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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天为谁春

    “王稽于秦王,乃卫鞅之于秦孝公,张仪之于秦惠文王,王稽是要做大事的,绝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牵绊。你,还不懂么?”她终是转过头来,直视白起的双眼,从那明眸中,王稽看到了白起的懵懂困惑。

    “不懂。”他轻轻摇头,雨势渐大,已将他整个人淋得通透,“白起一早便知王姬聪慧,王姬不愿困于家宅也是常理,王姬有成为王上谋士之能,白起与有荣焉,又岂能拦阻?”

    “你的人不阻拦,你的身份呢?”王姬冲口而出,视线却只看着旁边某处,丝毫不敢与白起对视,“朝堂之中,本就是势力角逐,而非单打独斗,身后若无倚仗,迟早一败涂地,你不过一介武夫,寻常士卒,且无背景,岂能助我成事?连助王稽离开齐王,你不也束手无策,何况是助王稽在秦国立足?”

    “王稽尊重白起志向,也请白起尊重王稽心中所愿,王稽不愿做被车裂的卫鞅,被驱逐的张仪,王稽要做便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稽要在秦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句话,分明戳到了白起的痛楚,只见他神色瞬间暗淡,双目仿佛蒙上一层阴影,他嗫嚅道,“秦国以军功立爵,假以时日,白起定可护王姬万全,再不让王姬担惊受怕……”

    王稽的心像被针扎一般,疼到抽搐不已。

    喉咙像被什么噎住了,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稳稳地站在原地,才能佯装坚强,而不是哭倒在白起怀里。

    早在二人相恋之时,王稽便已预料到今日,那时明明说好只是“试一试”,为何此刻说“再见”却仿佛蚀骨碎心?

    她是周室公主,是齐王认定的王后,是当今秦王的谋士,他是布衣白起,是未来秦国的战神,她的身份太过复杂,他的身份太过敏感,他们原就不该在一起!然白起待她的情意,她终将一生铭记!从此以后,她将怀揣着所有的回忆,为了他,走下去。

    王稽说过,与白起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偷来的,这偷来的幸福终归不是她的,如今,也该是她还回去的时候了!

    “白起,你我情分已尽,至此,恩断义绝!”

    王稽决绝的声音,在函谷关中,幽幽地回响着。整个山顶,便只剩白起一人,于烟雨中长身而立,久久未曾离去。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

    五日后,王稽已随嬴稷回到了咸阳。

    一入咸阳城,便有宫中侍卫向嬴稷密报要事,因隔得很远,王稽只见嬴稷脸色越发阴沉,待禀报结束,嬴稷片语未交待,便先行快马回宫了,只留下王稽与赢芾,面面相觑。

    连日赶路,王稽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眼中满是血丝,赢芾看的心疼,便道“连日奔波,想必你也累坏了,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如何?”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然话一落地,便觉失言。

    王稽与白起已成过去,赢芾是清楚的,如今王稽哪里还有家?

    果然,闻听此言,王稽顿时怔住,她木然地看着赢芾,久久无言。

    离开咸阳时的一幕又在眼前响起,那时她以为她定能回得去,没想到,她的人是回了咸阳,却再也回不到那被王稽认作“家”的地方。

    见王稽愣怔,赢芾忙出言补救,“嗯,就到赢芾府中落脚好了,左右你曾住过,对府中人事也都熟识。”

    王稽只是摇头,“赢芾,以后你我要渐行渐远了。”嬴稷不允许她嫁给魏冉的爱将白起,便允许她同参与季君之乱的赢芾走近么?以她现在的身份,与谁接触,对彼此都无好处。

    既然选择做嬴稷的谋士,她便没有了“家”,没有了朋友,从此真正的了无牵挂,孑然一身。

    “若赢芾也走了,这咸阳便只王稽一人了,赢芾于心何忍?”他搭着王稽的手臂,眉宇中掩藏不住的关心。他知嬴稷的忌讳,亦知王稽的用意,可任王稽如何长于斡旋,她终究是一个需要被怜爱的女子,他又怎舍得丢下她一人?

    赢芾虽是好意,王稽却心意已决,正要说话,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二人转身,便将方才向嬴稷禀报的内侍已翻身下马,疾步行至王稽面前,“我王有命,有要事与先生商议,请先生即刻入宫。”

    见内侍神色,似乎发生了大事,王稽丝毫不敢耽搁,正欲上马,手臂忽然被拉住,王稽回首,便见赢芾神色郑重,“不管发生何事,不管王稽是何人,王稽是赢芾挚友,这一点永不会变。”

    王稽心中暖流涌动,几欲落泪。

    王稽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入宫的路上,她便已直觉不是好事,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然当嬴稷同她确认时,王稽的心仍突突地跳个不停。

    老楚王能顺利从咸阳出逃,甚至离开秦国,果然有内应参与,而这内应不是别人,正是居于咸阳宫的楚国公主、秦国王后,叶阳。

    糟糕的是,发现此事的人,是宣太后,这就意味着,此事绝不是嬴稷随意瞒下便能了事的,更让嬴稷忧心的,是叶阳腹中已有胎儿,此时此刻,当得知事情败露,她正在寝宫中绝食,以一尸两命为条件,要秦国就此放过老楚王。

    整个咸阳宫,乱了。

    嬴稷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此刻却在离宫中来回踱步,神色焦急。“寡人已见过母后了,母后让寡人自行处置,可寡人瞧母后的意思,定然不是要对叶阳妥协。先生,你快想个法子,寡人要如何做才能让母后不再追究此事?要如何做,才能让叶阳保住孩儿?”

    “当年是寡人执意囚老楚王至此,今日若应了叶阳,寡人威严何在?寡人又如何对母后交代?”

    所以说,帝王凉薄。

    不管当年有多浓情蜜意,有多举案齐眉,事到临头,他考虑的仍是他的威严和不得罪宣太后,好在他多少还念及夫妻情分,知道让宣太后不再追究叶阳。

    饮了一口杯盏中的清水,那温润的凉意让王稽心头的火焰熄灭了些许,放下杯盏,王稽回道,“我王之意,楚王还是要追回,叶阳母子要力保,太后也要有所交代,可是如此?”

    “正是,寡人定然要追回老楚王,毕竟老楚王还是寡人的一颗棋子。如今联军陈兵函谷关,新楚王已经即位,若老楚王在寡人手中,楚国总会投鼠忌器,一旦楚国趁机加入联军,与秦国反目,寡人便送老楚王回楚,看他楚国乱是不乱。”

    王姬点头,不得不承认,联军伐秦之时,留在秦国的老楚王更符合秦国利益。

    事关社稷,嬴稷不可能变了初衷,宣太后也不会允许,若则如此,此事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叶阳了。

    想到叶阳,王稽心中愧疚难安。她那般信任自己,当得知楚怀王在秦国,当得知自己骗了她,她该有多伤心?

    叶阳的一片真心,她终究是辜负了,以后叶阳再也不会信自己了吧。然而,事已至此,她终归还是欠叶阳一句道歉的,无奈摇头,王稽道,“王上若信得过王稽,王稽可去王后寝宫与她详谈一番,只是王稽骗王后在前,王后还能不能听信王稽所言已是未知了。”

    来回踱步的身影终是定在了原地,王稽抬头,便见嬴稷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满怀希冀,“寡人正有此意,先生向来与王后交好,虽先前有所欺瞒,也是为王后考虑,想来王后不会能理解王稽难处,不会追究的。”

    “先生快去,寡人便在这离宫中,等先生的好消息。”

    在王稽来到这乱世的八年中,她遇到的、能说得上话的女子实在屈指可数。第一个是齐女苏叶,自己与她坦诚相交,她却最终死在自己手上,第二个是泾阳君夫人向慧,她因赢芾而对自己处处戒备,屡屡陷害,这第三个,便是与自己处境相似、惺惺相惜的秦国王后叶阳。

    当王稽决定对叶阳撒谎得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她对叶阳的谎言诚然是善意的,然每往叶阳秦宫走一步,王稽的心仍觉煎熬,叶阳会体谅她的用心、理解她的善意么?

    前方引路的侍女已偷瞥了王稽一路,沉浸在思绪中的王稽终是有所察觉,“女官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她抬起头,粗哑着嗓子问道。

    自回咸阳,王稽在发髻、装束上都已是男子装扮,穿戴后,也曾问过赢芾和嬴稷,他二人皆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可见她这男子装扮应不至于穿帮才是。

    闻听王稽询问,那女官连连摇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睛也不自然地看向他处,“婢子失礼,只是未曾见过如此眉清目秀、赏心悦目的小先生,是以多看了几眼。往常入宫觐见的,不是五大三粗的粗莽武将,便是老气横秋的谋臣士子,没想到小先生这般年轻,便如此得我王器重。”

    王稽禁不住苦笑,轻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