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浪漫（第二十五章）
辞了旧岁，迎接新年。
每年大年初一这天，绍兴人总会喝上一壶“元宝茶”。
旧时的绍兴，茶楼、茶店、茶室于大街里巷比比皆是。老百姓喝茶不讲究茶叶的好坏，只求浓汁浓味。俗语说“头开菩，二开补，三开胀胀肚”，就是说头泡茶浓苦，第二泡最好喝，到了第三泡就没什么味道了——这便是绿茶的特点。到了大年初一，平常喝的茶末换成茶梗大叶，放入一颗金橘或者青橄榄，就是“元宝茶”。再配上茶食，如花生瓜子、寸金糖、糕点等，以此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亲朋好友。
早晨，朱希希和父亲刚吃了汤圆，就有邻居登门拜年。朱希希赶忙以“茶碗茶”待客，有邻里老人带着孩子的，朱希希就端出茶叶蛋给孩子们吃。
“有爷爷守护着我们这片邻里街坊，老人、娃娃们都能健康平安！”一位带着孙女的邻里说。
吃过早饭，朱希希赶到医院，给哥嫂送去了饭菜点心。
“还要停在医院？”朱希希问。
朱晨宇点头。
“这殡仪馆要排多久啊？”朱希希又问。
哥哥朱晨宇只是无奈地摇头。
大年初二回娘家。
大年初三猪拱门。
大年初四灶神查户口，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守在家中吃“折罗”，就是清理剩菜剩饭，不远出。
大年初五，正是财神赵公明元帅的出巡日，他是道教中掌管天下财源和禄库的神仙，因此生意人为能得到他的庇护，都会有接财神的习惯。到了这天，之前几天的诸多禁忌至此结束，俗称“破五”。
正月初六，“年年到此日，沥酒拜街中。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
正月初七“人胜节”，也叫“人庆节”、“人七日”。
自秦汉以来，正月初一到初六谓之“六畜之日”。
“那为什么初七为人日？”朱希希一边泡着茶，一边问父亲。
“因为女娲创造万物生灵的时候，先造的六畜，第七日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父亲缓缓说道。
“哪六畜？”朱希希又问。
“道教认为，天地先生了鸡狗，次猪羊，次牛马，始生人。汉代东方朔的《占书》也有记载。”父亲说，“汉朝就有人日节俗，魏晋之后得以重现。”
“所以，今天吃七宝杂菜羹就是给人类过生日的！”朱希希自言自语到。
正月初八，众星下界之日。
百姓制小灯燃祭，称为“祭星”、“接星。”
“我们跟天上的星星真是渊源深厚啊！”朱希希跟父亲发着感慨。
正月初九是“天日”，俗称“天公生”，就是玉皇天诞。
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都要隆重庆贺，道教和民间有道观斋天、祭玉皇的活动。古时男女相聚在桂花树下为七仙女唱歌，盼其高兴；父皇玉帝见最宠爱的小女儿开心，就会庇佑人间太平。
正月初十，祭石感恩。
有天还有地，这一天便是石头的生日！磨、碾等石制工具都不能动，农人更是家家户户向石头焚香致敬。
“华夏民族对石头都能感恩，还有这么大的敬意！”朱希希喃喃地说，“我们不用石头建房子是有某种原因的吧？”
父亲看着朱希希，不免微笑起来，“你近来又开始奇思幻想了。”他说，“挺好。”
“爸，你想说树木可以生生不息，所以我们只用木材不用石头，对吧？”朱希希说，“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正月十一，祭紫姑。
“爸，再跟我讲讲她吧！”朱希希说。
“紫姑是一个小妾，遭原配嫉妒，在正月被害，死在厕所里；天帝怜悯，封她为厕神。紫姑代表了深受压迫的女性，后人因而祭祀她。”
“祭文人、祭英雄、还祭弱女子，真是有情有义！”朱希希说，“设节日、作门神、供香火，真是浪漫，是独属我们的浪漫！”
正月十二，搭灯棚。
元宵节将近，这天开始就要召集能工巧匠和青壮年准备大型花灯，家家户户也开始买灯笼、挂花灯。
朱希希早早准备了各式灯笼挂在各房间门口，天色擦黑就点亮了。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女儿多年不在家里过元宵节，有她在家里，才有过节的气氛了。
正月十三，点灶灯。
就是灯头的生日，灯展通常就是从这天开始，直到正月十八才结束。
正月十四，试花灯。
百姓们拜临水娘娘，保佑妇女孩子健康；舞龙舞狮队也开始在大街上表演。
正月十五，吃元宵、逛灯会。
大街上张灯结彩，好一副人间热闹非凡的景象。白天有花灯手作，猜灯谜，剪纸，写对联等许多民俗特色活动；到了晚上，清一色的红灯笼沿街亮起，形成一条条火红的巨龙风景线。古镇上的游人也开始摩肩接踵——越是古老的城镇，人们越是要按照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风俗过年，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
“我还以为节日、年俗都要成为电子产品里的符号了......”朱希希又说。
朱晨宇夫妻俩今天终于回家好好吃了一顿团圆饭。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梅花刚刚褪去枝头，树芽便冒出了头。
傍晚时分，朱希希下楼扔垃圾，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路旁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嘴里喊着“你这个坏女人！”冲着朱希希就泼了出去。朱希希先是愣了一下，见那人转身跑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跑什么跑！你谁呀？是不是认错人了？”朱希希一脸愠怒，抹着脸上和脖子里的奶茶说。
“你这个坏女人！就是你！”女孩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脱。
“认识我？来说说，怎么回事？”朱希希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女孩挣扎不脱，性急之下扭头就朝朱希希的手腕咬了上去，朱希希心中动了气，顾不上疼痛，抓着女孩的手反手一顶，女孩疼得“哇哇”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一名保安骑着车子正好路过，于是大声叫到。
“管教孩子！”朱希希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她孩子，我不认识她！”女孩叫着。
“不认识你就泼我！”朱希希还是没松手。
“回家教育吧！在外面多不好看。”保安边说边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朱希希和女孩坐在餐桌旁，两人手腕上一个缠了厚厚的纱布，一个贴了一圈跌打创伤的膏药。
“说吧！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朱希希问。
女孩想了想，掏出手机递了过去，“这上面是你吧？”
朱希希凝神细看——照片上，在江南小河的岸边，一对男女站在廊桥上微笑着看着彼此，手中的油炸臭豆腐似乎还冒着热气！这不就是自己和程青吗？
“有问题吗？”朱希希掩饰着内心的一丝慌乱问到。
女孩不说话，只是愠怒而倔强地盯着她。
“这男的谁呀？”朱希希又问。
“别装了！”女孩忍不住说。
“离得这么远，人都看不清楚！”朱希希说。
“你和程青！难道不是吗？”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朱希希。
朱希希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你是程青的粉丝呀？”
“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老！刚勾引完老的，又来勾引年轻的！”女孩又说。
“哎？你怎么说话的！小小年纪！”朱希希有点急眼。
“不是吗？大妈！”女孩大声说。
自打生了孩子，朱希希最恨的就是那些懂事的小孩子叫她“阿姨”，更别说“大妈”这种极具侮辱性的称谓，真是孰不可忍！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小橙子，她又有点忍不住想笑。
“你还挺能耐，怎么找到我家的？”朱希希问。
女孩下巴一扬，不说话。
“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好好上学学习，追星追到别人家里来了，你爸妈不管你吗？”朱希希说着，起身去橱柜里拿出了一壶一杯的熊猫茶具，接着坐下来烧水，往茶壶里投了三五朵玫瑰花。
女孩看着茶壶上的熊猫，感到熊猫也在看着她自己，它那憨态无辜的小眼神让女孩有些走神。
“你还没有十五岁吧！”朱希希又说。
水烧开了，朱希希将热水冲下去，盖上壶盖；舀了一小勺冰糖放入熊猫杯中，然后缓缓倒入玫瑰花茶，一阵花香伴着袅袅的蒸汽飘散开来，朱希希和女孩之间凝固的空气仿佛也松散了些许。
“等我很久了吧！得亏奶茶不烫......”朱希希把杯子端到了女孩面前，“奶茶白买了，喝花茶吧！”
“你老家，绍兴？”朱希希接着问。
女孩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在那里？旅游？”朱希希又问。
“不是我拍的。”女孩说，“是，一个群友拍的。”
朱希希歪了一下头，看着女孩。
“粉丝群。”女孩低着眼皮说。
“程青的！”朱希希看着女孩，“程青的粉丝叫橙子吧！”朱希希说，“我叫你小橙子，行吗？”
女孩端起水杯抿了抿，然后喝了一口。
“真心请教啊！”朱希希往桌前靠了靠，“你们平时都怎么追星的？”朱希希说，“粉丝们在群里天天就聊自己的偶像吗？”
“不然呢！”女孩看着朱希希的脸说。
“就，发一些诸如此类的无聊照片？”朱希希说。
“多着呢！”女孩说，“爱豆的动态了、去哪拍戏了、接了什么通告了、参加活动、过生日，这些都会在群里通知的。”
“通知了，然后呢？”朱希希问。
“那你就打榜做数据......”女孩说。
“这些我知道。”朱希希说。
“买爱豆代言的产品、反黑！”女孩接着说。
“反黑？反什么黑？”朱希希又问。
“当然是黑粉了！如果跟自家爱豆有竞争关系，粉丝就会抹黑对方的爱豆！”女孩说。
“怎么反？”朱希希问。
“控评、净化词条。”女孩说。
“还有互撕谩骂？相互仇恨？”朱希希说。
“主要是得舍得为爱豆花钱！要打榜、刷礼物......”女孩说。
朱希希登时来了兴趣，“你们知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老板——就是你们书本上说的那些资本家们，看你们这帮小孩这么卖力地花费时间和金钱可高兴了！”她说。
“你以为我们傻吗？”女孩提高了音量，“当然知道！”
女孩的回答令朱希希大感意外。
“有什么办法？你不刷别人还是会刷，自己家的爱豆被市场淘汰了怎么办！”女孩接着说。
“追个星也这么卷！”朱希希摇摇头。
她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来！我们来分析分析！你看，明星参加的综艺节目有这么几个要素：主办方、赞助商、明星、观众——主要是粉丝。”朱希希掰着手指头数，然后伸出四个手指。
女孩紧盯着朱希希。
“主办方和明星只在乎流量，赞助商只在乎自己产品的销售量，当然！都是为了钱！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关心——不关心社会价值、不关心社会公德、不关心粉丝里面是不是有很多未成年人——就象你。你刷榜，他开心！就是这样！”
“所以呢？”女孩冷冷地问。
“所以，在资本的眼里粉丝就是提款机！当然了，你用来上贡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朱希希和女孩对视着，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要是个成年人，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你不懂！”女孩说。
“我不懂什么？”朱希希问。
“你不懂——自己的爱豆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
“那是你们的成功？那是资本的成功！”朱希希想哈哈大笑，“是资本让你们觉得——那是你们和你们爱豆的成功！你们拼得越努力，资本就越成功！”
朱希希说完，带着胜利者的神情斟上茶水，女孩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你平时做任务吗？”朱希希问。
女孩抬眼看看她，“当然要做。”她说。
“怎么做？”朱希希问。
“开始就是利用周末做打榜投票这些事。”女孩说，“后来发现时间根本不够，就平时放学以后开始做，不过还是不够用。”
“做什么内容？要这么花时间？”朱希希问。
“为了让爱豆在数据竞争中胜出，粉丝都要注册多个小号，一个号做完所有的任务要半个小时，有的人有几十个号，你算吧！”女孩说。
“这么埋头苦干，有意思吗？”朱希希说。
“有啊！除了打投，还有爱豆battel——就是比拼，还有拔旗什么的。有一次，一个哥哥5个小时就集资了三百多万！”女孩快速地说着。
“粉丝们不仅干活，还要掏钱？又当水军还又当消费者！这金钱游戏设计的！——左手握着明星，右手捏着粉丝......”朱希希都想竖大拇指了。
“你不懂。”女孩说，“这是饭圈文化！”
“饭圈文化？是圈钱文化吧！”朱希希看着女孩，“知道清朗行动吗？中央网信办的清朗行动！那些水军，使用编程算法，制造虚假投票、数据假象的公司......等着看吧！”她嘟囔着，“你们那个橙子群......能不能把我也拉进去？”
听到这话，女孩有些意外，“不行！”她干脆地说。
“为什么？”朱希希问。
“你进来干嘛？不怕挨骂？”女孩咕哝着。
“谁知道我是谁？”朱希希说，“拉我进去看一眼，我又不说话！”
女孩坚决地摇摇头。
“想见程青吗？”朱希希问。
女孩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朱希希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可以让你见啊！”朱希希说，“前提是你拉我入群！”
女孩不说话，用手指抠着那只可可爱爱的小茶杯。
“行吗？”朱希希又问，“你没吃晚饭吧？我先给我们俩弄点吃的，你考虑一下。”
“我不吃。”女孩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朱希希沉吟着，“你今天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女孩问。
“以后不要进陌生人的家！”朱希希说。
“你是女......”女孩说。
“女的也不行！”朱希希提高了嗓门。
“那你为什么要我来你家？”女孩盯着朱希希。
“我让你进来你就进来？万一我不是好人呢？”朱希希说。
“所以呢？”女孩问。
“因为！所以！不要进陌生人的家！”朱希希一字一句地说。
每年大年初一这天，绍兴人总会喝上一壶“元宝茶”。
旧时的绍兴，茶楼、茶店、茶室于大街里巷比比皆是。老百姓喝茶不讲究茶叶的好坏，只求浓汁浓味。俗语说“头开菩，二开补，三开胀胀肚”，就是说头泡茶浓苦，第二泡最好喝，到了第三泡就没什么味道了——这便是绿茶的特点。到了大年初一，平常喝的茶末换成茶梗大叶，放入一颗金橘或者青橄榄，就是“元宝茶”。再配上茶食，如花生瓜子、寸金糖、糕点等，以此招待前来串门拜年的亲朋好友。
早晨，朱希希和父亲刚吃了汤圆，就有邻居登门拜年。朱希希赶忙以“茶碗茶”待客，有邻里老人带着孩子的，朱希希就端出茶叶蛋给孩子们吃。
“有爷爷守护着我们这片邻里街坊，老人、娃娃们都能健康平安！”一位带着孙女的邻里说。
吃过早饭，朱希希赶到医院，给哥嫂送去了饭菜点心。
“还要停在医院？”朱希希问。
朱晨宇点头。
“这殡仪馆要排多久啊？”朱希希又问。
哥哥朱晨宇只是无奈地摇头。
大年初二回娘家。
大年初三猪拱门。
大年初四灶神查户口，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守在家中吃“折罗”，就是清理剩菜剩饭，不远出。
大年初五，正是财神赵公明元帅的出巡日，他是道教中掌管天下财源和禄库的神仙，因此生意人为能得到他的庇护，都会有接财神的习惯。到了这天，之前几天的诸多禁忌至此结束，俗称“破五”。
正月初六，“年年到此日，沥酒拜街中。万户千门看，无人不送穷。”
正月初七“人胜节”，也叫“人庆节”、“人七日”。
自秦汉以来，正月初一到初六谓之“六畜之日”。
“那为什么初七为人日？”朱希希一边泡着茶，一边问父亲。
“因为女娲创造万物生灵的时候，先造的六畜，第七日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父亲缓缓说道。
“哪六畜？”朱希希又问。
“道教认为，天地先生了鸡狗，次猪羊，次牛马，始生人。汉代东方朔的《占书》也有记载。”父亲说，“汉朝就有人日节俗，魏晋之后得以重现。”
“所以，今天吃七宝杂菜羹就是给人类过生日的！”朱希希自言自语到。
正月初八，众星下界之日。
百姓制小灯燃祭，称为“祭星”、“接星。”
“我们跟天上的星星真是渊源深厚啊！”朱希希跟父亲发着感慨。
正月初九是“天日”，俗称“天公生”，就是玉皇天诞。
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都要隆重庆贺，道教和民间有道观斋天、祭玉皇的活动。古时男女相聚在桂花树下为七仙女唱歌，盼其高兴；父皇玉帝见最宠爱的小女儿开心，就会庇佑人间太平。
正月初十，祭石感恩。
有天还有地，这一天便是石头的生日！磨、碾等石制工具都不能动，农人更是家家户户向石头焚香致敬。
“华夏民族对石头都能感恩，还有这么大的敬意！”朱希希喃喃地说，“我们不用石头建房子是有某种原因的吧？”
父亲看着朱希希，不免微笑起来，“你近来又开始奇思幻想了。”他说，“挺好。”
“爸，你想说树木可以生生不息，所以我们只用木材不用石头，对吧？”朱希希说，“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正月十一，祭紫姑。
“爸，再跟我讲讲她吧！”朱希希说。
“紫姑是一个小妾，遭原配嫉妒，在正月被害，死在厕所里；天帝怜悯，封她为厕神。紫姑代表了深受压迫的女性，后人因而祭祀她。”
“祭文人、祭英雄、还祭弱女子，真是有情有义！”朱希希说，“设节日、作门神、供香火，真是浪漫，是独属我们的浪漫！”
正月十二，搭灯棚。
元宵节将近，这天开始就要召集能工巧匠和青壮年准备大型花灯，家家户户也开始买灯笼、挂花灯。
朱希希早早准备了各式灯笼挂在各房间门口，天色擦黑就点亮了。父亲看上去心情很好，女儿多年不在家里过元宵节，有她在家里，才有过节的气氛了。
正月十三，点灶灯。
就是灯头的生日，灯展通常就是从这天开始，直到正月十八才结束。
正月十四，试花灯。
百姓们拜临水娘娘，保佑妇女孩子健康；舞龙舞狮队也开始在大街上表演。
正月十五，吃元宵、逛灯会。
大街上张灯结彩，好一副人间热闹非凡的景象。白天有花灯手作，猜灯谜，剪纸，写对联等许多民俗特色活动；到了晚上，清一色的红灯笼沿街亮起，形成一条条火红的巨龙风景线。古镇上的游人也开始摩肩接踵——越是古老的城镇，人们越是要按照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风俗过年，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
“我还以为节日、年俗都要成为电子产品里的符号了......”朱希希又说。
朱晨宇夫妻俩今天终于回家好好吃了一顿团圆饭。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梅花刚刚褪去枝头，树芽便冒出了头。
傍晚时分，朱希希下楼扔垃圾，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路旁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她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嘴里喊着“你这个坏女人！”冲着朱希希就泼了出去。朱希希先是愣了一下，见那人转身跑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跑什么跑！你谁呀？是不是认错人了？”朱希希一脸愠怒，抹着脸上和脖子里的奶茶说。
“你这个坏女人！就是你！”女孩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挣脱。
“认识我？来说说，怎么回事？”朱希希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女孩挣扎不脱，性急之下扭头就朝朱希希的手腕咬了上去，朱希希心中动了气，顾不上疼痛，抓着女孩的手反手一顶，女孩疼得“哇哇”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一名保安骑着车子正好路过，于是大声叫到。
“管教孩子！”朱希希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她孩子，我不认识她！”女孩叫着。
“不认识你就泼我！”朱希希还是没松手。
“回家教育吧！在外面多不好看。”保安边说边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朱希希和女孩坐在餐桌旁，两人手腕上一个缠了厚厚的纱布，一个贴了一圈跌打创伤的膏药。
“说吧！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朱希希问。
女孩想了想，掏出手机递了过去，“这上面是你吧？”
朱希希凝神细看——照片上，在江南小河的岸边，一对男女站在廊桥上微笑着看着彼此，手中的油炸臭豆腐似乎还冒着热气！这不就是自己和程青吗？
“有问题吗？”朱希希掩饰着内心的一丝慌乱问到。
女孩不说话，只是愠怒而倔强地盯着她。
“这男的谁呀？”朱希希又问。
“别装了！”女孩忍不住说。
“离得这么远，人都看不清楚！”朱希希说。
“你和程青！难道不是吗？”女孩直勾勾地看着朱希希。
朱希希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你是程青的粉丝呀？”
“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老！刚勾引完老的，又来勾引年轻的！”女孩又说。
“哎？你怎么说话的！小小年纪！”朱希希有点急眼。
“不是吗？大妈！”女孩大声说。
自打生了孩子，朱希希最恨的就是那些懂事的小孩子叫她“阿姨”，更别说“大妈”这种极具侮辱性的称谓，真是孰不可忍！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小橙子，她又有点忍不住想笑。
“你还挺能耐，怎么找到我家的？”朱希希问。
女孩下巴一扬，不说话。
“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不好好上学学习，追星追到别人家里来了，你爸妈不管你吗？”朱希希说着，起身去橱柜里拿出了一壶一杯的熊猫茶具，接着坐下来烧水，往茶壶里投了三五朵玫瑰花。
女孩看着茶壶上的熊猫，感到熊猫也在看着她自己，它那憨态无辜的小眼神让女孩有些走神。
“你还没有十五岁吧！”朱希希又说。
水烧开了，朱希希将热水冲下去，盖上壶盖；舀了一小勺冰糖放入熊猫杯中，然后缓缓倒入玫瑰花茶，一阵花香伴着袅袅的蒸汽飘散开来，朱希希和女孩之间凝固的空气仿佛也松散了些许。
“等我很久了吧！得亏奶茶不烫......”朱希希把杯子端到了女孩面前，“奶茶白买了，喝花茶吧！”
“你老家，绍兴？”朱希希接着问。
女孩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在那里？旅游？”朱希希又问。
“不是我拍的。”女孩说，“是，一个群友拍的。”
朱希希歪了一下头，看着女孩。
“粉丝群。”女孩低着眼皮说。
“程青的！”朱希希看着女孩，“程青的粉丝叫橙子吧！”朱希希说，“我叫你小橙子，行吗？”
女孩端起水杯抿了抿，然后喝了一口。
“真心请教啊！”朱希希往桌前靠了靠，“你们平时都怎么追星的？”朱希希说，“粉丝们在群里天天就聊自己的偶像吗？”
“不然呢！”女孩看着朱希希的脸说。
“就，发一些诸如此类的无聊照片？”朱希希说。
“多着呢！”女孩说，“爱豆的动态了、去哪拍戏了、接了什么通告了、参加活动、过生日，这些都会在群里通知的。”
“通知了，然后呢？”朱希希问。
“那你就打榜做数据......”女孩说。
“这些我知道。”朱希希说。
“买爱豆代言的产品、反黑！”女孩接着说。
“反黑？反什么黑？”朱希希又问。
“当然是黑粉了！如果跟自家爱豆有竞争关系，粉丝就会抹黑对方的爱豆！”女孩说。
“怎么反？”朱希希问。
“控评、净化词条。”女孩说。
“还有互撕谩骂？相互仇恨？”朱希希说。
“主要是得舍得为爱豆花钱！要打榜、刷礼物......”女孩说。
朱希希登时来了兴趣，“你们知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老板——就是你们书本上说的那些资本家们，看你们这帮小孩这么卖力地花费时间和金钱可高兴了！”她说。
“你以为我们傻吗？”女孩提高了音量，“当然知道！”
女孩的回答令朱希希大感意外。
“有什么办法？你不刷别人还是会刷，自己家的爱豆被市场淘汰了怎么办！”女孩接着说。
“追个星也这么卷！”朱希希摇摇头。
她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来！我们来分析分析！你看，明星参加的综艺节目有这么几个要素：主办方、赞助商、明星、观众——主要是粉丝。”朱希希掰着手指头数，然后伸出四个手指。
女孩紧盯着朱希希。
“主办方和明星只在乎流量，赞助商只在乎自己产品的销售量，当然！都是为了钱！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关心——不关心社会价值、不关心社会公德、不关心粉丝里面是不是有很多未成年人——就象你。你刷榜，他开心！就是这样！”
“所以呢？”女孩冷冷地问。
“所以，在资本的眼里粉丝就是提款机！当然了，你用来上贡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钱。”朱希希和女孩对视着，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要是个成年人，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你不懂！”女孩说。
“我不懂什么？”朱希希问。
“你不懂——自己的爱豆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
“那是你们的成功？那是资本的成功！”朱希希想哈哈大笑，“是资本让你们觉得——那是你们和你们爱豆的成功！你们拼得越努力，资本就越成功！”
朱希希说完，带着胜利者的神情斟上茶水，女孩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你平时做任务吗？”朱希希问。
女孩抬眼看看她，“当然要做。”她说。
“怎么做？”朱希希问。
“开始就是利用周末做打榜投票这些事。”女孩说，“后来发现时间根本不够，就平时放学以后开始做，不过还是不够用。”
“做什么内容？要这么花时间？”朱希希问。
“为了让爱豆在数据竞争中胜出，粉丝都要注册多个小号，一个号做完所有的任务要半个小时，有的人有几十个号，你算吧！”女孩说。
“这么埋头苦干，有意思吗？”朱希希说。
“有啊！除了打投，还有爱豆battel——就是比拼，还有拔旗什么的。有一次，一个哥哥5个小时就集资了三百多万！”女孩快速地说着。
“粉丝们不仅干活，还要掏钱？又当水军还又当消费者！这金钱游戏设计的！——左手握着明星，右手捏着粉丝......”朱希希都想竖大拇指了。
“你不懂。”女孩说，“这是饭圈文化！”
“饭圈文化？是圈钱文化吧！”朱希希看着女孩，“知道清朗行动吗？中央网信办的清朗行动！那些水军，使用编程算法，制造虚假投票、数据假象的公司......等着看吧！”她嘟囔着，“你们那个橙子群......能不能把我也拉进去？”
听到这话，女孩有些意外，“不行！”她干脆地说。
“为什么？”朱希希问。
“你进来干嘛？不怕挨骂？”女孩咕哝着。
“谁知道我是谁？”朱希希说，“拉我进去看一眼，我又不说话！”
女孩坚决地摇摇头。
“想见程青吗？”朱希希问。
女孩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朱希希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我可以让你见啊！”朱希希说，“前提是你拉我入群！”
女孩不说话，用手指抠着那只可可爱爱的小茶杯。
“行吗？”朱希希又问，“你没吃晚饭吧？我先给我们俩弄点吃的，你考虑一下。”
“我不吃。”女孩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朱希希沉吟着，“你今天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女孩问。
“以后不要进陌生人的家！”朱希希说。
“你是女......”女孩说。
“女的也不行！”朱希希提高了嗓门。
“那你为什么要我来你家？”女孩盯着朱希希。
“我让你进来你就进来？万一我不是好人呢？”朱希希说。
“所以呢？”女孩问。
“因为！所以！不要进陌生人的家！”朱希希一字一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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