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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浪漫(第二十四章)

    清早起床,朱希希散着步来到水上集市当早茶客。

    集市上有人卖早餐也有人卖菜卖水果,摊贩时不时叫卖着,不远处飘来的香味和眼前的美景交织在一起,身处画卷一般的美景去吃早餐,这种感觉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自己的老家,小时候跟着父亲赶集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在街边,老式的水壶在小火炉上自顾自地“咕嘟嘟”烧滚着,穿着大红色毛衣的老阿姨掀起一大笼刚刚蒸好的烧麦,白滚滚的热气瞬间弥漫升腾到了青瓦屋檐之上,老阿姨拿起夹子熟练地往盘子里夹起了烧麦。在煎饼果子的摊位,摊主正快速在煎饼上刷着厚重的浓油赤酱。隔壁那一堆堆冒着蒸汽摞得老高的蒸笼,掀开来有玲珑的小笼包,青色的艾草糕、紫色的黑米糕和雪白的定胜糕。用青瓷碗裝盛的藕粉,撒上一勺金黄色的桂花,清淡香甜。不管是油煎铺的饼子、油条亦或是油光发亮开口笑的炒栗子,都可以在早茶客品尝到;煎饺、馄饨、大肉包也应有尽有。早茶客,大概是乌镇游客们一天中最喜爱的一餐了!

    朱希希要了一碗馄饨,在室外的四方桌椅上坐了下来。

    旁边的一张桌子坐着几个外地游客,边吃边聊。

    “还是早餐好!”一个中年女子说。

    “嗯,有烟火气!”同行的中年男子说。

    老板娘给朱希希端来了馄饨,那中年女子便叫住了她。

    “老板,这古镇上的午餐、晚餐,每家饭店的菜怎么都一样呢?”女人问,“就连菜单都一模一样!”

    “所有餐馆都是给旅游公司打工的,”老板娘说,“有统一标准。”

    “噢!真的吗?”几个人惊呼起来,“所有的餐馆?”

    “是的!住宿也一样!”老板娘说,“前些年改造的时候,政府把所有房子都买了下来,交给旅游公司运营。”

    “怪不得呢!”中年男子说。

    “公司规定,每家饭店都只能放两张桌子,用同样食材,价格也一样。”老板娘又说。

    “原来是这样!”坐在一旁的朱希希心想,“资本带来了统一的管理和标准,肃清了旅游市场的乱象,不过也减少了个性与特色!总归是单一刻板了些......真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啊!”

    朱希希想家了!

    临走前,她特地到子夜朗读会的图书店买了一本布莱希特的诗集,就是昨夜那位编导朗读的那本。她随意翻了一页,上面写着——

    “这是人们会说起的一年,

    这是人们说起就沉默的一年。

    老人看着年轻人死去。

    傻瓜看着聪明人死去。

    大地不再生产,它吞噬。

    天空不下雨......”

    朱希希被窗边河道上传来的嘈杂声吵醒。

    起床梳洗后,她来到厨房,打开炉灶,在汤锅中倒入半碗黄酒和半碗水,待锅烧开后又分别加入葛根粉勾的芡糊和蛋液,最后撒上一勺金黄色的桂花,香气随即飘散开来。

    父亲想必是去了集市,此时还未回家。朱希希盛了一碗桂花黄酒蛋花汤,端到院旁的亭榭,看着船来船往喝着黄酒酿发呆。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这么多年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光,除了陪伴父亲,整日里无所事事......

    “就要元旦新年了!”朱希希在心里感叹着。

    听到大门的响动,朱希希起身,但见父亲提着大袋小袋的瓜果菜蔬,便迎上前去接过东西放到厨房。

    “今天腊八,我们做你爱吃的腊八蒜。”父亲说,“初一就可以吃上了。”

    上午,朱希希和父亲剥了一大袋的紫皮蒜,腌制了一大坛。下午稍晚时淘米捡豆,在小火炉上用慢火煨炖着腊八粥,等到哥哥回家时,院中已是粥香扑鼻。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阿娟呢?”父亲问哥哥。

    “值班!”朱晨宇说。

    “你过来!”父亲冲儿子招手。

    朱晨宇跟随父亲来到了药堂,只见父亲打开了药柜最里面一个角落的柜门,“把这个搬出来。”他说。

    朱晨宇走近一看,是一坛布满了灰尘的老酒,坛口上面的报纸已经发黄破碎。

    朱晨宇把酒坛抱到了院子里,朱希希也凑上来看热闹。

    “这是放了多少年了!”朱希希说。

    “跟你的年龄差不多大!”父亲答道,“腊八酒。”

    “有口福了!”朱晨宇说,“腊八酒一口,福禄全都有。”

    “这酒得等个好日子再开吧!”朱希希说。

    “想喝的日子就是好日子!”父亲说,“今天就开!”

    坛口的报纸触碰可碎,一层一层揭开来,最里面是黄油纸,被酒气熏染得就像涂了一层厚重的蜜蜡,朱希希和哥哥轮流着小心翼翼地把坛口清理干净。

    朱晨宇拿长勺盛了半碗酒到白瓷碗中,通红透亮的酒体在碗中晃动着,飘出阵阵的香气,如果再多盛一勺,那酒色就会变成浓重的酱油色。父亲浅尝一口,不禁微笑点头。

    朱晨宇接过碗深吸一口气,“嗯,是时间的味道!”他说。

    父亲回到厨房,先把凉水缸子里泡着的鸡肉捞出——黄亮亮的鸡皮蜷缩在细嫩的白肉上,看上去脆嫩又筋道。旁边的锅子里散装的鸡脖、鸡架与滋香的花雕酒在文火煨煮中已经变得水乳交融,父亲把汤汁淋入鸡肉,滑嫩的鸡肉于是被浸润在汤汁的酒香之中。

    蒸熟的石蟹切开后,在蟹膏处裹上肉泥,浸在花雕酒里已经酿了一个上午。此刻在灶炉上,橙黄色的蟹膏吸足了肉泥与酒的香气,正泛着油亮的光泽。

    “就这两个菜。”父亲说。

    “都是大菜啊!”朱晨宇往锅里探着头。

    “爸,别再做这些好吃的了!”朱希希说,“这些天我都胖了好几斤了!”

    “回上海减肥吧你!”朱晨宇说。

    恍惚中,一家人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腊八粥在碳炉上“咕嘟咕嘟”冒着泡,还是多年前的声音,还是多年前的香味。

    朱希希倒了四碗酒,在一个酒碗旁边放上一双筷子,就像小时候等待着正在一旁忙碌的母亲......

    头天喝了点酒,朱希希睡了一个大懒觉。

    上午刚收拾停顿,却听父亲在大门口和人说话。

    “一大早就来了病人!”朱希希正想着,抬头一看,不由地惊掉了下巴——来人竟然是程青!

    只见程青手里拎着大袋的东西,和朱希希第一次带他来家里自己给父亲买的一样,却是双份的。他内敛而恭敬地笑着和父亲说着话,看到朱希希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说了句“你也在家呀!”便和朱希希的父亲一同走进了药堂。

    朱希希看着程青的背影,呆在原地,一时竟有些错乱。

    “你们年轻人忙,能来看我就不容易了,还买什么东西!”父亲在里屋说着,“好像比上次长高了!”

    “错觉!”朱希希走过来,站在门口嘟哝着,“都多大了还长个呢!”

    “脸色也红润了些,眼睛有神了!”父亲欣喜地看着程青,“来!坐下,再给你请请脉!”

    程青听话地坐下,父亲把三个手指轻轻地搭在程青的腕上,不多时又让程青换了另一边的手腕。

    稍晌,父亲点了点头。

    “平时作息要规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父亲说。

    程青腼腆地“嗯”了一声。

    “中午在家里吃饭,你喜欢吃什么,让希希帮着做。”父亲说。

    “哎,爸!您这就别操心了!”朱希希忙不迭地说,“他喜欢吃小吃!我带他出去吃!”

    “你这?”刚走出大门,朱希希便停下脚步看着程青。

    “你这脸色变得够快的。”程青说,“在这附近拍戏,这几天没我的工作,来看看伯父。”

    朱希希歪了一下头。

    “真的。伯父给我病治好了,我都没有机会道谢!”程青说,“再说了,听说你公司......”程青欲言又止。

    “晓路告诉你的吧!”朱希希叹了一口气,“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他。”她喃喃地说。

    “我饿了。”程青说。

    朱希希带着程青走在搭满了腊肉和香肠的长长的回廊,两边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或晒着太阳、或下棋打牌。阳光照在那些布满了皱纹的脸上,老奶奶耳鬓额角的银丝在微风中飘忽地抖动着。

    “你休息几天?”朱希希问。

    “两天。”程青说,“带我在这里玩!”他咧嘴笑着。

    “嗯。”朱希希点头。

    穿过一座小桥到了对岸的街道,朱希希和程青来到一家小店门前。

    “吃吗?”朱希希问。

    “正宗吗?”程青问。

    正在往锅里夹豆腐块的老板听了这话面露不悦,“我们这儿的臭豆腐制作技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老板眼皮子都不抬,一边炸着豆腐一边说,“压板豆腐用霉苋菜梗汁自然发酵,用金黄的菜籽油炸才最地道。不尝尝怎么知道!”

    程青笑了一下,冲朱希希点头。

    “你买单!”朱希希说。

    在绍兴的甜品界,黄酒的基因依然强大——软糯爽弹的黄酒布丁、飘香丝滑的黄酒奶茶、清冽冰凉的黄酒棒冰、还有粘牙的黄酒牛轧糖,程青都逐一尝了个遍。

    “这绍兴黄酒真是在你们本地大放异彩!”他跟朱希希说。

    “乌篷船!”程青指了指不远处河中央驶过来的小船。

    “脚划的,是我们这里特有的。”朱希希说,“就像意大利的刚朵拉一样,是旅游特色。”

    “还有什么特色?”程青问。

    “你脚下这条街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化遗产,街上数十个台门都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建筑,大部分都是明代以前的文物。”朱希希说,“附近就是纤道,纤夫拉纤的石板路!还有古道,上青古道!还有山水盆景的东湖!”

    “还有什么特色?”程青吸了一口奶茶又问。

    “那可太多了。”朱希希说,“看你想看什么,人文的还是自然的。”

    “人文有什么?”程青继续问。

    “鲁迅故居啊!耗资十亿打造还免门票,多厚道!”朱希希说,“王羲之做序的兰亭和书圣故里!书圣故里也是蔡元培的故里。”

    朱希希也吸了一口奶茶,“你可以在宋朝的立交桥上散散步!”

    “这里还名人辈出!有王献之、谢安、曹娥、勾践、西施、嵇康、贺知章、陆游、王阳明、秋瑾、徐锡麟、陶行知、竺可桢、”朱希希掰着手指头一口气数着,“周恩来!”最后她重重地说。

    “名士乡。”程青说。

    朱希希狠狠地点头,吸了一大口黄酒奶茶。

    “你要是春天来就好了!有吼山桃花节!”朱希希说。

    “吼山是什么山?”程青问。

    “就是越王勾践养狗猎鹿的地方!”朱希希回答,“那里有绍兴无处不在的奇观——石景!还有大禹陵风筝节、兰亭国际书法节、秋天还有柯岩香林桂花节。”

    “你不当导游可惜了。”程青笑说。

    “所以你想去哪里?”朱希希问。

    “哪儿也去不了!”程青说,“我来是向你道别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进入小寒节气也意味着春节即将到来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家家户户都要送灶神上天。吃过晚饭,朱希希便请出灶神像摆放于灶台之上,神像两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上天言好事”,下联是“下界保平安”。与一般祭神用的三牲四果不同,送灶神一般都用汤圆、麦芽糖等甜的东西祭拜,将这些祭品和一坛黄酒摆放于灶台,再取出香炉,点燃三支线香,灶神便架乘这袅袅青烟“上天言好事”去了。

    “灶神爷爷辛苦了!”朱希希像模像样地作着揖,“好好休息!过几天迎你们回来!来年还保佑我们家安泰兴旺!”她一边嘴上念念有词,一边看看身旁微笑的父亲。

    过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便开始正式迎接新年。

    腊月二十四扫房子。必须要大扫除一次,朱希希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她里里外外走了几遍,也没找到哪里需要她大清扫的地方。最终只把床单被套拆除换了干净的。

    正是无聊间,却听见隔壁人家舂年糕的声响,于是朱希希夺门而出。好多年没有提早这么多天在家过年了,听这响动着实有些激动。小时候,街坊邻里家家户户舂年糕,打糕花,烧镬窠,打榔柱,拨倒臼,搓糕团,印年糕,一个步骤都不能少!每逢此时节,整个城镇都笼罩在糕米的香气之中,那此起彼伏的“哃哃哃”的声音,热闹又红火。只是如今,家家户户都买现成的吃,鲜少有人家亲自舂年糕了。

    腊月二十五磨豆腐,腊月二十六割年肉,腊月二十七杀年鸡。

    年货陆陆续续要开始备起来了,鸡、鸭、鱼、肉挂在每家每户的廊前,好不热闹。

    腊月二十八贴年画。

    朱希希早上刚起床,父亲就已经熬好了糨糊,放在一旁等晾凉。等到傍晚时分,快递小哥送来了朱希希在网上买的年画,摊开来看,便是那手持钢鞭的尉迟敬德和手执铁锏的秦琼。朱希希和父亲于是开始贴对联、贴门神、贴窗花。父亲还亲自写了一对大大的“福”字,贴在了院子的山墙上。

    腊月二十九,打酒蒸馒头。

    不会蒸馒头的朱希希于是凭着外卖,买了好些个桂花糕、薄荷糕、绿豆糕和桔红糕。

    腊月三十熬一宿。

    除夕这天一大早,朱希希便出现在院子里。她先是拿锯子锯了棵院子角落里生长的竹子,然后把竹子截成五尺来长,在火上烤透,等到渗出汗青来,便用火钳将竹子取出,迅速往地上摔击。她反反复复烤了摔、摔完了烤,终于随着一声震响,竹节爆裂开来,引得老父亲连忙出来查看。

    “做什么呢?”父亲问。

    朱希希长吁一口气,“爆竹,终于响了一声!”这通折腾,令她浑身发热。

    “爸,我昨晚看了南北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朱希希说,“上面记载‘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

    父亲笑道,“那你急什么?明天再玩也不迟。”

    “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朱希希哼着。

    到了下午,朱希希和父亲早早地准备起了年夜饭,傍晚时分在厅前置汤圆、茶叶、水果等供品,还在桌上放置了鸡鸭鱼肉、年糕、红枣,迎接灶神回家。

    天青霞暮,晚霞逐渐褪色之际,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起了年夜饭。

    朱希希家的饭桌上,摆放的都是地地道道的绍兴菜。不仅有闷糟鸡,还有八宝菜、元宝鱼、鲞冻肉、绍三鲜和梅菜扣肉。

    一切准备就绪,左等右等却不见哥嫂的影子,“给他们打个电话。”父亲说。

    “回不去了!”哥哥在电话里说,“你嫂子的妈去世了,我们都在医院呢!就这样!”没等朱希希反应,朱晨宇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朱希希和父亲默默地吃着年夜饭。

    “明天,你代我去看看你嫂子一家。”父亲说。

    朱希希点点头,把温酒壶里的加饭酒给父亲添上。

    “这个年,你嫂子一家难过啊!”父亲喃喃地说,“她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后事全靠你哥了。”

    晚饭后打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耳边还能响起零星的鞭炮声,为春节增添了一点年味。等到再晚些时,人们就会去位于香炉峰半山腰的炉峰禅寺礼佛、烧香,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吉祥。

    朱希希在厨房点了碳炉拎到客厅。

    她在炉上放了一个金属网,把茶壶置于网上,又在壶周堆满了栗子、桂圆、红枣和年糕。

    父亲看着朱希希一刻不停的样子,眼睛不由地有些湿润。

    “爸,我特别想看烟花......”朱希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父亲喝了一杯茶,吃了一块绿豆糕,起身去书房。

    “早点休息。”父亲交代女儿。

    “我要守岁!”朱希希目送父亲的背影说道。

    朱希希独自守着炉火,不知不觉想起了程青,想起了临别的一幕——

    程青看着朱希希,“我要去国外读书了。”他说。

    朱希希一时意外,竟不知说些什么,“啊!”她说。

    “你不问我去多久?”程青问。

    “多久?”朱希希问。

    “两年吧。”程青说。

    “挺好的。”朱希希说。

    “没了?”程青问。

    “啊。”朱希希把脸别到一边。

    一股焦糊味打断了朱希希的思绪,她赶忙把烤焦的栗子和年糕夹到盘子里,然后添了新的栗子到网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