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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双璧(四)

    屋里的老人躺在床上不断咳嗽着,裴庭安看了看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两根凳子而已。小兰指了指多出来的一条长凳:“你就坐这上面吧,先说好我们不会给你吃的,喝水的话只能喝一碗。”

    “没有问题,谢谢小兰姐让我进屋休息。冒昧问一句,阿婆这是怎么了?”裴庭安问道。

    “是痨病,最近,你也知道,现在城里面的人几乎不会出来活动,药铺早就关门了。”

    “原来如此。那如果我出去能找到药材的话,会回来给你们的。”裴庭安道,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能够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于是便想以他的能力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谢了,不过现在整个城都没药可买,不仅仅是药,就连食物都买不到,”小兰回答,“也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肯离开这里。”

    裴庭安好奇:“你们好像很讨厌那些灾民。”

    “当然讨厌!”小兰一边给外婆擦拭嘴角的口涎一边说,“自从上月他们来了过后,城中的药价和米价突然疯涨,药和食物几乎都被这些人在一天内买光了!他们买走了,我们买什么!”

    “官府就不管吗?”

    “倒是管了,直接把那些人赶到城东的城隍庙去,不准人们出门做生意,每家只留基本口粮,根本吃不饱。药材和米粮都是县里的大户在管,”小兰道,“不过这个月初又开始爆发瘟疫,谁还敢出去?”

    “这么说……那些灾民带的钱第一天就花光了,等灾民开始易子而食的时候,消息才传到京城,”裴庭安思索道,“来发赈粮的官员在途中莫名暴毙,而这个消息也被压了一个月才传到京城。消息被压这么久,看来那县令说的也并非全部是谎言,确实有一大批官员都在隐瞒实情。”

    “真的是莫名其妙,本来我们生活得好好的,合州的饥荒并没有蔓延到淮南县,凭什么那些受难的人要往我们这里逃!晦气!”小兰将洗好的手帕挂在门背后气呼呼地往凳子上一坐。

    裴庭安刚想反驳这也不是那些灾民的过错,但转念又想到这里的人何其无辜。自己没有经历过他们所受的事情,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劝人嘴上积德。

    “我和我爹从洛都来的时候听说朝廷又派人来了,这一次应该会彻底解决饥荒问题,小兰姐也不要太过生气,这样闭门不出的日子想必不会持续太久。”

    “要是想派人来,早应该派人来。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兰止不住地抱怨,“毕竟我们又不是当官的,谁会管我们的死活。”

    “抱歉,是我没考虑到。”裴庭安知道面前这个姑娘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便不再多言。

    “看你这穿着家里肯定也是非富即贵,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我说的话你这个小弟弟肯定听不明白,算了,跟你说这么多也是没用,还不如省点力气,好好休息。”

    裴庭安见面前的人不想多言便道:“那就不讲这个了。小兰姐,我刚才讲过,我和我爹走散了,我自己一个人不好找,请问这边的县令怎么样,可以让县令帮忙找我爹吗?”

    “那应该还是可以的,毕竟你家里有钱嘛。如果你要是跟我一样没钱的话,这事就难。”小兰道,“好了我累了,我现在要去休息一会儿,等会儿还要起来帮忙做饭,先不聊了。”说完便走到床边铺了草席躺下小憩。

    裴庭安来到后院,见夏娘还在劈柴,便上前寒暄致谢。

    “谢谢夏姨,这种时刻还愿意收留我这外来的陌生人,非常感谢,”裴庭安道,“夏姨,我想问问淮南县这里的县令官声怎么样?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他说我和我爹走散的事情。”

    “如果是合州饥荒没有发生之前那应该没多大问题,不过现在嘛,怕是那县令想管也管不了啊,”夏娘道,“裴小弟也别想着找县令了,他要是能做主,还能饿的着我们?人家指不定看你这么有钱就想着从你身上捞油水呢,说不定还会把你绑架起来勒索你爹。”

    “不至于吧,好歹也是父母官啊!”裴庭安显然是没料到这番回话,“那饥荒没有发生之前呢?”

    “还算得上公私分明,是个负责的官。”夏娘道,“坊间对于这个人的评价还是不错的。不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接触到这些当官的,也都只是听些传闻。”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这个人平时作风没什么问题,关于他的传言也不会偏差太远,”裴庭安道,“夏姨听说过裴青吗?”

    “没听说过,那是谁?”夏娘问。

    好吧,裴庭安无奈,自己的爹年轻时候做过合州知府,他还以为这里的人对自己爹也会有些印象呢。

    看来唐叔叔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确实娇生惯养被周围人宠得久了,不理解平民百姓真正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是吃食是冷暖是健康是有居所,而不是哪个官员的名声怎么样。这个官员是个贪官,对于百姓来说习以为常;这个官员是个清官,百姓也没有理由时刻将其铭记于心。

    自己进来这一趟也没算白来,但裴庭安也明白在这里待久也不会有结果,便打算告辞。

    “感谢夏姨招待,如果在其他州县买到药材的话,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裴庭安走出门,走了一段距离后来到山下的一片树林处准备找点水源洗个脸。

    粮食涨价还是有道理的,裴庭安看过书上的记载,三百多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饥荒。那时朝廷发放免费的食物药物,但饥荒似乎只是得到一段时间的缓解,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刚需用品一旦免费,这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灾民不需要劳作就能获取生活物资,长时间免费满足大量灾民的生活需要且没有相应的生产能力,带来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但这也太夸张了些,一天,仅仅一天食物就没了,这是什么道理,”裴庭安不解,“按道理说,粮食涨价,一些私商也会闻风而来,应该不至于这么萧条落败才是。况且那些灾民第二天明明买不到粮食,为何不往更远的州县走,却选择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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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住,你们是打哪来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看不清面容的黑子男子说,“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吗?”

    “敢问兄台是?”

    “这条路是商道,过路都要收税。”

    “胡说八道,”唐暮云开口,“收税那是官差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我数到三你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兄弟,管好你家小孩儿的嘴,十两黄金,给了就能过去。”那人见这一大一小不识趣便开口。

    “你这人怎地如此放肆!十两黄金,你怎么不直接抢,还在这里找借口说是过路费,”唐暮云见这人狮子大开口便还嘴,“要是不给呢?”

    “好了,暮云,别生气,这人一看就缺少教养,放肆是应该的,”裴青道,“这位兄台,在下身上属实没有那么多的钱,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地方过路费如此昂贵。”

    好一对嘴毒的父子!黑衣人嗤笑:“都说了这一条是商路,走这里的人都是去做生意的,做生意赚的可不止十两黄金!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这里不是去往合州的路吗?现在去合州能做什么生意?该不会是倒卖米粮和药材……”裴青道,“那这兄台可就误会我们了,我们不是去做生意的。”

    “笑话,谁不知道现在合州乱成什么样子!你们走这条道过去,不是想发国难财是什么?都不是什么干净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放肆缺少教养,”黑衣人怒道,“把你们的包袱递过来我检查一下。”

    “裴叔叔,把包给我,”唐暮云道,接过了裴青递过来的包裹,“对面这位大叔,你可以过来抢,抢到了这个包袱就是你的。”

    “哈哈哈!小不点儿,就凭你吗?”黑衣人大笑着策马而来,伸手就要拿,眼看包裹已是囊中之物。那小不点却轻点马背腾空飞起,脚往黑衣人头上狠狠一踢,竟然活生生地将他踢下马。

    那一瞬间,黑衣人仿佛看到捕猎的鹰伸着利爪向自己飞扑而来,反应过来的瞬间自己已然倒地,那小不点儿却是在空中轻盈转身,稳稳骑到了自己的马上。

    “裴叔叔,我们多了一匹马了!”唐暮云开心地朝裴青挥挥手,又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就你这速度还想拿到包裹,先练个十年再说吧!”

    “开什么玩笑,”黑衣人见那小孩儿身手了得,强忍住头部的不适,伸手将裴青拉下马,用刀抵住裴青的要害,“早看出你们的打扮不是一路人,把包袱扔过来,我就放了他!”

    “只怕这包袱你敢拿,不敢要!”唐暮云道,“你要敢杀人,我就敢追你到天涯海角杀你全家!你可敢一试?”

    面前这小孩儿临危不乱有勇有谋,料定自己不敢下手,况且如此小的年纪就有这么高的武功,背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

    黑衣人道:“行,包袱我不要了,小孩儿,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唐暮云眯起眼睛:“你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教你一件事情,没有筹码就不要跟人谈生意,小心赔到裤衩都没有!”

    “你!你等着,只要你们敢从这条道过去,没有我的通行文书,后面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黑衣人放开裴青,并在他的脖颈处划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口子,“你们等着瞧!”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唐暮云的眼睛。一道暗器飞出,那黑衣人捂着自己的右手,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暮云,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让这个讨厌的人长点教训!他划伤了你的脖子,我划伤了他的手,就这样而已。”唐暮云飞身而落,来到黑衣人身旁将暗器直接从血肉模糊的手里拔出,黑衣人直接疼晕在地,动弹不得。

    “你在干什么?”裴青下马来到唐暮云身边,“为什么下狠手?他不过是划了一道很小的伤口而已,不碍事的。”

    “你又说我,要不把他弄晕,指不定等会儿又会遇到什么大麻烦,我还想直接弄死他呢,”唐暮云擦了擦暗器上的血迹和碎肉,“反正裴叔叔应该不会理解的。”

    “你平时跟你爹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行事作风吗?”裴青并未再追究过错,“今天你为了少惹是非杀了一个人,明天就会招致更大的灾祸,这样的事情对你们来说难道是家常便饭?”

    “毕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还指望跟人家讲道理吗?都是没有读过书的人,做事情凭借的都是拳头,”唐暮云委屈了,“你要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还会觉得你很好欺负,不狠一点怎么行。”

    “好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找到你爹为止,你要听裴叔叔的话,不可以乱伤人杀人,好吗?”裴青摸了摸唐暮云的头,“我们继续赶路。”

    唐暮云还以为裴青又要拿官府的那一套来压他,甚至以为他会被面前这个叔叔带到衙门去,结果裴青好像并没有追究这件事情。心里对面前这个人又有了一丝改观。

    “暮云,你有没有觉得有一丝古怪。”裴青一边极速策马跟上唐暮云一边说,“听那个人说的话,这一条路上好像一直都有拦路收钱的劫匪,从合州饥荒始一直有商贩进入合州境内卖米和药。”

    “对啊!那为什么饥荒反而更严重了?”唐暮云放慢速度,“有这么多人进入合州境内做生意,按道理说钱花光之前都不应该没有吃的才对,为什么会饿死那么多人?”

    “看来我们必须加快脚步,”裴青道,“时间越久,遗留的问题也就越多。”

    两人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路程,在天黑之时赶到了合州边缘,天色已黑,附近尽是平野丘陵,一户人家都没有。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已经被远处的丘陵吞了下去,不远处已经是雾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今晚我们只能风餐露宿了。”裴青见状道,“最好是能睡在树上。”

    “怎么,裴叔叔在外面睡过觉?”唐暮云吃惊,“晚上外面露气很重的,你又没有习武,怎么遭得住?至少还是要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山神庙之类的可以歇歇。”

    “以前经常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到很远的地方去,半路经常会遇到走进深山老林迷路的情况,没办法只能在树上将就了,”裴青看了看快要阴沉下来的天色,“能找就找吧,实在找不到的话也只能勉强睡一晚了。”

    “我记得后退十里有城隍庙,”唐暮云道,“我先自己去前面那一片看看,裴叔叔在这里歇会儿不要走,要是找不到的话我们就退回去,你要在外面睡一晚感染风寒那多的事儿都要出来。”

    裴青把马儿牵在树边,坐下吃起了干粮。

    这时几个人从后面窜了出来,一把将裴青控制住:“姓裴的,今天就是你废了我们四弟的右手害他这辈子都不能拿刀吗?现在就把你右手剁下来,看你还敢不敢!”

    裴青倒是不慌:“请问兄台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们已经跟了你很久了,有可能认错?”为首的人说,“要不把你的包交出来,要不把你的手剁下来,自己选。”

    “在做选择之前,我想先问各位一个问题,”裴青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九龙沟那里就跟过来了,还以为那小子武功多高深,结果还不是没发现有人跟了一路。”另一个人似是有些得意地说。

    “背时娃儿!”为首的人结结实实给了那个人一拳头,“跟他废话啥子?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人家叫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去吃?”

    “哎,原来阁下是西僰国的人。”裴青一听这口气顿时了然,竟然还笑了笑。

    “死到临头还笑这么开心,好,既然你不选择,那哥几个就替你选择了!”为首之人刚要下手,脑瓜子就被横空而来的木棍当头一棒打得眼冒金星视物不清。

    “我就说这鸟都不飞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跟来,原来是白天来寻仇的,”唐暮云把树干横在身前,把裴青挡住,“我看你们笑得更开心。是你们自己跟过来的还是有人指使?”

    “你们几个,一起上啊!看着老子发愣干什么?”

    那几人闻言拿着流星锤九针匣链子镖红缨长枪夺命双枪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武器把唐暮云和裴青团团围住。

    “暮云,怕吗?”

    “怕什么,保护你可比保护我家那个不省心的容易多了!”唐暮云将那树枝舞了一个漂亮的棍花,棍花刮起的风吹到周围几人的脸上,愣是生生吹出几道血痕。

    如果说刚才几人见这小孩的御术便已经惊叹不已,那现在这个小孩带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沙漠上空饿了许久的鹰,随时准备将地面上的活物抓取吞噬。

    “你们可想好了,是要赌上性命,还是点到为止,”唐暮云道,“这包裹里的东西,你们要是真的伤害我们再打开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