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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琴音渺渺(三)

    徽音微微欠身,向那汉子道:“小女子身在风尘,不便之处甚多,欧阳公子是雅致豁达之人,必不会为难我们,还请大哥见谅,让我们及早回去。”

    那汉子冷笑了一声,道:“你自知是风尘中人,那也不算糊涂,何必来这么些假眉三道的做作……俺来摇船就行了,”说话间忽然手上加力,将那船桨叭地一声从中扳断,又道:“哎呀,这桨好不经事,竟然断了,这可不好办啦。”

    欧阳霁在岸上怒道:“放肆!赶快请船上三位上岸来,隆冬之季,失了船桨可大为不妙……徽音姑娘,我这手下粗俗莽撞,请不要见怪。”那汉子垂头道:“是!小人太不知事……哎呀,这船摇晃了,姑娘快快请上岸吧。”

    那汉子双足微屈,暗中用力,将小舟踩踏得左右摇晃起来,徽音脸色苍白,一手抱紧手中那张琴,另一只手牵着那小姑娘,神情极是惶恐。欧阳霁这边佯装不知,只是稳立不动,语气平缓温柔,不慌不忙力劝徽音上岸。

    乔山看得明白,也不知为何怒气上腾,一时间按捺不住,从灌木丛后飞身跃出,落在欧阳霁面前。

    欧阳霁见一人忽然飞身而至,心中一惊,退后几步,身后那几人随即上前,紧紧将他护住。乔山微微一笑,用嘉兴口音道:“在下久闻江南四大公子之名,今日居然有缘得见欧阳公子,幸何如之。”

    这时他才正面看见这位与他齐名的欧阳霁,三十岁左右年龄,面孔丰腴,肤若凝脂,眉清目秀,颇有清贵之姿。只是刚才这一退,神色中很是惊慌失措。

    欧阳霁见对方仅有一人,衣著陈旧,貌不惊人,立刻又恢复了几分气度,拱手道:“在下苏州人氏欧阳霁,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乔山道:“在下嘉兴人氏胡七,素知江南四大公子均是俊秀雅致,风流潇洒之人,今日一见,欧阳公子果真是落落大方,让人大开眼界,令人佩服之致。”欧阳霁面色一沉,道:“胡兄话中有话,语含深意,欧阳霁可不敢当。不知胡兄横手干涉,有何用意?”

    乔山道:“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旧识的朋友,欧阳公子雅擅韵律,听琴无语,实为大雅之举,但眼下夜深人静,阁下的伴当胡乱喝彩倒也罢了,徽音姑娘必定不会介意,倒是欧阳公子容忍你的手下上船胡闹,强人所难,这就有几分有污于公子的美名啊。”

    欧阳霁微笑道:“在下邀请徽音姑娘,无非是想与她探讨音律之趣,并无他意,胡兄太多心了。不知徽音姑娘是胡兄哪位旧识的朋友?倘若他也对韵律有兴致,邀他一起来也是无妨啊。”

    乔山本来随口想说“那位旧识”是乔山,又觉这乔山身为朝廷钦犯,恐怕大为不妥,便心口道:“这位旧识姓杨,名慕楚。”欧阳霁微微一怔,话还未出口,他身后几名汉子便开口大笑起来,一人道:“我还道是何方的大人物,原来是杨慕楚那小子,哈哈哈哈,他小子今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来陪徽音姑娘,咱们公子一句话,他便得乖乖回去公干!哈哈哈哈!”

    欧阳霁微微躬身道:“这些下人胡说,胡兄不必介怀,因马云马大人另有重任,家兄前些日子到殿前司接替了马大人之职,杨将军原本是在这里的,刚才的确是因有紧要军务离去。”语气虽然谦逊有礼,却掩饰不住脸上那分得意之色。

    乔山这才明白为何杨慕楚未在徽音身边陪伴,看来这欧阳霁扬名在外,却喜欢玩些小伎俩,远非陆华轩这等潇洒大度之人,心中更的了轻视之意,便不再与欧阳霁说话,转身下了几步台阶,对船上那汉子道:“你家公子名满天下,兄台可不要恣意妄为,坏了欧阳公子的美名。”

    那汉子却不答理他,只道:“哎呀,俺可不敢乱来,俺是北方人,不懂得行船,只是这船自己要摇,真要翻了。”脚下继续加劲,他武功不凡,足下有千斤之力,那小舟哪里经得起他的折腾,越来越是晃荡,老船工急道:“大爷快快罢手!船真要翻了!!”

    话音一落,那船已是歪起半边船身,徽音与那小姑娘站立不稳,均向一侧跌坐而去,抓住船舷连连发出尖叫。那汉子哈哈大笑,道:“两位姑娘勿要惊慌,欧阳公子吩咐我来救你们。”

    乔山眼见情势迫人,纵身向船上跃去,便在此时,那船又反荡了过来,眼看便要船体全身翻转,那汉子微一蹲身,已紧紧抓住徽音双臂,提气一跃,将她提起,二人一并上岸来。

    乔山与他们凌空对错而过,脚一踏上小舟,便只有那小姑娘连声尖叫在船中翻滚,只得伸手拉起她立时跃回岸上,脚一踏地,小舟已是整个翻过来盖在湖面上,轰然一声,击起湖面巨大的水花。

    那小姑娘站定身子,立即高呼:“老船工!老船工!他还没上岸啊……”,湖面上波涛涌动,却没有那老船工的声音,乔山愈加愤怒,恨恨向那汉子瞪去。

    那汉子毫不回避他的眼睛,大声道:“怎么的,小子,要动手么?哼!船要翻,俺也莫法子,那老头撑船为生,不至于不会水吧。”

    过了一会,见那老船工果然从湖面露出头,乔山疾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老船工费力地爬上岸,一边向乔山致谢,一面不住地哆嗦。

    徽音此时愣愣地立于岸边,忽然大叫一声:“我的琴!!!”这一声尖锐响亮,撕心裂肺,混然不是平常那般优雅之态。乔山醒悟过来,徽音手中一直抱紧那张琴,刚才在小舟摇晃中落入了水中,正在湖面上不远处一飘一荡。

    徽音一把推开扶住她那汉子,抬步就向湖中跳去,那汉子连忙死死将她手臂握住,又不敢伸手去抱,徽音却拼命一般向水里挣扎,情形极为尴尬。乔山忙道:“徽音不必惊慌,我去捞琴上来。”轻轻一跃,在反覆在湖面上那只小舟的船底一点,又一次纵身而起,落入那张琴边的湖水中,将琴揽在手中,高高举起,又慢慢地游回了岸上。

    徽音连忙上前紧紧将琴抱住,对乔山伏拜在地道:“此琴是先父唯一遗物,胡公子此等恩情,深重如山,小女子……”竟然低声饮泣,说不出话来。

    乔山纵然精修内功,但隆冬之季的湖水冰凉渗骨,这时已控制不了声音,哆嗦着道:“徽音姑娘不必客气……只是举手之劳……”。徽音这时听到他原本的声音,忽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眼中充满迟疑惊喜之色,道:“是你!原来是你……”

    乔山暗叫不妙,徽音精于韵律,耳力非同寻常,显然她从声音已辨认出自己,连连使眼色道:“我是杨兄的朋友……姑娘千万不要认错人了……千万不可……万万不可!”徽音用力点头,脸上神情惊喜悲伤交织,颤声道:“徽音明白,徽音明白……徽音明白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欧阳霁翩然走过来道:“事出意外,真是万分抱歉,这船既然翻了,咱们总不能全部人一直都守候在湖边。在下备有马车在后,徽音姑娘受此惊吓,不如由在下送姑娘去芳华堂稍事歇息,华轩兄那里,我自会去给个交代,徽音姑娘不必担忧。胡兄见义勇为,令人感佩,就由在下的几位伴当陪同胡兄和老船工一起去烤火取暖,待寒意消除,再寻些酒水来压惊,胡兄意下如何?”

    乔山冷冷道:“欧阳兄心思缜密,只是心机太深,反倒无宜,倒不如直接让徽音姑娘回去为好。”徽音也道:“承蒙欧阳公子厚意,你若要听徽音弹琴,只管明日又来非花舫便是,小女子操琴为生,但凭陆公子吩咐,决计不敢有所怠慢。”

    这欧阳霁对徽音有意已久,几次提出单独外出,徽音不愿,陆华轩也是不允,好容易等到今日徽音外出,又以公事为由调开杨慕楚,眼看立即便要达到目的。不想乔山出来将事情搅黄,大大懊悔刚才自己为什么不跳入水中去捞琴,他多年来一向风流自赏,强人所难之事倒也做不出来,只得道:“既然徽音姑娘心意如此,我就送你先回去吧。”

    乔山接口道:“那也不必,在下还有事向欧阳公子请教,这位姑娘只怕更愿意自己回去罢,公子倒不如请你的手下把这只小舟翻过来,让她仍然坐船回去,那船工大叔还在那里一筹莫展呢,”

    那老者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哼哼哟哟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欧阳公子可否请几位英雄帮忙,小老儿就靠这小船混口饭吃,再说这船也是那位大哥弄翻的……这么冷的天……”那弄翻船的汉子一步跳过来,大声道:“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么!”作势欲打,那老者连忙住口,举手护头。

    乔山看了一眼欧阳霁,道:“原来欧阳公子家的人都是这般厉害,呵呵,厉害,真是厉害!”欧阳霁连连受他干扰,心中颇为恼怒,鼻孔中哼了一声,拂袖便走,那汉子见主人并不干涉,转过身子道:“姓胡的,你今日分明就是来坏俺家公子正事的,欧阳公子气量大,可以不理你,俺可看不惯你那些不阴不阳的作派,怎么样,俺看你也是会家子,你我二人就手上过几招,这年头拳脚上才好说话!”

    乔山哈哈一笑,双拳一分,并不拒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今日一反平常忍耐退让之态,反而显得轻佻好事。那汉子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挥拳击来,这一拳颇为沉稳,也看不出什么机巧,乔山稳住身形提掌去格,二人手臂一交,感觉这汉子劲道甚为沉雄刚猛,手臂上隐然作痛。

    那汉子一交上手,忽然变招,身子反旋,双腿连连踢来,乔山见他来势凌厉,也不敢用常用的少林长拳与他相搏,施展逍遥游飞腾身体,又随机用起碧波掌,在岸边与他游斗,转眼间二人已拆了十来招,乔山以闪避退让为主,少有还上几招,但每招一出,那汉子必有闪避。乔山心知这汉子沉稳狠辣,轻巧机变皆备,拳法虽然寻常,但一招一式法度严谨,自己须得用不常见的武功与他缠斗。

    徽音抱紧那张琴,默默看着乔山纵高伏低,身姿潇洒,她不会武功,只以为乔山此刻是轻松惬意地占了上风,心中道:“原来他也会武功,难怪他能逃脱那场大灾难,真是老天开眼……他是朝廷钦犯,今日却能冒险解我困境,救下这张珍贵无比的琴,足见真情……我该不该把那秘密现在就告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