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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姝颜似梦(五)

    高立群猛然回头,怒不可遏厉声道:“何人如此居心陷害我!”,刚才小马突然出手,显露出与平常不同的武功,却又下不了狠心,他心中已经生出怀疑,这时以唇语指证他为刺杀史弥远的主谋,他疑心更重,怀疑身边还有敌人安插的卧底,原想去带走小马仔细盘问,从中发现端倪,不料这一刹那小马中箭身亡,让他一切盘算落空,更让他恼怒的是,小马一死,留下的唇语已经让他百口莫辩了。

    只见洞口身影一闪,一身著玄色长袍的人手持长弓,背负箭囊慢慢走入洞内。

    乔山在高处看到,这人分明就是杨慕楚!他刹那间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杨慕楚是来杀人来口的!说不定他还要与高立群决斗,自己若要在此变故中寻求机会复仇,高立群必定是大为有用的人,决计不能让杨慕楚将高立群射杀了,念头一起,转头去看静姝,见她脸色凝重,为知道在想什么。

    杨慕楚缓缓一步一步走入,高立群身边那几名青沧中人道:“来者何人,大理寺在此公干,你赶快止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杨慕楚停下脚步,将左手举起,只听得后面一阵呐喊,数十个衣着衣甲的军士举刀持盾从洞外冲入,站立在他身边。

    杨慕楚将手放下,静静看着高立群道:“在下杨慕楚,习练箭术已十数载,久慕蜀中唐门暗器技冠天下,杨某愿以身试技,望高兄成全。”

    高立群呆呆望着他,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杨慕楚不用想就是自己的敌人了,但那个隐藏在背后不现身的神秘敌人,智谋显然远远高于自己,只得凄然一笑,再转头去看史弥远,史弥远上前几步施礼道:“下官大理寺司直史弥远,见过杨大人。”杨慕楚此时官阶高于史弥远,微微点头道:“史大人好,此人胆大妄为,刺杀朝廷官员,本将已将其剪除。现在杨某所为,是习武之人的竟技,史大人可否暂避片刻?”

    史弥远垂头道:“下官遵命。”杨慕楚道:“护送史大人先出此洞。”便有军士上前给史弥远引路,史弥远低垂着头,一脸的谦卑,也不看高立群一眼,跟着军士们出了洞。

    待他走远,高立群嘿然笑道:“高某素知杨大人箭技通神,今日相遇,不比试只怕也过不了这个关口,请大人明示如何比试。”

    杨慕楚道:“我的军士全部撤离,护送史大人回府,你的手下回避,你我二人单独比试。杨某别无他意,只想验证眼下杨某的箭法是否胜得了天下闻名的唐门暗器,高兄不必手下容情,传闻蜀中唐门暗器不仅手法特异,器械更是神鬼莫测,这让杨某更增比试之欲。”

    乔山在高处观看,心中忽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杨慕楚最近三次与高手对决时他均在场,似乎冥冥天意暗示自己,与箭有着难解之缘。再去看静姝,她双眼看着洞内,秀眉微蹙,神情迷茫,好似有着其它心事。

    洞中高杨二人遥遥相对,杨慕楚道:“虽是比试,亦是生死之决,高兄万勿手下留情。请高兄出招!”

    高立群站立良久不动,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这倒并非因为他对战胜杨慕楚缺乏信心,只觉今日之事完全失算,那奸细隐藏已久,早引他疑心,却没料到小马虽然现了形迹,但今日刺杀史弥远的举动只是障眼法,目的居然是离间他现史弥远的关系,自己就算胜得了杨慕楚,这苦心经营的青沧转眼便要面临危机,这与杨慕楚的比试是胜是败,是生是死意义已不重要了。

    杨慕楚又道:“高兄为何喟然长叹,倘若心中有事未能了结,杨某不愿趁人之危,另约时日再较高下。”

    高立君笑道:“既然有缘相会,何必推迟。高某出身唐门,却因参与政事,被同门所不齿,早被逐出门墙,已不能以唐门弟子身份混迹江湖,此战只代表高某本人,与唐门无关……好了,闲话不说,杨将军!接招吧!”话音一落,但见他身形跃起,挥动双臂,如同有千万道银光从他双臂中射出,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向杨慕楚扑去。

    杨慕楚整个身体如同笼罩在银光覆盖之下,却并未如何变幻身形,只是微微伏低,略作趋退,抡起长弓将银针一一击开,那张光网在他随意击打之下,由亮变弱,渐渐消失殆尽。

    乔山开始也觉那光网骇人,但细细一看,也不过十来支银针在高立群控制之下来回翻滚,他曾听杨慕楚自言初学箭法时,每日要用弓击落三千枝箭,击落这些银针对他而言,实在不算太难,高立群刚只是声光夺人,扰乱对手,实际攻势未必眼见那么强大。

    杨慕楚道:“高兄刚才这一式乱雨纷飞,恐怕未尽一半之力,杨某不才,却也不至于让高兄如此轻视。我与你这等高手比试箭法,向来视为生死之决,我若就在刚才发箭,顷刻可取了你性命,倘若高兄对自己性命并不看重,你我何必来此比试呢?”

    高立群微微欠身,正色道:“杨兄教训得是,高某惭愧。”

    杨慕楚听他改口杨将军为杨兄,点头道:“在下的箭以快捷凌厉见长,你的暗器尚未出手,我便已箭至人亡,请高兄万分谨慎。”,说完从背负的箭囊中取出两枝箭,搭在弓弦上。

    高立群忽然趋身上前,冲出一丈之远,一道赤光同时从他掌中射出,只听得铛的一声,还未见杨慕楚搭箭弯弓的动作,弦声已响,一箭飞出与高立群手中的暗器相击,那道赤光居然倒转飞回,这一刹那间但高立群在已折身返回,那道赤光斜斜从他面前掠过,射入洞中石壁之中,二人又是遥遥相对,两人之间的地上,杨慕楚射出的那枝箭齐齐地被剖为两半。

    这一瞬间的交锋,是乔山第一次看见能将杨慕楚的快箭剖成两半的人,高立群展现的武功极为出色,远远超过了那晚他现千魔手百花剑的对决,看来那晚他根本未尽全力。

    高立群面带惭色道:“这一招在下已经输了,技不如人,惭愧之致。”

    杨慕楚却摇了一下头,道:“你没有输!杨某曾听闻唐门暗器练至深处,不仅能化飞针为重锤,也能化混沌为锋锐,高兄能以一只铜球的浑圆中透出飞刀的锋锐,将铁箭剖开,想必已到了化锤为刀的境界,这原本是神妙之术,但高兄未尽全力,以你的劲力,至少可以做到铜球应当与箭同时落地。难道是高兄你今日心灰意冷,心思太重之故?或者是唐门暗器只长于器械,并不擅长力道?”

    高立群道:“杨兄此言,未免太过小瞧唐门,以虚化实才是敝派暗器的至高之境,练至此处,即便是这空中流动的气息,亦可化为千钧重石,只不过高某天资愚鲁,万难达此境界,家师唐若潇便能做到如此。”

    杨慕楚双眼望着石洞之顶,口中喃喃道:“以虚化实,千钧之重……那就是以内力凭空设置一道石墙在我面前了?”

    高立群道:“正是如此。”

    杨慕楚点头道:“这等境界,真是令人神往。也不知我的箭要快到什么地步,强到什么地步,才穿透这道内心凝聚的气墙……倘若有缘,定向这位唐若潇前辈讨教。高兄今日战意不足,绝非在下对手,我看咱们还是择日再战吧。”

    高立群怒道:“在下虽是唐门弃徒,所学不精,但岂能轻易放弃,就此坏了唐门名声?实不相瞒,在手上功夫或许信心不足,但若借以唐门器械之力,只怕杨兄不能轻易取胜吧。”

    杨慕楚微微点头,缓缓又弯弓搭箭,高立群站立不动,乔山远远看见,心下却替高立群着急,他深知杨慕楚这一箭快逾闪电,势如奔雷,这世上除了方子腾能以气破箭,或者传说中那唐若潇能化空间为巨石阻挡,杨慕楚只要弓箭在手,其余人等,无一能够逃脱。

    短暂瞬间的沉默,高立群忽然手臂一动,与此同时,石洞之中忽然响起波波两声,两道气流破空而来,分别射向高立群和杨慕楚二人,高立群身子一挫倒了下去,手臂向天,一道青紫色的光芒喷射而出,形如满月,杨慕楚的弓弦也同时响起,那一箭已先从高立群身上掠过,锵地一声射上石壁,火星闪烁,一半箭身没入石中。

    随着啪啪啪一阵不绝的轻响,高立群手中放射出的光芒绽开,数个半月型的雪亮暗器疾射而出,宛若夜空中有数个半弯小月萦绕一般,清辉满眼,瑰丽无比。随即轰然一声,半空中腾起一团火焰,将洞穴中照得红艳艳一片,高立群已倏然后退,避开了去。

    乔山看在眼中,差一点惊呼了出来,刚才那两道气流不知是何人以高强的内力发出,高立群为躲避气流,仰面倒了下去,竟然避开了杨慕楚那快逾闪电的一箭,也同时让自己的暗器完全偏了方向。否则二人决斗的结局便是高立群被一箭穿喉而过,杨慕楚就算能挡开暗器,也必定被那一团火焰吞噬。

    高立群脸色苍白,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多事,干涉我二人比武!”

    洞口处光影一晃,一个青衫少年面带微笑,施施然走入洞口,神形潇洒,居然是乔山认得那位潇洒的黄慎之,正在心中奇怪,听到黄慎之道:“两位都是不世出的高手,何必为验证武技弄个两败俱伤呢?立群兄,恕我直言,杨将军之箭,你只怕只能设法闪避,对抗你绝非对手。”

    杨慕楚脸色冷峻依旧,只是垂下了手中的弓,看样子也心有余悸,黄慎之道:“杨将军,你箭术如神,无人可敌,但你可知,这种比试你是占了几分便宜的!”

    杨慕楚微微一惊,躬身道:“杨某愿闻其详。”

    黄慎之笑道:“你刚才与立群兄决斗之时,弓箭已在手中,在下以为,真正面临生死之斗时,你未必能够先做好这分准备,或许弓箭均在囊中,或许你身边没有弓箭,你在发箭之前就需要一分取弓搭箭的时间,这一分时间便是你占足了的便宜。其次,所谓暗器者,出手于无形,攻敌之不备,现在你们二皆有准备,静待对方出手,高兄暗器便失去了这个‘暗’字,又叫做什么暗器呢?这便是你又占了一分便宜。”

    杨慕楚一怔,微一思索,便抱拳道:“阁下言之有理,今后杨某再与人作决斗,须得另寻一个法子了,多谢指教。”

    黄慎之道:“下一点拙见,杨将军见笑了。据实而论,刚才之情形,即便是你临时取弓搭箭,立群兄也避不开你这一箭,生死之决,立群必输无疑。但就经刚才这‘炫夜’的威力而言,已远超人力所及的范围,杨将军事前不知,恐怕也闪避不了的。”

    杨慕楚面容黯淡,点了点闲,默默将弓提起,转身便走,高立群道:“且慢。”几步追上来道:“若非黄兄干涉,在下已命亡杨兄箭下,理当自承技不如你。”说罢卷起右臂衣袖,露出前臂上紧紧缚着的一根酒杯粗细的铜管,将铜管解下递至杨慕楚手中,又道:“这便是唐门暗器中的‘炫夜’,内藏三十六枚半月形暗器,以强力精巧的机括射出,做环绕之飞行,再加以焰火爆炸制敌,此物也仅可使用一次,空留其壳,杨兄留下作个纪念罢。”

    唐门暗器制作精巧,绝不轻易与人,高立群以此相赠,足见其意真诚,杨慕楚犹豫了一番,还是将那铜管递还给高立群,并不说话,径直走向黄慎之,深深一揖道:“在下粗通弓箭之技,见识浅陋,不识阁下高名,也不识尊驾刚才的武功,还望赐教。”

    黄慎之道:“在下姓黄,名慎之,微末小技名为弹指神通,狂妄之辞,杨兄不必介意。”杨慕楚点头道:“杨某不敢以武功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唯独醉心箭术。刚才黄兄以内力激发气流,虽说凌厉无匹,却仍然无法与我的利箭相抗。将来黄兄的弹指神通大成之日,必来与君以箭论技。”也不理黄慎之是否答应,径直走出洞外,不再回头。

    黄慎之轻笑一声,回过身见高立群站在那里木然无语,神情凄然,便笑道:“立群兄何故如此颓废,是否前途茫茫,让你若有所失?”高立群叹道:“早知当年应当听你的劝,纵情山水,且自逍遥,我这般绞尽脑汗,却一无所获,真是何苦来着?”

    黄慎之仰头笑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这些混迹官场中人,有智者心机深沉,平庸者名利熏心,高兄呕心沥血,倾力所为,只怕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如与我一道,寻得一处风物绝佳、清静僻远之所,避开这尘世烦恼扰,种花养鱼,抚琴颂诗,论剑纵酒,图个快活,岂不快哉!倘若某日又贪恋了世俗之趣,咱们又回来红尘中,醉生梦死一番,又有何妨?”

    高立群正当心灰意冷,听他说得潇洒,心中不免起了几分踯躅,迟疑道:“慎之此议原本也好,只是这边已初具气象,就算不能大展宏图,终究也不能一走了之,半途而废……毕竟……”他原本信心十足,今日却大受打击,武功也不如杨慕楚倒也罢了,智谋输给了未知之敌,却让他极感受挫,尤其是史弥远明明懂得唇语,却佯装不解,分明是心中已起疑心,那种心无芥蒂的关系已有了裂痕。想到此节,高立群又道:“毕竟要有始有终,有始有终……待我这些俗事一了,我便来寻慎之,不知你说那处风物绝佳,清静僻远之所在何处?”

    黄慎之低低叹了一声,摇头道:“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如此世外桃源,眼下却只是心所向往,并无实地,小弟自言超脱,其实哪里轻易超脱得了,便如那杨将军一样,他醉心箭道,我醉心于武道……咱们皆是沉醉之人。”

    高立群道:“慎之追寻的是武学之道,杨慕楚寻求的只是技法之境,两者之间,大有不同,而我……呵呵,对武学深浅毫无见解,对技法高低亦无趣味,早年练的武功也没怎么在意,真是愧对唐门。慎之,咱们多日不见,不如今日把酒言欢,来日再论舟遥遥以轻飏……”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想到一事,喜道:“我忽然想到有一处地方,碧海潮生,清风拂衣,我虽未曾去过,但听人谈论中,与世外桃源大有相似之处,应与慎之的口味相合。”

    黄慎之双眉一轩,道:“那是什么地方?”

    高立群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在他心中,此刻已生出一个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