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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清霄飞箭(一)

    时光匆匆,乔山已回到横渡有月余,每日皆是依旧读书作文,偶尔抚琴作画,阿莲时常在一旁相伴,烹茶研墨,红袖添香,才情竟然日渐增长,乔山心中暗暗称奇。阿莲的厨艺也日渐精深,学得许多新的菜品,闲暇时约上方子腾,二人小酌一番,日子过得轻松快意,只是方夫人奇疾反复,方子腾虽然不明言,乔山几次起意让方子腾看自己于射箭之术是否天赋异禀,但见方子腾眉宇之间忧色难掩,也不知如何提起,便作了罢。

    这日与方子腾又喝了些酒,乔山便提起徽音之事,方子腾思忖良久,便把乔山引入内堂,乔山虽然常来方家,却从未进来过,见内堂里面又有一道门,方子腾道:“陌桑身患奇疾,待我进去整理一下,公子稍候片刻。”乔山环视房间,这内堂甚是狭小,仅有一张木床,一只木凳,此外别无他物,那扇门被方子腾推开之后,一股炽热之气和奇异的草木味道从中透出,浑身燥热不已。一会儿方子腾在那门口招手,乔山随他进去,那股炽热之气愈加强烈。

    这房间要宽大一些,此时已是孟夏时分,房间中却放了一具火盆,炭火烧得正旺,那股炽热之息便是从火盆中透出,火盆上方吊了一支铁架,铁架上架着些许草叶,发出浓烈的气息。方子腾扶起方夫人坐在床边,乔山上前行礼,方夫人面色较上次所见更加瘦弱苍白,精神也显委靡,轻声道:“陌桑近来病情加重,仓促相迎公子,万分失礼。”

    乔山见她如此状况,心中一酸,竟然说不出话来。方夫人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担忧,前几日不慎中了风热,以致旧病加重,过得几日自然会好些。这房内酷热难当,咱们就长话短说。”乔山便将如何识得徽音,不祥之曲,宫中琴师等事一一说了。

    方夫人静静听他说完,神情并无变化,只道:“实不相瞒,徽音姑娘的父亲应是陌桑识得之人,而且对我颇有恩义。但我与子腾曾经立下誓言,不再见从前认识的任何一人,与徽音姑娘相见暂且不可行……我夫妇二人的行迹,也不必让外人知晓……唉……徵音姑娘既在临安,又不幸沦落风尘,陌桑却爱莫能助,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此有一不情之请,望乔公子您在合适之机施予援手。”

    乔山道:“理应如此,在下回去临安,便告知徵音,子腾兄和夫人并非旧识就行了。相助之事,请子腾兄和夫人放心,乔山自会妥善处置。”

    方子腾道:“并非我夫妇二人薄义,只是其中有太多牵连。或许过些时日,情势有些转机,我们也可与徵音姑娘一见,届时还须得公子引见。”

    夏日酷热渐盛,横渡较之临安,却是凉爽了许多,这日乔山教阿莲弹奏了一曲古曲《鸿雁之什》,这是前人依《诗经》的诗句谱成,乔山在一旁随曲哦吟:“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阿莲聪慧,虽然手法生涩,曲调不周,但古风盎然,乔山细辩曲中之意,竟然也有那种孤独离世,无人可解的愁苦弥漫其中,忽然想起老柳先生蒋柏青,是不知他是哪方人氏,数十年困于临安,心中也不由得一阵悲凉。待一曲弹完,阿莲站起来甩手笑道:“哎呀,这个好难,记也记不住。”

    乔山拉起她的手,细细端详,阿莲抽回来道:“有什么好看的,我是个乡村姑娘,日日缝针纳线,哪里比得上城里的小姐那么娇嫩。”乔山把她手拉回来,轻轻握住,阿莲低下头,由他握住,乔山摇头道:“非也,我家阿莲的手,不仅能缝针纳线,能摇橹撑船,还能做得一手可口的好菜,现在更能弹得一手好琴,就刚才那曲,乔山便是手法熟练,却少了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怀,自叹弗如。”

    阿莲将他手甩开,把一本书放到乔山手中道:“书呆子哥哥,快读你的书吧!”,乔山嘿嘿一笑,道:“若象你这般陪读,不出一年,阿莲的才情便超过我了,殿试之时不妨你去代我考试,一样会中个状元。”阿莲心听他赞扬,心中一片甜蜜,却板了脸道:“你若这样,我便不来陪你读书了,省得你分心。”此段时间相处的时间渐长,冯一眼也不加干涉,二人偶尔有了浅浅的亲呢之举,情意更深,隐然已有了小夫妇的感觉,乔山心猿意马想更进一步,几次想将陆华轩作的春宫画拿出二人同观,又觉得此举太过轻薄,终于还是克制了自己。

    二人说闹间,梁伯到得书房前,道:“少爷,外面有位公子求见。”

    乔山拉了阿莲的手,二人走到小院外面,果真见一青衫人站于大门之外,正背对于他,面对云湖的浩淼烟波。乔山见此背影,心中忽生似曾相识之感,一时间也不想不真切,便道:“在下临安乔山,偏居于此,公子有何见教?”

    那少年转过身来,乔山只觉眼前一亮,那少年面如冠玉、唇若涂丹、清癯若神、萧疏轩举,俊美之处与自己相若,更多一分超然物外的洒脱。青衫少年拱手道:“久闻乔公子大名,在下姓黄,游学江南,府上是在下一位故人昔年之居,在下冒昧瞻仰,望乔公子行个方便。”

    乔山见此人气宇不凡,心中顿生好感,阿莲悄悄放开他的手,在他耳边道:“这人我见过,就是那吹箫的人。”乔山心中一动,便下了门阶,迎了这少年入内。那黄姓少年见了阿莲,笑道:“原来姑娘也居于此处,幸会,幸会。”。阿莲脸上一红道:“那天先生约我教我歌词,我……睡懒觉啦,所以就没有来,先生见谅……我可没住在这里。”

    那黄姓少年走入院内,环视了一番,自己开始缓步走动,每到一处,皆细细观看,乔山本有意引他游览,却见他似乎对这里一石一花,一草一木均是加倍留意,而且神情之间,竟有几分激动之色。乔山不禁心生疑虑,问道:“此处宅院,是家父六年前从临安一张姓药商手中购得,一直未作大动,莫非那张姓药商,便是黄兄的故人?”

    黄姓少年微微摇头道:“那位故人多年以前便离开江南,从此之后便再未能归家,常怀思乡之情,此宅院中的布局景物,小弟幼时,便时时听他念叨江南之景,述说院内之物,此时虽是初次睹物,心中……也不免有所感慨。”

    三人走至中庭,黄姓少年见西侧厢房外有一处小小的池塘,池塘边有一尊汉白玉雕成的貔貅,便快步走到石貔貅边,蹲下身子,伸出手在池塘边摸索,忽然面露惊喜之色,伸手取出了池塘内壁上的两块青砖,露出一方洞口,那黄姓少年则将身子伏低,伸长手臂从洞口中取出一个油布包,拆开布包,却是一个一尺来长的镔铁方盒,看上去时间久远,虽在油布包裹之中,也生出不少锈迹。

    乔山大奇,问道:“黄兄,这是……”

    黄姓少年微微一笑,面上露出调皮之色道:“乔公子不妨猜上一猜,这铁盒中装的什么东西?”乔山道:“莫非是什么宝物,抑或是旧时书信……黄兄尽可放心,若真是黄兄故友留下的东西,黄兄带走便是。”阿莲在一旁道:“我猜不是什么宝物,应当是先生那位朋友当年离开横渡之时,留下的纪念物品,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只是不能是宝物!”

    黄姓少年将拿铁盒端起,置于石桌之上,伸手便要开启盒盖,乔山和阿莲心中好奇,便围上去观看,黄姓少年手触摸到那铁盒盖子时,微一思忖,便道:“取得这铁盒,小弟也是听那故人所言,本应万分相信才是,不过为防万一,请两位退后少许。”见乔山阿莲退开之后,黄姓少年也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对准那铁盒上的扣榫打去,听得当的两声,这两枚铜钱同时发出,却有先后之别,先到一枚针扣榫击落,后一枚打在盒盖之上,力道甚是巧妙,锈粉散落,铁盒盖应声掀开。

    乔山上前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那铁盒之内,装的居然是几个木雕的小马小兔,色泽暗沉,工艺粗劣,上面还刻有辨认不清的字迹,另外还有几样东西,一个泥塑将军,身上的彩绘已经剥落,还有一把树杈做的弹弓,十多粒已然开裂的泥丸,想来是多年以前一个幼童的玩具。乔山笑道:“你那位故人,当年离开时恐怕还是个孩童罢?”

    黄姓少年却面色凝重,伸手轻轻抚摸那几只木雕的小马小兔,忽然背过身去,片刻才转回来,乔山见他眼中有少许湿润,刚要开口说话,那少年已道:“姑娘好生聪明,怎生猜到的?”

    阿莲笑道:“这个呀,我有时候也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横渡,我也会把自己用过的东西好好保存,将来有一天我老了,再打开来看,忆及旧时,一定快活得很。”乔山道:“你离开横渡,你要去哪里?”阿莲横了他一眼,却低下头不说话,乔山忽然明白阿莲心意,心中激荡,若不是那黄姓少年在此,他便要抱住阿莲大笑一番了。

    那少年又道:“这宅子的后院中,原来应种有成林的桃树,不知现在还安在?”

    阿莲接口道:“我知道!原来这里是有好多桃花……我小的时候在湖边划船,远远看到这边有好大一片桃花,开遍了半个山坡,那时就好想去院子里玩,但是那家人却不喜欢镇上的小孩去他家,只让我去了一次……可惜后来不知为什么,桃树渐渐不开花了,那家人就把桃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