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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琴音渺渺(一)

    乔山见高黄二人离去,也与静姝沿石缝攀出,二人在山石上坐下,身边是参天古松,脚下岩石突兀,石下洞壑回旋幽深,一道涧水从眼底流淌下去。即便是这冬季,亦是上佳风景。静姝双目遥视远处,神情甚是迷惘,似乎想着许多心事,已无平常爽朗调皮的模样。乔山道:“静姝姑娘,为何如此惆怅,是在想什么人吗?”

    静姝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脸上仍是一片迷惘之色。乔山笑道:“姑娘心中所思,在下倒也猜得到几分,一定是位英俊勇武的少年,要不就是……”他本想说“要就不是潇洒倜傥的才子”,忽然想到此话仿佛是说自己的从前,便住了口。静姝又嗯了一声,才道:“我好些年没见过他了,我想他一定会是位很英俊很勇敢的少年武士。”

    乔山未想到她立即便承认,心中颇有几分失落,静姝这时似乎回过神来,道:“啊,你问这个干嘛?”忽然脸上一红,眨了一下眼,咯咯笑道:“哈哈,我明白了,乔公子你想多啦,你一定以为我在想什么意中人吧,我才没什么意中人呢。我想的是我的哥哥,亲哥哥……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三岁时我们兄妹便已分离,只在七岁时见过一面,没说上几句话又分开了,后来就又没了音讯。唉,也不知道哪一天我能见到我的哥哥……”

    乔山原知她父母早失,唯一的亲人又没有音讯,想到自己也是孤身一人,不由得吟道:“世间亦有独行人,岂止伤情……。”后一句说出一半忽然语塞,竟然呤不出下半句,要说他呤诗作赋,乃是家常便饭,象这般心绪明了却文思阻塞,实在是生平第一遭。惶恐之下,想到这是那蜂毒的后遗症,这一切皆是平百城所赐,心中那股切切恨意又生了出来。

    静姝似乎明白他的心意,柔声道:“乔公子,虽然我没有亲人在身边,但我的师父师伯、师兄师姐,还有不少年龄比我大的师侄待我都很好,实则待我如女儿和妹妹一般,每当我想爹娘和哥哥的时候,就想想他们待我的亲厚,心中便不会那么苦了。”

    乔山微微点头,心中却道:“我若想起那些旧日时光,那时欢愉愈多,此刻悲苦更甚……”这话终究不能出口,二人默然不语良久,静姝又道:“刚才那位杨将军,乔公子可是与他相熟?”

    乔山道:“还算相熟,他是殿前司的军官,官宦子弟,痴迷射技,箭术如神,不过看来似乎杨将军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作风。”

    静姝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又过了良久才道:“看来青沧的人也从这峰上撤离得差不多了,咱们走罢。”乔山本来有意问她为何上这灵鹫峰来,听她主动提到青沧,便问:“姑娘自称才回到江南,为何有这么多的讯息?”

    静姝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多的讯息,我上灵鹫峰来,不过是帮我年伯伯,当年我和哥哥孤苦伶仃,快要饿死了,是年伯伯他们一帮朋友收留了我们,把我送到天一门。昨日年伯伯让我上灵鹫峰一趟,不需出手,只需要将所闻所见情形告诉他便行了,没想到我在那石窟中看到了你。”

    乔山道:“姑娘可知这青沧的情形?”

    静姝笑道:“我也不是万事通,你问我多了,我不知道你可别笑话我。其实我知晓的事儿也不多,这些江湖秘事原本也不应该让你知道,不过看在你今天保护我的份上,我告诉你吧!这高先生名叫高立群,是蜀中唐门弟子,他有一发小的生死之交,就是这史弥远史大人喽。我听说高先生精于命理之学,这本事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他一直认为这史大人将来必成我大宋的栋梁,于是宁可成为唐门弃徒,也要助史大人及早上位。”

    “这高先生眼光独到,便以史弥远上位之后,必会励精图治、收复失土为由,网罗了一批人来,创立了这个青沧,目的便是替史弥远刺探消息,扫除障碍,储备后源,我听说高先生早年在江湖流浪,结交了不少朋友,那些人对朝廷皇帝老儿那些一味忍辱求和早有不满,因此加入青沧的人还真不少,一些人固然是尽忠报国,还有些却是信了高先生的命理之说,指望着跟随史大人将来一起荣华富贵,除了一些江湖子弟,还有一些是朝中军中之人……也不知高先生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今日一观,这青沧早被其它人渗透进来,各人怀有各人的目的,高先生只怕是给气坏了。”

    乔山道:“多谢姑娘了,在下心中想明白了不少事……请姑娘先回去复命吧,我还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静姝道:“乔公子,你不必那么客气,姑娘姑娘的叫着实在生份,就叫我静姝好了……你别嫌我罗嗦,你练的是佛门内功,须得心胸博大宽宏,方能与内息相辅相成,象你这般恨意深切,只怕将来内力增强,身体反而大受损伤,给你开的方子,原有调息养气之效,你可得记住每日服用。”

    乔山早已忘了药方之事,幸好这身衣服未换,连忙取出药方道:“药方我时时带在身上,虽未服药,却未敢忘记静姝之恩义。”

    静姝笑道:“如此才好,身体是你自己的。好罢,我真得早些回去给年伯伯复命啦。”说罢纵身跃下岩石,身影在山石树木间几个起落,片刻后已现身在远方的石阶上,缓缓行走几步,又转身挥手离去。

    乔山猛然想起那日在横渡分手,阿莲也是这般远远挥手,直到目不再视,从此二人已不复相见,唯有一次也不敢相认,这时胸中之痛慢慢又渗透出来,只道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皆由陷害乔家的那一伙人带来,心中道:“静姝之言固然有理,我也得渲泄出这番恨意,才能谈到宽恕包容。平百城、魏入征、徐承义,有仇不报,我乔山枉为人了,纵然身体受损,那也是命中注定,亦无怨言!”这番话在心中一说,竟然感觉畅快了很多。

    当日仍旧回到乔家的废院之中,便随意挑了一间家仆的房间,略为收拾了便开始打坐吐纳,调整内息,次日一早按杨慕楚之言,在阴阳交割之际,在后院内射箭,箭囊中仅有三十多枝箭,顷刻便已射完,持弓扣弦的感觉与从前并无特异之处,只道是练习数量不足,当日便又去杨慕楚家中索要箭,杨慕楚似乎对此热忱颇高,亲自骑马带了几箱箭和几副弓箭相赠,还要从房中要乔山选取一副良弓,乔山对弓箭并无特别的爱好,便婉拒了。

    如此连接十数日,挽弓搭箭的手法倒是快速了许多,准头似乎也有所增强,但始终找不到那种万物皆逝,唯见目标的感觉,乔山一再回想那几次无心之射,心中也明白不能太过用心,但要达到这等“不经意”的专注,却是世上极难极难之事。

    这日射完箭,曲指一算,后日便是元宵,王小鱼那里应当已有讯息,便又找了沙老二去魏府约王小鱼在妙明寺前相见,然后回来换上那一身断腿乞丐的装扮,一拐一拐来到录用明寺前的空地上,摆下破碗,亮出血肉模糊的断腿。

    妙明寺仍是一片热闹,说书看相、还愿烧香、龙灯舞狮等等一应俱全,那代人读写书信的老者仍在原地,乔山半眯了眼,也不主动乞讨,任由行人布施,躲要面具之后,在他心中乞讨的是胡七,观看的是乔山,心中一片泰然自若。

    如此静观一切,碗中已收到几十枚铜钱,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与王小鱼约定的时辰本是申时前后,眼下时辰已过,空地上的人也逐渐减少,四周的楼宇均挂出了灯笼。乔山暗觉事有意外,打算不再继续等待,正要收拾东西走人时,身前匆匆走来一人,青袍箭袖,正是王小鱼,走到身前蹲下身子,丢了两枚铜钱到碗中,低声道:“魏入征府中临时有事,未能如时赴约,先生勿怪。”

    乔山道:“嗯,青沧近日不大安宁,小鱼须得万分小心,不要让魏入征那厮看出破绽。”

    王小鱼点头道:“多谢先生提点,徐承义之事我已打探清楚,他是枢官院吏房主簿,正六品官职,这种品级放在枢密院中貌似不大,不过徐大人能涉及众多机密文书,军中各部将领的官职升降他能最早知晓,因此无论是朝中文官还是军中武将,好多人等皆要与他亲近……此人进枢官院之前,曾在军中任拱卫大夫,听说手上很有几下子。”

    乔山道:“原来他也是武林中人,这倒在我意料之外。”王小鱼道:“徐大人虽然从武,却是武举出身,会的是弓马兵法的本事,并非纯正的武林中人,若是单打独斗,未必算得上强手。”

    乔山嗯了一声,心中已有了计较,又问:“小鱼,可知徐大人家居何处?”

    王小鱼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又道:“他是湖广人氏,家眷不在京城,独自一人住在里仁坊,平常有一小队护卫亲兵,若是直接上门去,恐怕双拳难敌四手,旁边的鹤林宫还驻有忠锐军的军士,一有突变,便会增援。”乔山听他说得详细,仿佛知道自己心怀杀机一般,不由得心中生疑,便温言道:“小鱼,你从军几年了,目前是什么官职?”

    王小鱼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有劳先生挂怀,在下从军五年,眼下还只是小小的保义郎……既然身入青沧,只望尽早能助高先生完成使命,为光复河山尽卑微之力,官职升迁,只是小节。。”

    乔山又问了他几句不相干的话,诸如家世出身,练的何种武功,王小鱼一一作答,神情越来越显得不耐烦,乔山忽然间语气一转,沉声道:“我看你今日言辞简洁,指向清晰,处处都在为我设想,你可是私下揣测了我的意图?!”

    王小鱼脸上又是一阵红一阵白,迟疑了半响,久视乔山,又左右察看了一番,悄声道:“乔公子……小鱼是个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