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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至边城

    行了一月有余,叶修远总算看到了不远处禹州的石碑。

    四周山连着山,都是一片光秃秃灰蒙蒙的景象,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毫无生命气息。

    叶修远一路见多了荒郊旷野,衰草寒烟,再见此地之景已是麻木。

    他两脚轻夹马腹,驱马来到了王起身边:“前面就是禹州了,怎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还是这么死气沉沉。”

    王起身为一员老将,自视甚高,对叶修远这种皇族子弟很是看不顺眼,他自是不愿搭理,可是这毛头小子的老子是晋王,和一般王室宗亲不一样,不仅心胸大度,广结善缘,而且丝毫没有像其余皇族那样轻慢武将。碍于他的面子,王起也不好太过排斥这个小家伙。

    他斜睨了叶修远一眼,语气不耐:“黄口小儿无知。边境本就不是太平之地,受匪寇敌军骚扰那是常事。禹州地广人稀,常年少雨,庄稼无收,人人食不果腹,哪还有力气跟心思来这等荒地,怕是未走多远就被野兽叼了去,被山贼砍了去。”

    叶修远一开始听他喊自己黄口小儿,气得差点跳起来和他拼命,听了他后面所说又有点半信半疑。在他生活的天京城也不是没有穷苦人家和乞丐,他老爹还经常给他们赈粥呢。但是他忘了,天子脚下不同凡,何况这种贫瘠之地与天京城简直天壤悬隔。

    王起不屑与他多说,自顾自向前行去。叶修远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有点恹恹。少年人本是最恣意洒脱的,但是他这一路所经之地兔葵燕麦,鸡犬不闻,早将他的一番雄心壮志给磨了个干干净净,他不禁有点怀念天京城的马咽车阗了。

    又行了多半日,禹州那高城深堑的城墙终于现出眼前。

    一名身穿玄甲的高大男子从城门处策马前来,眨眼间就行到近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低头向王起抱拳恭敬道:“末将明云晓参见王将军。”

    王起坐在马上未动,只斜了眼珠向下看了他一眼,下巴微抬道:“上马,进城说。”

    “是。”

    明云晓站起身,叶修远趁机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皮肤呈小麦色,看起来很康健;剑眉入鬓,高鼻深目,一副刚正凛然之态;再看他肩宽腿长,身姿遒劲,端的是气宇不凡。

    明云晓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向他看了过来。叶修远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同时心里狠狠的羡慕了一把:这爷们简直就是照着话本里的英雄长出来的。

    王起和叶修远只带了一队随从进城,那一万精兵驻扎在城东不远处。

    叶修远见城墙修得银山铁壁,有那磐石之固,心中暗道王起这老儿脸皮跟着年纪长,撒起谎来的正经样子真能唬人。看这城墙架势,想必耗了不少人力财力,那禹州的人又能穷到哪儿去。

    他就这么边想着边进了城。及至到了城里,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当真是见识浅薄了。

    只见城中之人三三两两,寥若晨星,几乎个个都是短褐穿结,人人脸上神情麻木,仿若未见到叶修远这一行人进城,连错错眼珠子给他们都吝惜得很。

    明云晓无奈道:“先前这禹州虽说不上富庶,但好歹也不至于吃不饱饭。可自从那伙匪寇来到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连地都不敢出去种了。末将带兵围剿了几次,可是匪寇之中有擅用兵之人,每次不是前方扑空后方失火,就是中了埋伏损失惨重。”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也是末将无用,保护不了这禹州的百姓,还连累众多兄弟送了性命。末将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恳请将军责罚!”

    王起抬手止了他的话,环顾了一下四周说:“朝廷不是有拨银子下来吗,这么快便用完了?”

    明云晓未及答话,身后的随从便抢先道:“那点银子够干嘛,怕是层层拨下来的时候便被人中饱私囊了去,等到我们手里的那点钱就全都拿去修城墙了。将军也看到了我们这禹州的城墙固若金汤,那都是用银钱砸出来的。若是指着之前那种残垣断壁来抵御外贼,怕是这大晟的边城早就——”

    “住口!”明云晓低喝一声,回头朝对方狠狠瞪了一眼,那随从便忿忿地闭了嘴,再不肯多说一言。

    明云晓对王起道:“末将御下无方,请将军恕罪。”

    王起摆了摆手,大概也知道这随从说的话十有九真,遂平静道:“你不必苛责他,我心中有数。尔等有何不满且与我提,待除了匪寇,必将上达天听。”

    明云晓张了张嘴,踌躇半响方开口:“修完这城墙便已经财匮力绌了,实在无多余银钱为百姓谋福,还望将军能……”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清脆爽朗的少年嗓音打断了:“不就是跟朝廷要钱嘛,啰啰嗦嗦这一堆作什么,看你也是个威武的汉子,说话弯弯绕绕真不痛快。”

    众人循声望去,见王起旁边一个少年正神情桀骜的看着他们。

    那少年面如冠玉,明眸皓齿,贵气天成。

    有人疑问:“这位少年郎是?”

    王起冷哼一声:“晋王世子。”

    明云晓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副将大人,失礼了。”

    叶修远倒是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礼节,他大大咧咧地走到明云晓身边,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说:“这事你放心就行,老子早看不惯朝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等我回去必让父亲参他们一本,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说完他手又下移,在对方胳膊上捏了一把,只觉肌肉虬结紧实,是他苦练多年也练不出的。

    “兄弟这身体真结实啊,想必平时没少练吧。”叶修远醋溜溜的说。

    他这一番做派全然没有宗亲皇族的一点影子,反倒像个无赖的市井小民,配上那张精致的脸,落在旁人眼里十分不和谐。偏偏本人毫无所觉,继续对着明云晓上下其手。

    明云晓尴尬的立在那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王起咳了一声,上去一把拽住叶修远的胳膊将他拖了回来,对他斥道:“副将没有点副将的样子成何体统!”

    叶修远不满地嘟囔了声,但他也知道军中主将为大,所以也没再多说,只跟着明云晓他们将整座禹州城巡了一圈。

    明云晓想着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先在他府上歇一晚,明早再议事。但王起坚决不肯,说匪患一日不除,老夫心中便一日不安。于是众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城外禹州兵士驻扎处。

    王起来到军中,边走边环视,脸色便沉了下来。

    所见兵士皆是衣甲破旧,靴烂袜露。只不过他们虽然脸现疲态,可个个还是仰首伸眉。

    素闻明云晓麾下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秋毫不犯,可见其治军有方。这样一支兵强将勇的军队却屡屡败于一伙匪寇之手,对方有备而来是其一,再一个嘛……

    想到朝中那些投机钻营的米虫,王起冷笑,大晟要指着这朽戈钝甲,缺衣少粮的军队来御敌吗?

    与此同时,叶修远也是吃惊不小。

    他们带来的精兵离这里不远,皆是强弓硬弩,负坚执锐,装备精良,哪像禹州将士穿戴的这样破烂不堪,甲胄生虮虱。

    他的脸有些红了,心中生出了惭愧与羞耻,默不作声地跟着王起进了营帐。

    明云晓将近来的几次对峙粗略讲了一下,又翻出地图平铺开来,指着一处山头说道:“匪寇就藏在这座山头。那里先前是附近山贼盘踞的地方,都是些落草为寇之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没有大力去剿,现在怕是都被斩尽杀绝了。”

    王起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这山头看起来易守难攻,贸然进去怕是会受夹击埋伏。”

    明云晓颔首:“正是如此。”

    叶修远看着看着突然插嘴:“何不来个诱敌深入。”

    明云晓摇头道:“想必对方也知道了天朝的精兵已经抵达,此刻不管出什么计策,对方都不会贸然行动。”

    “是这个理。”王起将地图合上,接着说:“但是我方跋山涉川而来,军中上下都已力倦神疲,对方这时若来个出其不意,我们恐难招架。”

    众人闻言又都陷入了沉思。

    最后还是王起打破了沉默:“今晚禹州将士们守夜,务必不能贪睡。待明日再做打算。”

    “是。”

    出了营帐天已经完全黑透。叶修远抬头看了看,估摸着快到深夜了,他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觉得有些冷。从天京城出发的时候是晚夏,来到这里已经是初秋了。

    明云晓随后掀起帐帘出来,看到叶修远畏寒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禹州是比天京要冷一些的,天也黑得早。”说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给他。

    叶修远犹豫的接过来:“你不冷吗?”

    明云晓大步向前走去,浑厚的声音随后飘来:“习惯了。”

    这一晚叶修远睡得很不踏实。他极少做梦,今夜却一直处在浅眠状态,浑浑噩噩做了好几个梦,最后干脆睁眼坐了起来。

    他披起衣服推开窗,一轮孤月悬挂天边,洒了满室清辉。军营方向遥遥传来一阵羌笛之音,曲声悠悠,想必是哪个将士睡不着借以排遣寂寞。院中一株光秃秃的低矮老树在月色下显得愈发丑陋扭曲。

    叶修远本就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人,看到此景听到此音更是心生烦躁。他关了窗户重新回到床边和衣躺下,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想,不知芷儿最近怎么样,前不久给她写的信有没有收到?明天再给她寄一封,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禹州了,禹州果真荒凉。

    想着想着,他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