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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旧情难忘

    田甲不愧是田地的贴身内侍,这四年来,他与田地越发亲近,他对田地的了解也多于任何人。

    “王上性情多变,杀伐随意,姑娘是清楚的,这也是姑娘费尽心机,留在秦国的原因。田甲体谅姑娘,却也想为王上说一句,不管王上对旁人如何,他对姑娘是真心的!”

    “真心的?”王稽分明一愣,讶然反问,待对上田甲认真的视线,她终是勾起唇角,笑出声来。

    她笑了许久,笑得极为夸张,笑到前俯后仰,几乎笑出泪来。

    坐在一旁的白起分明察觉到异样,他紧紧抓住王稽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姑娘为何如此狂笑?莫非姑娘不信田甲所言?”连田甲也察觉到异样,一脸惊诧地询问道。

    王稽止住笑意,擦干眼角的泪渍,忽地站起身来。踱步至门口处,望着天边苍茫的黑暗,王稽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

    “田甲,我信你,却无法相信你所言。”她回应着,声音悲怆而苍凉。

    田甲认识她时,已是王稽在向田地妥协之后,他不知道王稽所经历的,如今,知道她过往经历之人都已不存于世了。

    “田地那般暴戾之人,哪里懂得何为真心?他若真心,怎会不顾我的乞求,当着我的面,烹杀待我如亲人的麻衣大哥?他若真心,怎会在我垂卧病榻之时,奸污于我?他若真心,怎会利用田单断了我的羽翼,囚了我的身体,逼我就范?”过往种种,又在眼前一一浮现,想到随着锅中沸水翻滚的麻衣,想到当年那个狼狈而卑微的自己,王稽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她冷得厉害,那股冷意直达心底。

    “王稽,别再想了,都过去了。”那是白起心疼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悔意,他脱下棉袍,覆盖住王稽的身体,他双臂间坚定的力量给了王稽摆脱噩梦的勇气。

    “我没事。”王稽勾起唇角,收敛起所有的悲伤,笑着看着白起。

    她为过去的自己而悲,也为今日的自己而喜。她今年已二十有四了,她早已不是九年前那个倔强而天真的少女,九年的磨砺,纵然身处荆棘里,她也能从荆棘丛中开出鲜花来。

    反握住白起的双手,直到白起眼中的悔恨渐渐消散,王稽这才转过身,直面田甲。

    “我是田地囚禁在笼中的雀鸟,是他的玩物,过去在他尚有兴趣之时,不慎飞了出去,他心中不甘,才屡屡要将我抓回,若我真的回了笼中,恐怕待他厌烦之日,便是我将死之时。”

    王稽以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田地屡屡找自己,除了可怕的占有欲,王稽再想不到其他,可田甲似乎并不认同,他连连摇头,回道,“姑娘遭遇,田甲深表同情,田甲在王上身边四年,这四年来,王上秉性日趋残酷,动辄打杀,齐王宫上下无不战战兢兢。田甲不喜王上,可田甲仍想说句实话,王上待姑娘当真是与旁人不同的。”

    “姑娘初离齐国时,王上每每处理完公事,总要回到金銮殿,他屏退所有人,一待便是许久,有时甚至连暮食也忘记吃了。姑娘走后,孟尝君曾一度遣人送来许多女子,这些女子不是被王上送走,便被王上杀了。”

    “日子越久,甘松来信越多,王上越是惶恐,夜深人静之时,总会一脸担忧地问我,姑娘是否不会再回齐国?田甲虽知晓真相,也只能虚与委蛇,劝慰王上,姑娘待王上情真意切,定有归来之日。”

    “孟尝君在秦时,曾屡屡来信,表述姑娘滞留秦国之意,王上几乎夜不能寐,这才写下书信,及至收到姑娘回信那日,王上便已确定,孟尝君所言不虚。为了姑娘,王上不顾众人劝阻,悄然出齐,奔赴秦地,却不想,即便他亲自前往,也并未将姑娘接回。”

    “姑娘与秦国泾阳君即将大婚的消息传来,王上既惊又怒,终是应下孟尝君的请求,决定合纵伐秦,并借机逼秦国交出姑娘。为了姑娘,他不惜以身犯险,不惜动用三军,姑娘还不相信,王上对姑娘的用心么?”

    曾经的一件件事,在王稽面前一一闪现,不得不承认,田甲说服了王稽。她曾以为田地不顾一切的寻找自己是出于偏执,今日才知,原来他也曾用了心。

    难怪匡章会恐惧田地成为周幽王,如此想来,似乎也说得通了。

    “田甲在王上酩酊大醉时,曾听过王上的自言自语。那时,他举着酒壶,将明月当成了姑娘,他说,大争之世,你能去哪?除了寡人,又有何人可护你一世周全?寡人虽暴戾,亦知你与寡人相处时的万般小心,但寡人心底里知道,不管你曾做过何事,寡人都只是吓唬你,绝不会杀你!”

    今日听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还真是对她情根深种啊!

    王稽几乎要为他这般深情而鼓一鼓掌。多好笑啊!她的亲人被他所杀,她的自尊被他折辱践踏,她的自由被他悉数掠夺,她所有的不幸,都因他而起,今时今日,她却得知,他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对自己用了心!

    多荒谬的用心!

    若田地的用心是这般困扰她的人生,她宁可不要!

    心中五味杂陈,王稽只觉胸闷难当。她从旁边案上取过一壶齐酒,径自拔掉上面的塞子,仰着头,狂饮起来。

    醇绵的齐酒入喉,却将王稽浇得越发清醒,一壶转瞬间饮尽,就在王稽又拿起一壶时,手中的酒壶却忽然被人夺了去,王稽转身,便迎上白起担忧的视线。

    “王稽心中苦涩,可这齐酒并不甘甜,何况,你向来颇有酒量,这软绵的齐酒连你的愁绪也浇不断。”他将酒壶放到一旁,眼中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王稽终是再也忍不住,扑到白起的怀中,整张脸埋在白起的胸口,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白起,我觉得荒谬!荒唐而大谬!”

    “如何会有这般荒谬之人!如何会有这般无稽之事!而我的人生,恰恰就是被这样一个人掌控着!”

    她絮絮而言,白起却什么也没有说。

    将所有苦涩压在心底,她着实已经憋闷太久了,她向来聪慧,此时此刻,她不需要一个劝慰她之人,她需要的不过是个宣泄的出口罢了。

    他一直轻拍着王稽的后背,许久,直到那个剧烈起伏的身体归于平静,缓缓抬起头来。

    他听她说,“白起,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闻听此言,想到她过去所遭遇的劫难,白起越发愧疚不已。若早日今日,当年他就该拼掉性命,带她逃离的。

    白起虽什么都没说,王稽也能猜到白起心中所想,他在心疼她的遭遇,他在后悔当年的无所作为。

    可是,那时的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有什么理由要不惜性命搭救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自己呢?

    王稽唯恐白起多想,忙擦掉眼角的泪痕,安抚道,“因为有你,我才敢相信,过去的终究过去,我才敢在这里发泄一番,在敢如此肆无忌惮。”

    “白起,你不知我有多高兴,在我晦暗的人生里,曾遇到过如此明媚的你。”

    她转过身,面对着手足无措的田甲,忽而轻笑,仿佛刚刚所有的事都未曾发生过,“王稽失态,让田甲大哥见笑了。田地对我的心意,我已知晓,他既如此执迷不悟,我总归也不会辜负他的‘好意’。”她回道,目光中划过一道狠厉。

    “田甲大哥,劳烦你接着说,知己知彼,王稽才能有胜算。”

    田甲点了点头,继续道,“此番设计将姑娘引回齐国,是王上与孟尝君一道商量的结果。不过,王上也只是一试,并不抱太多希望,至于姑娘回临淄亦或到薛城的事,王上目前一无所知,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安静,早该发动齐国的兵力搜寻姑娘了。”

    王稽所料不错,到底是田文瞒下了此事。他害怕自己的出现,会暴露他曾经对付田地一事,所以打算在田地知道此事前,痛下杀手。

    王稽忽而冷笑,双眸幽深,“我离齐时,王上尚对田文颇多芥蒂,几乎视为眼中钉,为何不过过了短短四年,王上便如此相信田文?”

    田甲摇头道,“王上从未信过他,只不过王上刚愎武断,孟尝君事事顺着他,久而久之,王上便暂且压下对他的杀念罢了。”重压之下,为了保命,田文早已学会了恭维奉承,以王稽对田地的了解,他向来是吃这一套的。

    不过,田地的心情时云时雨,他也不过是暂时不杀田文而已。

    “田甲大哥,可否替王稽做一件事?”

    田甲忙站起身,拱手道,“田甲能有今日,都是姑娘给的,田甲片刻不敢忘,姑娘有事,但请直言,田甲定当竭尽全力,拼死完成。”

    当年,王稽将田甲与山奈纳入麾下时,是以威胁的手段,她曾一度以为这二人会有叛她之日,却没想到,对她最忠心的,恰恰就是他们。

    人性从来如此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