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海棠
百花楼的海棠姑娘，听闻不过十四，是年前被卖入楼中的。
据说初来时上了几回吊，被老妈妈狠狠管教了一番，才慢慢安分了下来。
对于这位姑娘，我只远远瞧见过一次。
那时夜色已深，她独自在房中练曲。因为那曲音很是幽怨，我才注意到她。
或许是因为我与她都是被迫进入百花楼的，我心中对这位不相熟的姑娘有几分同情。
此刻，我小心拿着一支不过是用丝帕裹着的金簪，向着那姑娘的住处而去。
这丝帕裹得并不严实，我拿到手时便见了大概。
不过是银制的簪子，嵌了一层金箔罢了，比起我送过的那些既精致又华丽的首饰，质地差了不少。
不久，我便站在那道门外。
听着里面传来的响动，我吓得不敢再上前一步。
“你这琴练了几月，怎还是这般没长进？乐师教的你都没认真听吗？”
这是一道我此生都难以忘记的声音，声音出自一个浓妆的中年女人。
她似乎能用不同的口气说话，笑起来让人不好意思，凶起来叫人头皮发麻。
此刻房中传来的声音不似那时我遇到的那般尖锐，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一丝不满和斥责。
“你瞧瞧这楼中哪个姑娘不是两三日就学会一支曲，四五日便排得一支舞？你再瞧瞧那红荷姑娘弹好了一支曲子，为楼中招揽了多少客人？”
“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甭管你以前有多矜贵，到这儿了就得把你那股子高冷气儿放下。过完年你就十五了，也该接客了，百花楼可不养闲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将头低得更下了些。
这话就似在说给我听的。或许那妈妈已经发现了我，一时生气说了这话。
紧接着，一双华丽的鞋子走出，在我面前停留了片刻，这才离去。
我似乎能想象到这道身影见到我时眼中的一抹厌恶之色。
房间中，一个身量娇小的貌美小姑娘端坐着，就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此刻，她红着眼不说一句话。
据说百花楼中，原有一位海棠姑娘的，后来那位姑娘被一富商看上赎了身，她这才顶了这个名字。
我来百花楼也快有半年光景，也渐渐知晓了不少事。
百花楼里的姑娘，因为各种原因沦落到此，她们被要求学着各种技艺规矩，包括如何取悦每一个男子。
她们的归宿，好的凭着客人的喜爱被赎身，差的年老色衰被发卖了去。
可凡是楼里的姑娘，过得比我这个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的奴仆好多了，我又为她惋叹些什么呢？
想到此，我将手中的金簪递了上去。
海棠姑娘见到我，许是觉得受了羞辱，拿起那支簪子便仍在了地上，“给我滚出去！”
“滚”这个字，我已经听得习惯到没感觉了。
不过经此一事，我原先对这位姑娘的一丝同情也消失不见了。
经过我的观察，楼中的姑娘发起火来，大多也无非是摔些物件，打骂几句。
我只当是完成了差事，连忙退出了房门。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百花楼的大门也开得晚了些。
“香荻！这是白芍姑娘要的糕点，你快送去！”
“香荻！这是墨菊姑娘要的发钗，就等着要呢，你现在就送去！”
“香荻！这是芙蓉姑娘要的解酒汤，送晚了小心你的皮！”……
几日下来，后院中总有人来找我。
似乎没有我，这些东西就送不了了一样。
偏生哪个都不是我能得罪的。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我发现楼中的白芍姑娘喜欢吃松子酥，墨菊姑娘喜欢买首饰，柔芷姑娘喜欢华丽衣裳，芙蓉姑娘爱喝美酒……几乎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是买首饰也不会重样。
“听说柔芷姑娘昨晚弹奏了支曲儿，将红荷姑娘房中的客人吸引了过去。”
“可不是嘛，红荷姑娘气得晚饭都没吃呢。”
这是我在给落梅姑娘送手帕时听闻的闲谈。
经过三个多月的差遣，楼中的姑娘见我性子懦弱，又开不了口，只要送去的东西查验无误，她们大多对我没了初时的兴趣，也不会再为难什么。
我不时听着这些楼中姑娘和丫鬟的议论，竟生出了一番看戏的心态，于我劳累的日子中也算一种消遣。
不过打骂也是常有的。
无非是送东西去的那处姑娘受了冷落，哪处姑娘的琴曲被别的姑娘比下了去，或是受到了别处的姑娘嘲笑。
我成了她们不时想起可以叫来随意出气的人。
这是我已经习惯了的……
转眼之间，又到了给莲衣姑娘送衣裳的日子。
说来很奇怪，我听得楼中别的姑娘都在忙着学着新曲，却从未听闻莲衣姑娘新编或新学了什么曲子。
如今客人都爱听轻柔的琴音，点莲衣姑娘弹奏琵琶的少之又少，但莲衣姑娘仍旧只弹琵琶曲。
巧的是隔三差五就有客人点名要听这位姑娘的曲子。
这一次，我将手中的几件衣物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细细叠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之时，不想遇到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我撞见过一面，是红荷姑娘身边的。
她目光不屑地打量了我一眼，便将手中的衣物递到了我面前，“这是牡丹姑娘下午登台要穿的衣裳，袖口沾了些酒渍，你快洗出来！”
牡丹姑娘，据说是楼中生得最美、舞跳得最好、曲弹得最好，也是最受客人追捧的姑娘。
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百花楼的花魁。
我从未见过这位住在三楼的姑娘，三楼姑娘的衣裳也自然轮不到我来洗。
我看了眼那件质地非凡、华丽无比的衣裙，向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衣裳，表示自己有事。
谁知那丫鬟愈发不耐烦，将衣裳放在一旁后，一把便将我手中的衣裳掀翻在地，“牡丹姑娘的衣裳你也敢怠慢？让你洗你就洗！洗不出来，你哪儿也别想去！”
看着手中的衣裳掉落在地，我心中一片慌乱。
那可是莲衣姑娘的衣裳！
“看什么看！还不快洗？这衣裳名贵得很，若是掉了根金线，少了颗珠子，你就等着挨打吧。”
我不懂为什么牡丹姑娘的衣裳要让我来洗，也不懂为何是红荷姑娘的丫鬟将衣裳送来。
她口中的“挨打”两个字，却让我害怕得紧。随即，我便去水井旁打了桶水。
这衣裳着实华丽精致，用金线穿成，都看不出针脚，裙摆之上，一朵大红牡丹煞是好看。
袖口、衣领、裙摆上，则嵌着一颗颗圆润的珠子，华贵大气。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衣裳。该是一副怎样的倾国之姿，才配得上这样华美的衣裙？
我也从未洗过这样名贵的衣裳。光是泡在水中，就能感受到这衣料的柔软丝滑，我都有些担心它受不得这冰凉的井水。
那丫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一道注视的目光下，我对她和面前这件衣裳，都不敢怠慢分毫。
我一点一点揉着，生怕稍微用力便将这件衣裙毁了去。
既是害怕责罚，也是不忍这样美的衣裳毁在了我手上。
据说初来时上了几回吊，被老妈妈狠狠管教了一番，才慢慢安分了下来。
对于这位姑娘，我只远远瞧见过一次。
那时夜色已深，她独自在房中练曲。因为那曲音很是幽怨，我才注意到她。
或许是因为我与她都是被迫进入百花楼的，我心中对这位不相熟的姑娘有几分同情。
此刻，我小心拿着一支不过是用丝帕裹着的金簪，向着那姑娘的住处而去。
这丝帕裹得并不严实，我拿到手时便见了大概。
不过是银制的簪子，嵌了一层金箔罢了，比起我送过的那些既精致又华丽的首饰，质地差了不少。
不久，我便站在那道门外。
听着里面传来的响动，我吓得不敢再上前一步。
“你这琴练了几月，怎还是这般没长进？乐师教的你都没认真听吗？”
这是一道我此生都难以忘记的声音，声音出自一个浓妆的中年女人。
她似乎能用不同的口气说话，笑起来让人不好意思，凶起来叫人头皮发麻。
此刻房中传来的声音不似那时我遇到的那般尖锐，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一丝不满和斥责。
“你瞧瞧这楼中哪个姑娘不是两三日就学会一支曲，四五日便排得一支舞？你再瞧瞧那红荷姑娘弹好了一支曲子，为楼中招揽了多少客人？”
“我今儿就把话放这儿了，甭管你以前有多矜贵，到这儿了就得把你那股子高冷气儿放下。过完年你就十五了，也该接客了，百花楼可不养闲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将头低得更下了些。
这话就似在说给我听的。或许那妈妈已经发现了我，一时生气说了这话。
紧接着，一双华丽的鞋子走出，在我面前停留了片刻，这才离去。
我似乎能想象到这道身影见到我时眼中的一抹厌恶之色。
房间中，一个身量娇小的貌美小姑娘端坐着，就像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此刻，她红着眼不说一句话。
据说百花楼中，原有一位海棠姑娘的，后来那位姑娘被一富商看上赎了身，她这才顶了这个名字。
我来百花楼也快有半年光景，也渐渐知晓了不少事。
百花楼里的姑娘，因为各种原因沦落到此，她们被要求学着各种技艺规矩，包括如何取悦每一个男子。
她们的归宿，好的凭着客人的喜爱被赎身，差的年老色衰被发卖了去。
可凡是楼里的姑娘，过得比我这个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的奴仆好多了，我又为她惋叹些什么呢？
想到此，我将手中的金簪递了上去。
海棠姑娘见到我，许是觉得受了羞辱，拿起那支簪子便仍在了地上，“给我滚出去！”
“滚”这个字，我已经听得习惯到没感觉了。
不过经此一事，我原先对这位姑娘的一丝同情也消失不见了。
经过我的观察，楼中的姑娘发起火来，大多也无非是摔些物件，打骂几句。
我只当是完成了差事，连忙退出了房门。
……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百花楼的大门也开得晚了些。
“香荻！这是白芍姑娘要的糕点，你快送去！”
“香荻！这是墨菊姑娘要的发钗，就等着要呢，你现在就送去！”
“香荻！这是芙蓉姑娘要的解酒汤，送晚了小心你的皮！”……
几日下来，后院中总有人来找我。
似乎没有我，这些东西就送不了了一样。
偏生哪个都不是我能得罪的。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我发现楼中的白芍姑娘喜欢吃松子酥，墨菊姑娘喜欢买首饰，柔芷姑娘喜欢华丽衣裳，芙蓉姑娘爱喝美酒……几乎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喜好，就算是买首饰也不会重样。
“听说柔芷姑娘昨晚弹奏了支曲儿，将红荷姑娘房中的客人吸引了过去。”
“可不是嘛，红荷姑娘气得晚饭都没吃呢。”
这是我在给落梅姑娘送手帕时听闻的闲谈。
经过三个多月的差遣，楼中的姑娘见我性子懦弱，又开不了口，只要送去的东西查验无误，她们大多对我没了初时的兴趣，也不会再为难什么。
我不时听着这些楼中姑娘和丫鬟的议论，竟生出了一番看戏的心态，于我劳累的日子中也算一种消遣。
不过打骂也是常有的。
无非是送东西去的那处姑娘受了冷落，哪处姑娘的琴曲被别的姑娘比下了去，或是受到了别处的姑娘嘲笑。
我成了她们不时想起可以叫来随意出气的人。
这是我已经习惯了的……
转眼之间，又到了给莲衣姑娘送衣裳的日子。
说来很奇怪，我听得楼中别的姑娘都在忙着学着新曲，却从未听闻莲衣姑娘新编或新学了什么曲子。
如今客人都爱听轻柔的琴音，点莲衣姑娘弹奏琵琶的少之又少，但莲衣姑娘仍旧只弹琵琶曲。
巧的是隔三差五就有客人点名要听这位姑娘的曲子。
这一次，我将手中的几件衣物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细细叠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之时，不想遇到了一个丫鬟。
那丫鬟我撞见过一面，是红荷姑娘身边的。
她目光不屑地打量了我一眼，便将手中的衣物递到了我面前，“这是牡丹姑娘下午登台要穿的衣裳，袖口沾了些酒渍，你快洗出来！”
牡丹姑娘，据说是楼中生得最美、舞跳得最好、曲弹得最好，也是最受客人追捧的姑娘。
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百花楼的花魁。
我从未见过这位住在三楼的姑娘，三楼姑娘的衣裳也自然轮不到我来洗。
我看了眼那件质地非凡、华丽无比的衣裙，向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衣裳，表示自己有事。
谁知那丫鬟愈发不耐烦，将衣裳放在一旁后，一把便将我手中的衣裳掀翻在地，“牡丹姑娘的衣裳你也敢怠慢？让你洗你就洗！洗不出来，你哪儿也别想去！”
看着手中的衣裳掉落在地，我心中一片慌乱。
那可是莲衣姑娘的衣裳！
“看什么看！还不快洗？这衣裳名贵得很，若是掉了根金线，少了颗珠子，你就等着挨打吧。”
我不懂为什么牡丹姑娘的衣裳要让我来洗，也不懂为何是红荷姑娘的丫鬟将衣裳送来。
她口中的“挨打”两个字，却让我害怕得紧。随即，我便去水井旁打了桶水。
这衣裳着实华丽精致，用金线穿成，都看不出针脚，裙摆之上，一朵大红牡丹煞是好看。
袖口、衣领、裙摆上，则嵌着一颗颗圆润的珠子，华贵大气。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衣裳。该是一副怎样的倾国之姿，才配得上这样华美的衣裙？
我也从未洗过这样名贵的衣裳。光是泡在水中，就能感受到这衣料的柔软丝滑，我都有些担心它受不得这冰凉的井水。
那丫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一道注视的目光下，我对她和面前这件衣裳，都不敢怠慢分毫。
我一点一点揉着，生怕稍微用力便将这件衣裙毁了去。
既是害怕责罚，也是不忍这样美的衣裳毁在了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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