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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黄士奇

    方少贤趴在刘一床前睡得正酣,而他一旁躺在床上的刘一,身上大大小小,许多瘀青,伤痕。但若细心观察也会发现,这已经是处理过的情况,刘一已经没有大碍。

    方少贤昨日夜里在路安生处等到半夜也没有刘一的消息,反复问了路安生,倒是后者看起来颇为轻松,好像根本没担心什么。方少贤哪知道刘一去做什么了,最近的事不要说刘一那个家伙,便是自己,方少贤也搞不明白,这刘一又在这节骨眼跑出去,方少贤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担心。、

    正当他和路娇娇有一没一地聊着天,那前几日出现在刘一家的黄衣青年搀着刘一,给送了回来。方少贤看到刘一这般狼狈又是浑身的伤,自然脸色苍白,对于刘一的去向更是好奇。而那青年对着路安生行一礼,便消失在夜色,看起来甚是神秘,方少贤哪里有时间管其他人,和路娇娇二人合力将刘一扶到床上,让路安生给看了一圈,才算放心下来。

    方少贤迷迷糊糊间看到有人在自己眼前,不知道是睡得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还是怎么。他昨夜睡得迟,如今醒来,也觉得头疼,眼睛更是撕裂一般。但方少贤也懒得管这些,抬头看了一眼,刘一,嘿嘿一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他很快就又发现,刚才眼前的幻觉不是假的,而是却又其事。方少贤眼睛睁大,此时还站在刘一床前的,竟是昨日那白衣少女,她从昨日的昏迷中已经是完全清醒。不仅如此,她也换下了那身颇为显眼而已经破烂的白衣,则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身颜色偏为暗淡的青色衣物,应该是路娇娇的。

    少女没有继续在脸上披着轻纱,这次方少贤则是完全看清楚了她的容貌,更是一惊,果然出落得一个绝世美人,手如柔荑,肌如凝脂,乌发如漆,风姿绰约。方少贤看着不由脸色一红,许久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惶惶将目光收回。

    那少女也是根本没注意方少贤,而是从始至终地将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年,眼神复杂,作为旁观人的方少贤便是看不懂少女的心思,试探着问道:“你们认识?”

    少女看了一眼方少贤,没有回答,即不否决,也不应声。方少贤也是转念一想,觉得怎么可能,刘一打小生活在这小村当中,从未接触过外村之人,他们若是认识,反倒奇怪。

    而那少女也没多停留,再次看了一眼刘一,转身离去,方少贤目光顺着她的方向,只见少女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便飘然而去。

    方少贤也没上去查看,他清楚这应该是少女留给刘一的东西,也不多想,想着等刘一醒来,要他自己打开。

    刘一只觉得浑身酸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的战斗,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了。他试着挪动一下身子,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刘一吃痛地哼了一声。一旁发愣的方少贤当即一惊,连忙上前去扶住想要坐起来的刘一。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会有这一身伤?”方少贤也不等刘一缓过来,连是两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刘一一怔,也不说什么,只是用手扶着心口,还是没能从疼痛中缓过神来。

    “这里是哪?”刘一看了一眼所处的环境,少见地问了方少贤一句。

    方少贤一愣,还是道:“路大夫家,你昨天被打得半死,是路大夫给你治好的。”

    这时候路娇娇也从外面走进来,拿着换洗的衣物,看到了刘一坐起来,不由一惊连忙上前,道:“哎呀,你还不能起来。”

    可刘一哪肯听她的,固执地摆了摆手,强撑着就要找起来,方少贤也是无奈,看着他自己磕磕绊绊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上前去扶了一把。

    “她呢?”刘一扭头问方少贤,后者一愣,但也知道刘一是在问那少女,想了一下,还是回答:“走了。”

    刘一听到少女走了,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或者其他表情,一脸方少贤常常见到的淡然,现在让他再次重新打量起刘一,他一直认为那是刘一蠢笨,呆滞的表情,可现在看来,却又不同。

    方少贤突然想起来什么,“哦”了一声,道:“她留了东西,在桌子上。”

    刘一听到这话,也是立马走到桌子边,看到了那张纸条,便拿了起来,一旁的方少贤也是好奇,凑了上来,并说:“我还没有打开看,你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刘一看着手中那张纸条,沉思许久,还是没有打开,只是收好,没再关心,这可急坏了一边的方少贤,连声道:“怎么不看?你是不是要偷偷一个人看?真是自私!”

    方少贤有些恼火,但也对刘一无可奈何,他知道刘一这家伙总是自顾自地去做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事,不过也罢,他才不在意这些。他自己安慰自己。

    黄士奇坐在学堂中喝着热茶,那块立心立命的牌匾依然挂在头顶,显得格外亮眼,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黄士奇缓缓吹了一口热茶,然后送到嘴边,细细抿上一口。他面色悠然,好像在等什么人,果不其然,学堂门外,那换了青衣的少女徐步而来。

    这次,她走到黄士奇面前,没有躬身,也没有行礼,眼神凌厉,仿佛问罪而来,倒是黄士奇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也不怪罪少女的无礼,只是问道:“你已见他?”

    少女虽有不满,但她只能点头,算是回答了黄士奇的话。

    黄士奇也不恼,继续问道:“那你也是清楚我意欲何为,也是懂此即是命,为何不肯?”

    少女愕然摇头,眼中满是不解和忧伤,充斥了泪水,微微红润。

    黄士奇笑着摇头,对少女道:“我这一生,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苍生,承师之责,续所学之延绵,为一世传万世之命,唯独对不起一人。人一生中的功绩和他的错误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并非非黑即白,亦或者功过相抵,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没想着后来的人会为我立牌匾,也不想背万世之骂名,天下之人都总是说,圣人无罪,圣人行善。那我这一般的圣人算得了什么?我看不清往前三十年之格局,辨不清往后数十载之变格,可纵观一生,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少女此时道道泪痕划下,咬着牙,摇头,轻道:“先生,账不是这么算的。”

    黄士奇又是一笑,看着少女,眼神愈是和善,道:“就要这么算,你总有一天要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这样他算什么?这样的职责,没有人愿意。”少女试着反驳,但显得无力。

    “那你又是为什么?他如何想你知道吗?那么,你不是也选择了他吗?你寻上我,不也是知道了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吗?不是你心中已有答案?”

    黄士奇的话让少女无言,一时间,二人之间只剩下数不尽的沉默,少女咬着牙,她知道这不公平,什么都是不公平的,没有什么是公平,对于那个少年更是如此。

    她自己也明明知道,这种不讲理的职责,每个人生来就要承担的,没人可以逃避,没人可以躲闪,她只是不解,为什么偏偏是他。

    黄士奇也不知少女何想,叫她上前。

    少女则是继续问道:“那方少贤又如何?他又如何能入这天下?”

    黄士奇看着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等了半晌,才道:“他必然不会局限于此的,我只能去赌。”

    少女摇头,不再追问,便缓步上前。黄士奇站起身来,伸手虚空一抓,那头顶上牌匾,立心立命几个字顿时光芒乍现,黄士奇用手一指,其中立心二字便失去光泽,而是换做一缕流光,顺着黄士奇的手指,从少女的额头,流入其中。

    少女微微闭住眼睛,感受着其中的玄妙,此时已是容光焕发,反观黄士奇却是满脸疲倦,老态之姿更是明显,几度站不稳脚跟。

    少女见状,也是连忙上前,将黄士奇扶住,给他安置到椅子上,黄士奇摆手,道:“无妨,你便可速速离去,此后大小之事,便要你们自行了结,勿失本我。”

    少女点头,后退三步,向黄士奇行礼,并跪在地上,给他磕头,算是行师徒之礼。至此,便转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少女走后不久,一身着白衣,郎当青年走出,走到黄士奇面前,看向走远的少女,转身对着黄士奇问道:“老师,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黄士奇看了一眼青年,用手指着他,笑道:“倒是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青年摇头,道:“也确实无奈之举,不过如此行事,有违天道。”

    黄士奇倒是不以为然,只说:“无妨,我已是走到了头了,再往下也没有意义,倒不如送他们这些人先离开这个地方,未来的变数,由天下芸芸众生,共同见证。”

    青年听到黄士奇说自己已经准备坦然面对死亡,不由暗自神伤,劝道:“老师可以同我一起离开,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只怕吃力不讨好。”

    黄士奇瞪了青年一眼,斥道:“胡说,我辈行事,向来不问因果,不看回报,若处处以利践行,倒不如趁早了却这事,何必当初呢?我已是下定决心,便不必多语。”

    青年见状,也不敢多说,只是行了一礼,继续道:“此处离去,我理应去蛮荒界的,但道国处还要上那龙虎山,留在那里的东西还要取回,只是不知小师弟是否要与我一同。”

    黄士奇则是道:“这是要看你能不能带走他。”

    青年一愕,道:“有人先一步?”

    黄士奇点头,道:“你可以去先交涉,但不要多事,你这一行,路途遥远,凶险万分,反倒不如要他先暂居一处,等日后你二人皆有所成,再走不迟。”

    白衣青年一鞠躬,只道:“哪也要先看才可下决定。老师常说,知,然后行,知行合一,我怎么也要去的。”

    黄士奇摇头笑了笑,道:“你小子倒是拿话堵我,便让你一看,只是会惹不少麻烦,你便自己处理。”

    白衣青年轻声笑道:“那是自然。”

    黄士奇也不同他多说,伸手将牌匾最后二字取下,那立命也是化作流光,落入青年眉宇间。此事一毕,黄士奇最后一点儿精气神也全然尽失,当即咳出一口淤血。青年也是连忙上前,一手扶住,面色慌张,眼神里充斥着悲哀,道:“老师!”

    黄士奇用手轻轻推开青年的手,示意自己还好,不要担心,但他这副模样,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你去吧。”黄士奇目光坚定,他用手指着学堂外,道:“那里,才是我们的终点,为师先走一步。”

    青年眼含热泪,也没有违背老师的话,转身走去,他不敢看向老师最后的结局,那并不如何完美,不符合任何人想象,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响彻天地,只有静默,只有悲哀,只有孤独。

    青年站在屋外,此时旭日东升,阳光浅浅正好照到学堂屋内,将老人的脚下,映出一片明媚,屋外象征了新生,青年暗自想到,一切旧事物都将死去,这只是开始,未来,只会更多,而在那些枯丝的枝头,皮层,根须之下,崭新的,完全的,彻底的,就会诞生,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枝头长满新芽,再次郁郁葱葱,长久不息。

    青年回首,对着黄士奇,一步一跪,足足九十九跪,先生千古,人间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