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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青青子衿(一)

    临安城内一片欢腾,城中居民穿红戴绿,川流不息,乔山这才想起今日是元旦,按照临安旧俗,这一日须得进屠苏酒,下五辛盘,走亲访友,拜祭祖先,自己眼下在临安无亲无故,唯一可做的便是去拜祭父母了。

    买了纸烛酒肉上了栖霞岭,见坟前还有新烧的香烛未灭,一堆纸钱的灰烬还冒有青烟,不知是何人刚刚在此祭拜了他们。乔山心中忽然生疑,记得昨天忽然见到阿莲后,他心潮澎湃,一路狂奔到此,坟前还是冷清清一片。知道乔家坟茔的人很少,若说是陆华轩心系旧谊来拜祭,情理之上也说得过去,但今日是大年初一,陆华轩不应该来得如此之早,若说是其它人,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不禁心中一动,难道是阿莲多次来临安寻找自己无果,却通过陆华轩打听到了父母的坟茔所在,正好昨晚她也在临安,今日一早便来了父母坟前拜祭?

    如此一想,觉得颇合情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也不再多想,便跪下依次点燃香烛,摆上酒肉,点香烛之时,想起以前在家中祭祖,母亲总要他先点香后点烛,意为乔家早续香火,心中一酸,又想到阿莲,那时还想着早日迎娶她入乔家,早续香火,不想这一遭变故之后,再次相见居然不敢相认了,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烧完纸钱便要磕头,伏下身子时,忽然看见坟边的草丛中有一只玉镯,此时草叶已枯,玉镯一圈碧绿,很是显眼,乔山心中大奇,陆华轩选取的这处墓地极为偏僻,应当极少有人来往,昨日在此也未看到手镯,这手镯难道是阿莲不慎遗落在此?但在他记忆中,阿莲手上的饰物是一只银制的手镯,难道还有其它人来此坟茔?

    乔山怔怔地想了一会,将手镯拾起,看上去玉质不佳,玉上的镶金凤头手工寻常,决非出自名家之手,但迎光一照,仍显色泽温润,隐隐透出晶洁之光,应是常戴于一体质极佳的年轻姑娘身上。

    这时便听到身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公子……你手中那只手镯是我的……”

    乔山闻声转头去看,小径旁站了一个少女,一袭单薄的青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脸上透出几分红晕。乔山心中奇怪,这少女与他素不相识,手镯怎会遗落在父母的坟前。那少女走前几步,又道:“今天一大早,我与家人上山,我这人贪玩,就到处乱走,不小心把手镯遗落在此处,那玉镯的镶金凤头上,有一只凤眼是闭着的,不信你看看吧,看了可得还给我。”

    乔山见仔细看那只手镯,果然在凤头上只有一只眼睛闭着,想来是匠人制作时用心不够,手艺不精。便上前将玉镯递到她手中,少女盈盈一礼道:“谢谢你,小女子粗心大意,叨扰了公子,十分过意不去。”

    乔山走近她,看清了面孔,忽然想起这少女自己曾经见过,那日在岫云画社,便是这少女站在门口叫了一句“你是坏人吗?”。打消了他取走那幅《关山密雪图》的念头,幸好那天自己变更了妆容,不然在这偏僻之处,这少女认出他再问一声:“你是那天的坏人吗?”那就尴尬非常了。

    少女看着他柔声道:“你一早就来此拜祭祖先,真是好生孝顺。”此时二人相距甚近,乔山见她虽然看上去年龄比自己还小,但神情之间却有一股慈悲谦和之气,不禁心生好感,便道:“在下父母家人都已不在人世,虽然今天是元旦,但孤独无亲,只有先来拜祭先人。”

    少女微微点头,眼睛看着那三座坟,又转过来看乔山,幽幽叹息了一声道:“你总算还好啦,还能在大年初一就到父母坟前磕头烧香,我可有十多年未到我爹坟上拜祭了。”这声叹息乔山听在耳中,蓦地想起昨日在此狂呼痛哭,也听到了这么一声幽幽叹息,当时还四处查寻无果。这时再度听见,便心中又大起疑心,这些时日来,他连连遭遇舒展、岫云画社、高立群、魏入征等人欺骗,已变得敏感之极,但一看那少女的大眼中充满着慈爱关怀之意,犹如自己的母亲姐姐看人一般,却又觉不似那种心机叵测之人。

    他这一番纠结,眼光便落在少女脸上,那少女被他久视,却没有把眼睛移开,睁大了眼道:“真是奇怪,你这么个样子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坏人似的。”此言一出,乔山倒是感觉刚才的确有些失态,连忙把目光移开道:“是在下多虑,姑娘勿怪。”

    少女轻轻摇头道:“你呀,自己多多珍重,我先走了。”转身向山下走去,乔山见她步态轻盈,身形矫健,暗暗点头道:“原来这姑娘是武林中人,难怪她一人可以独来独往,我要找平百城复仇,也得练好武功才是,否则连千魔手和百花剑都对付不了,何谈复仇之举。”

    想起复仇之事,随即想到魏入征,前日魏入征用乔府的奸细引他入彀,虽是使诈,但其所言绝非全部是假,自己的仇人中,魏入征虽然奸诈,但毕竟武低微,不是自己对手,其人又在明处,若要动手,还是得从此人入手。

    他既然起了恨意,坐在父母坟前冥想了好久,仔细梳理了一番前后环节,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下了栖霞岭,仍旧回到蒋柏青留下的窝棚之中,将高立群给他的木箱,弓箭佩刀等东西收好,依依不舍地在窝棚中伫立了好久,阿莲既然知道此处,自己终究不能在此久留。

    顺着高墙从那棵枣树边翻入乔府,将木箱中的假发面具戴好,又从以前的佣人房中找来一身破旧的衣物,撕去半截裤管,将木箱中那貌似断腿的肉皮贴在膝上,从瓷瓶中选取了一些红色异味粉末用水化了,倒在肉皮上,他不知当时高立群是如何把断腿扮成了,但扮个受伤的腿还是做得到。又在以前的马房中的马夫老赵那里找出一支拐杖撑在腋下,再对镜一看自己,活脱脱便是那肮脏卑贱的断腿乞丐胡七。乔山对镜中展颜一笑,镜中那乞丐戴了面具,脸上尘土污垢甚多,神情木纳,笑容呆滞,乔山对那镜中乞丐道:“你是胡七,不是乔山。”

    那拐杖略微长了一点,又去寻了一段锯条,将拐杖锯去一段,恰恰合用,又收拾了一块破布,在厨房中找了一只大碗,便一拐一拐撑着从侧门走出了乔府,心道:“老赵啊老赵,前年你驯马时摔断过一次腿,不想这拐杖竟然还有这等用处!”

    便在此时,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一事,去年八月十三乔家遭遇灭门之前,乔宗旺曾问徐管家举家聚餐之人为何少了两人,徐管家回复冯迁亭与朋友相会,马房老赵的老娘大寿,因此有二人不在,后来冯迁亭及时直接赶回,救下了自己一人逃脱,那马房的老赵竟然是唯一躲开了乔家灭门之灾之人!

    想到此处,乔山心中咚咚跳了起来,这些日子来自己如高立群说的那般,象只没头苍蝇一般东撞西走,居然把如此重要之事忽略了,那晚魏入征说乔府奸细是管家徐承恩,眼下看来,这马房的老赵更是万分可疑。

    如此一想,心中居然有了几分兴奋,沿着小巷转出来,便见窝棚边的老柳树下,阿莲赫然站在那里,乔山心中如遭鼓击,咚咚直响,强作镇定之状杵着拐杖一歪一拐走近阿莲身边,斜了眼去看,阿莲神情憔悴,眼神黯淡,一双秀目隐隐红肿,乔山心中一酸,装扮跛足行走又是不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阿莲似乎看了他一眼,乔山心中不停道:“我是胡七,不是乔山。”强忍冲动不去看她,慢慢走到了小巷的尽头,回头去看,阿莲仍然依靠在那老柳树下,背影中似乎有无限伤心。乔山定了定神,快步走开,只想避开这让他魂牵梦系的身影,不再相见,不再思念。

    大年初一的临安城,如同昨日一般热闹非凡,乔山知道此时已不必担心有人认出自己,径直来到魏入征的府邸之外,在对面寻了一处平整宽敞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学着胡七的模样,将那只装扮的断腿向外一摆,搁好破碗,这条街日常清净,但既是大节,人流便多了许多,路过之人,偶尔便有人丢上几个铜钱,乔山哑了嗓子道:“谢谢大爷……”觉得满面通红,臊得难受之极,好在面具贴在脸上,别人也看不出来,但一想到这乞丐不是自己,而是胡七,慢慢也心安理得了。只是要他不停在街边磕头,不停大呼“可怜可怜我这命苦之人”,委实做不出来,只得斜躺在墙边,懒洋洋在打起盹来。

    正在晕乎乎入睡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还颇为急促,转眼便到了自己身前,睁开眼一看,自己眼前站了三名汉子,也是乞丐模样,为首一人道:“小子,从哪里来,知道临安城中的规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