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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他乡故知

    整个将军府,几乎一切如常,府中之人也如往常一般,进进出出,各司其职,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若不是隐藏在暗处,伪装成各色人等的齐兵时时出现,若不是他们一刻未曾停下,来窥视府内府外的动向,王稽几乎以为,匡章一切安好。

    然而,几日的暗中观察,王稽终是确认,一切只是假象。

    “先生,我们仔细探查过,那些监视匡章将军的齐人都是身手了得之辈,光是府外的人数便已近五十人,府内恐怕更多,他们显然已料到姑娘已至临淄,想来个瓮中捉鳖了。”齐家古寓的后院内,为首秦将向王稽禀报道。

    未等王稽说话,田单已出声应和,“如今的将军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姐姐可千万要慎重啊。入府一事,田单以为,姐姐当等齐军撤出,再行谋划。”

    硬闯是下策,暗入也不可行,如此说来,她当真不能见匡章了?

    王稽倚靠着廊柱,握着酒壶,慢品着壶中苦烈的秦酒,思绪越发清明,“以王稽之见,他们并不知王稽已入临淄,若田文当真确认,他早该将此事告知王上了,王上若知我在临淄,必掘地三尺将我找出来,而不会让我安生到现在。所以我料想,田文之所以监视的如此密不透风,不过是在赌一把而已。”

    “姐姐是想……”田单皱眉,一时尚未想明白王稽之意。

    王稽便也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田文既设计引我入局,我们便将计就计,让他的人发现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算田文如此讨好田地,焉知这种讨好不会害了他?”

    匡章毕竟年事已高,早已经不起折腾,王稽不能一连数月蛰伏临淄而无所作为,将匡章救出是她势在必行之事。

    田文设了局,这个局总要有人破的,王稽便打算以自己为引,成为这个破局之人。她的计策很简单,她既然来了,便索性将临淄搅个天翻地覆,富贵险中求,不破亦难立。

    “田单,你安排人在匡老将军府周围照应着,我要亲自去那边查看一番,寻一个身形样貌与我相似的女子,以作备用,还有,让你的人入宫见一见田甲,可如实告知他我已入临淄,他是我安插在田地身边的人,早点接上头,总会有用处的。”

    王稽的模样似已成竹在胸,田单纵然知道此计危险重重,亦知劝她不住,只得道,“田单领命,姐姐万事小心。”

    王稽曾设想过无数种她靠近将军府时会发生的可能,或许她能从容脱身,有幸入府,或许,她不幸被俘,被送到田地面前,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眼下会是这般情形。

    在外面游走不过一刻,便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当他的身影出现的刹那,王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像,她使劲擦了擦眼睛,才意识到,眼前所见,并非虚无。

    他还是那般清朗俊逸,纵然粗麻布衣也掩藏不了他的气质风华,他分明看见了她,却只抬起眼冲她微微使了个眼色,便已径自前行。

    王稽自不敢耽搁,只能跟在他的后面。

    待到巷边无人处,他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王稽,一刹那间,仿佛所有悬着的心脏终又落到实处。

    “追踪的人,已被我甩开了,你放心。”他说道。

    “白起,你为何会出现在临淄?”话一出口,却已泣不成声。实在太过意外,太过惊喜,以至于她的泪水全然由不得她自己控制。

    她以为,她是孤身入齐,她以为,她会九死一生,她以为,也许这一辈子,她都将被困在齐国,再也见不到他。自从启程以来,每每午夜梦回,她总是悔恨不已,她走得实在太过匆忙,竟连告别的话,也未从白起说过一句。

    可是,他来了,就这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叫王稽如何能不喜极而泣?

    一看到王稽的眼泪,白起顿时慌乱起来,他忙上前几步,擦拭着她的泪水,口中笨拙地安抚,“别怕,我在这里。”

    周身都是他的气息,让王稽的心温暖而踏实,王稽重重点头,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你在,我便不怕了。”

    身体已然贴近,一个声音忽然凌空乍起。他乃有妇之夫,你万不可散人姻缘,毁人家庭!

    是了,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可无所顾忌待她好的男子,他已有了结发之妻,是她亲手促成的。她既认了,便该永远的认下此事。

    王稽几乎是瞬间弹开的,她擦净眼泪,让自己与白起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无视他惊愣错愕的视线,不自然地转移话题,“白……白起大哥,可是秦王或者秦相命你入齐办事的么?瞧我,方才太过高兴,竟失态了!”

    白起目光闪了闪,似有一丝受伤,他收敛起眼中的开心,郑重回道,“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王稽错愕看着白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算王稽不是白起发妻,也是白起愿与之同生共死的挚友,白起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回齐送死而不管不顾?在王稽心中,白起便是这般不义之人?”

    挚友?王稽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忽然疼痛不已。

    白起道,“你出咸阳回临淄,是从宫中回来的泾阳君告知我的,王上与泾阳君都同意我入齐寻你。只是你走得匆忙,我虽连夜追赶,到底还是未能追上,只能去临淄寻你。”

    “嫂夫人,可曾知晓么?”王稽下意识地问道。她声音很低,问得小心翼翼,若白起是瞒着魏宁出来的,王稽便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嗯。”白起点头确认,“她什么都知晓。”

    这话似有深意,王稽怔怔地看着白起,便见他还如往常一般,心中不禁好笑,心知是自己想多了。

    “你是何时入的将军府?”王稽再问道。

    “以入府二十余日了。”白起回答,“我原想,你入临淄,定会去齐家古寓,便曾在古寓周边逗留数日,不想一直未曾见到你的身影。你此番回齐,是为解匡老将军之困而来,我猜想你总会去匡老将军府上,便设法入了府中。”

    “你唐突入府,不曾被田文派来的人发现么?”

    “彼时,匡老将军尚在大狱之中,并未回府,孟尝君也未在临淄,是以我进得极为容易,不曾被人察觉。”是了,王稽是由赵国曲折入齐国的,加上白起是日夜兼程,王稽自是比白起晚到了几日。

    而匡章,终是被田地下了狱。他是三朝老臣,他战功赫赫,田地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匡章下手?

    “义父他……如何了?”

    此话一出,白起的目光忽然躲闪到他处,他抿着唇,久久无言。

    王稽只觉心中一沉。白起是不会骗人的,尤其不会骗她,此刻,他如此反应,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发生了王稽不愿面对之事。

    “莫非义父已经……”

    “你不要着急,容我细说。”他走上前,抓着王稽的手臂,给予她坚定的支持,“匡老将军毕竟已过古稀之龄,多年征伐,又有重疾在身,恐怕熬不过几个月了。”

    王稽的拳头忽然握紧,冰冷由指尖开始,瞬间冷到心里。

    她来晚了,那个忠贞老臣,那个一代名将,到底还是因她而死!是她自作聪明,诈死本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为何非要扯到旁人身上,是她罪孽深重,是她有负于他!

    心中的负罪内疚已到极致,让王稽再也无法安心地站在此处,她转身离去,大步向前!

    够了!都够了!

    田地不是想要她回到齐王宫,她回去便是了!随他凌辱,随他囚禁,随他杀伐,她再也不想因为她,而牵连上任何人!

    步子已迈了出去,身体却忽然一紧,王稽低头,便见一双手臂从她的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坚实有力,让她再难挪动分毫。

    耳边,是白起的劝慰,如清泉一般,“别冲动!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想要生存而已,匡老将军也愿意成全你,本来大事已成,是齐王与孟尝君又将此事翻了出来。他们心怀不善,你不必怪责到自己身上。”

    如何不怪到她的身上?若不是她,便不会有匡章的今日?

    王稽恨死了自己,她用力挣脱,白起的手臂却如铁索一般,让她空有挣扎之力,却毫无用处。终于,挣扎到力竭之时,白起转过她的身体,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不留一丝缝隙,“匡老将军最怕你为难自己,这是他让我转告你的话。”

    在白起的怀中,王稽掩住唇,哭到力竭。向来不善言辞的白起,安抚她的话却一刻未曾停歇,“匡老将军自从知道此事暴露以来,便日日都在担心你,唯恐你冲动之下,当真由秦国而来,中了齐王与孟尝君的计。当他从狱中归来,见到我的那一刻,他便知你将入齐,他几乎夜夜都在为你担惊受怕,从未考虑过自己。他说,他已到这个年纪,本就无所畏惧,他曾帮过你,他盼你不要辜负了他在函谷关的倾力相助,务必保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