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

    学校要搞艺术节，文工团要排演《等待戈多》。本来，经历了那次换报幕员事件，我已经对文工团死了心了。但哪知，上帝又开了次玩笑，让我貌似梦想成真——我演女主海伦，而ZH，演男一。

    我怀疑文工团团长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管他呢，反正我的心里乐开了花！

    不过，幸福来得太突然，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记得《一千零一夜》中有个这样的故事：渔夫打上来一个瓶子，打开瓶子，冒出一阵青烟，幻化成魔鬼。魔鬼对渔夫说：“我要杀了你！”渔夫：“我救了你，为何要杀我？”魔鬼：“在海里的第一个世纪，我对自己说‘谁要是救了我，我让他一辈子有花不完的钱。’可是一个世纪过去了，没有人来救我。在第二个世纪我想：要是有人救了我，我会给他世界上所有的宝藏，可还是没人来。到第三个世纪，我对自己说‘谁要是救了我，我一定会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我在海里待了整整五百年都没有人来，我于是发誓：‘谁要是来救我，我就要杀死他。”

    大家都在骂魔鬼，可是谁曾想过魔鬼经历了怎样的悲伤——这是一个从希望到绝望的过程，这是一个从流血到结痂、结疤的过程，这是一个终于明白“放弃希望才不会受伤”的过程。

    不过那时的我，甚至没有魔鬼的智慧。

    我曾被文工团团长抛弃，好容易认怂了，也劝好了自己，她却来找你了。我的真实心理是和那个魔鬼一样的。但是看到跟我搭戏的竟然是ZH，我的心又满血复活了——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呢？

    那段时间，每天晚自修后，我们会在惺亭排练。ZH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却感觉好极了——我觉得我们的灵魂在明里暗里碰撞，撞得火花四溅。

    排练“戈多”的日子，是我跟ZH一起度过的一生中最亲近的时间。

    有一晚，下雨了。雨飘进亭子，我们便躲到惺亭中央那口古香古色的大钟下面。

    “你想过为什么叫惺亭吗？”他的声音在钟罩下格外好听。

    “是惺惺相惜的意思吧。”我说。

    他：“谁和谁？”

    我：“爱谁谁！”

    他笑了，雨夜，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我这会儿又觉得他像三浦友和了，只恨自己不像山口百惠。

    他靠近了我，我有点期待，有点害怕……这是要touch吗？

    touch是我们“四小天鹅”发明的对kiss的婉约叫法，来自于《喜欢你》这首歌的副歌“ohmylovemydarling/Ihungerforyourtouch”。

    但是没有，他在研究我的眼睛。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白不是白的，是蓝的？你有外国血统吗？”

    “没有，祖宗八辈都没有！”我不知为何生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月亮竟然出来了。雨洗过的月亮格外明亮。

    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我坐在ZH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宿舍，春心荡漾。

    我看到了他的脊背是倒着的细细长长的等腰三角形……嗖地一下，车子下坡，惯性使我的脸撞在了他的背上。我闻到了蜂花洗发水的气味……

    那时Z大有一件很让师生们享受的公开且偷摸的快事，就是去学校附近的电影厂看资料片。所谓资料片，就是那些从未在国内公映过的外国经典电影。没人让看，也没人不让看，就这么半公开地放映着。要买票，但票很便宜，观众大多是Z大师生。这在刚刚开放、外国电影还被视为禁区的年代，简直是文化盛事。《等待戈多》演出成功，我说要请ZH看资料片，是那部我已经看了四遍的《魂断蓝桥》，我很想和他一起重温玛拉和罗伊那悲伤的爱情故事。

    他说他很忙，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电影开始的时候，我看到他和红一起走进来，坐在我前面。

    我想起了兮兮跟我一同唱过的那首《sadmovies》(伤感电影）。

    我看不下去了，我跑出了电影厂。

    尽管只有三站，尽管会花掉我半个月的伙食费，但我是打出租车回的学校，因为我走不回去了。

    我在车上泪飞如雨。司机师傅吓到了，一个劲儿问：“姑娘你没事儿吧？”

    我突然很不好意思，使劲抹一把脸说：“没事，sadmoviealwaysmakemecry（伤感电影总会弄哭我。）

    司机没听懂，满脸担心地从后视镜望着我。

    我扭头看向车窗外的天空——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月亮TMD找太阳玩去了。

    司机师傅打开收音机，刘文正唱到——

    “那天晚上

    有美丽的月光

    不陪我走在小路上

    那天晚上

    有美丽的月光

    不让我陪在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