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骑士与怪物
“马哈·夏伦、瓦留·马丁斯、罗赫尔·罗纳、保尔·卢瑟、吉米·里特尔！”劳伦特·安柏呼喊着骑士们的名字，亲手将镀银的钢剑与匕首交到他们的手上，告诉对方也告诉自己，“一切按计划行事！你们五人深入螺角洞，寻觅并杀死潜藏其中的鸮魔，记住，一定要刺穿心脏或砍下它的头颅，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是！大人！”五名骑士柱剑俯首、单膝跪地，他们齐声呐喊、坚定不移，鹿皮制成的手甲猛然锤在了胸口上。
“正午已到……愿冕主保佑你们。”
“愿冕主也保佑您，我的大人。”老骑士马哈·夏伦站起身来，他面容冷静、波澜不惊，转身便带着四名骑士登上那险峻的海崖。
大海的涛声此起彼伏，盖住了铁钉钉入岩缝间的声音，但劳伦特却可以看见骑士们挥动小锤、牵引绳子的身影，他知道他们将会从悬崖边上荡下去，一个接一个地跳入那幽深不知去处的魔窟，从此决定此生的归属。
‘他难道不会害怕吗？’劳伦特知道答案，在马哈第一次听闻鸮魔时、在自己询问他的意见时、在刚刚道别的目光相接时……劳伦特便知道了答案。
劳伦特亲身去过那上面，那时他的脚下是崎岖陡峭的礁石，为了攀爬上来，甚至不得不舍弃过于沉重的钢盔，改穿轻便的皮甲。而当他把身子微微探出悬崖边时，那万仞之下的惊涛骸浪与怪石剑林又令自己魂飞又魄散，深邃而冰冷的暗蓝好似在无休止的起伏涨落间渐渐逼近无路可逃的人们。
乔吉·布尔便在那时挡在了劳伦特的面前，“大人，我们是您麾下的骑士，灵魂归属于昼主，但生命归属于您。”昔日不羁的脸庞却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前方若有豺狼虎豹，理应由我等先行一步，用刀剑与铁蹄为您扫清威胁、保驾护航。哪有让主君以身犯险的道理。”
“这可不是豺狼虎豹，”劳伦特曾经坚持道，“这里是万丈深渊。”
“大人，乔吉说得对。”劳伦特突然发现，马哈虽然依旧高大而可靠，但是两鬓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纹暴露了他早已年老的事实，“没人知道这下面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女巫说的是否可靠。赤峡领与安柏家族现在都离不开您，如果您再出了差错，怕是……我理解您的想法，您想要身先士卒，也不愿轻贱我等骑士的性命，这是难能可贵的宽厚与仁慈，这很好，非常好。但您必须明白，您首先是一位君主，我们的君主，然后才是一位骑士。还望您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
‘群狮可逐原……’劳伦特久久遥望着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轻飘飘的族语所蕴含的沉重与力量，‘大抵莫过如此……’
乔吉把马儿牵来，“大人。”
劳伦特拒绝了乔吉搀扶的手，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道，“马哈他是怎么劝下你的？”
“您真是英明，我的大人。”乔吉苦笑着，话语中却带着尊敬与哀伤，“马哈大人昨夜找了我，他跟我说，您的处境非常艰难，需要有些知根知底的人可以任用……他还说，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当您是自己的孩子，希望将来有人可以与您知心交心，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孑然一人、苦大仇深。”
“他是不是还说，自己无妻无子又年事已高，哪怕最后牺牲在那畜生爪下，也不算辱没了骑士的荣誉。”乔吉没有回答，但劳伦特已经知道了答案，“该死的老家伙！要是还能回来，我就扒了他的盔甲没收他的剑，赶到地里种田去！”
再抬头时，悬崖上已经望不到人影了，‘冕主在上，请保佑他们，保佑马哈大叔……’
劳伦特一行五人骑马赶到侧面高地，马蹄踩在沙砾上，浅浅的海水冲刷着它们，那冰凉的感觉引起马儿阵阵轻啼，而鞍上的人们则放眼眺望悬崖峭壁间的隐蔽洞窟——那是螺角洞，亦是鸮魔的巢穴。
“黑袍阁下，”劳伦特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今日晴空万里、无雨无云，“您有几分把握？”
“五成，我的大人。”黑袍也望着那洞窟，猩红的眼眸一眨不眨，“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虚实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化无常、恒无定势。其中的道理，说上一百年也说不清楚。怕是最伟大的神秘学大师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所了解的知识是绝对的正确无误。”
劳伦特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是恐惧，那恐惧使他开了口，“正午时分开始行动，真是最好的选择？”
黑袍点了点头，她一指天上的太阳，“所有昼伏夜出的生物在正午之后、黄昏之前都是睡得最为香甜的，这一点好比人类的子夜之后、黎明之前。”她又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展示着底牌，“人们都知道，红色的五芒星具有强大魔力，再加上点燃的牛油蜡烛和成串的花蛤壳……虽然提前布好真正的法阵，力量会更加强大，但如何将鸮魔引入一个显眼的红色大型五芒星里，是个过于麻烦的问题。所以只好用人柱相位法来替代。”
“由五个人近身站到鸮魔的五个方位……”劳伦特也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的五芒星图案，那是由黑袍亲手所绘，线条笔直而角度精确，所用的颜料是红色的矿石粉末，而在他的腰间还挂着牛油蜡烛和串成一束的花蛤壳——这是自己和马哈等人，人人皆有的“底牌”——‘就好像是在用血肉之躯与童话故事，去赌一赌怪物的牙爪是否锐利。’
时光如梭，白昼即逝。今日的黄昏鲜红如血，一如母亲奥莉逝去那天。螺角洞中始终没有动静，而这便是最危险的信号。劳伦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安与侥幸却被一点一滴地慢慢杀死。
海风带来呼啸，劳伦特隐隐约约听见了某种泣哭之声。
“快看！”目力最好的乔吉低吼着，声音惊惧而愤怒，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劳伦特也看见了，一个类人的身影跃出那洞窟，它没有翅膀却视眼前的悬崖峭壁、暗潮汹涌为无物，竟是映着余晖乘着海风滑翔扑来、猛如凶禽……然后，它便燃烧了起来。
“他们成功了一半！”黑袍第一时间扬起缰绳，“他们把它赶了出来！”
“以安柏之名！”劳伦特高声下令、当先领骑，乔吉紧随其后，“追击！！”
那怪物飞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眨眼间就超过了地上的骑士，但熊熊燃烧的烈焰却也使它无以为继，在发出一声响彻沙滩的尖叫后，便在高空中打旋着坠下。
骑士们姗姗来迟时，太阳刚刚落下，怪物还在海水与沙子间挣扎哀鸣，原本漆黑的羽毛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焦黑的皮肤开裂又喷出脓汁，带爪子的手足如今干瘪见骨、枯如死木，却依旧蜷缩作一团，死死地护住头颅、胸腹与长长的颈项。
“光与热，皆是黑暗之死敌。”黑袍冷笑着说道，“真是失败至极的造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阳光也足以重创它们。”
恐惧的马匹发出嘶哩哩的叫声，扬起蹄子不愿再靠近分毫，劳伦特五人便只好弃马奔去，他们半膝没入水中，忽高忽低的浪潮也搅得他们站立不稳，但最终他们依旧在那怪物安定下来前围住了它——以五芒星之势。
重伤的鸮魔喘息着想要人立起来，不堪重负的四肢却只能让它匍匐在地，所幸海蛇状的尾巴尚且完好，可以在缓缓游动中保持平衡，那黑蓝相间的鳞片则在蜡烛的火光下发出诡异的光。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面容脱落了近半的羽毛，烧痕、水泡与浮肿使得本就非人的脸庞更加扭曲畸形，暴起的青筋或是伴着剧痛而出现一阵又一阵的抽搐。弯成钩状的鸟喙喷吐出热气与水雾，其上不仅蜡质全无，更被削去一大块，裸露出内里熟透了的软肉与神经。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又大又圆的荧黄眼珠里，漆黑的圆瞳子在缩小中纵向拉申，变化为了猫类般的竖瞳，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劳伦特。
劳伦特正左手持蜡烛横于胸前，火苗点在其上，花蛤壳则垂在掌下，而那红色五芒星更是笔直地怼在怪物的面门，手背的汗毛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湿热的呼吸。‘那是……他们的匕首。’严阵以待的他还看见，一把匕首正齐根没入鸮魔的左胸处，右手里镀银的钢剑便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鸮魔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细长而开叉的舌头——
“您还要再杀我一次吗，骑士大人？”
‘清脆干净，是少女的声音。’劳伦特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蜡油滴在了皮肤上，“你吃掉了人们的家畜。”
“我很抱歉，我的大人，那时我刚刚醒来饥肠辘辘，如果可以，我愿意尽可能补偿失主。”
‘微微发颤，是自责的声音。’劳伦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毒害了土地、弄死了庄稼。”
“我很同情，我的大人，但那是雷电的错误，它们劈死了蚂蚁、鱼儿和小鸟，也渗入了泥土里害死了作物。”
‘人心……’劳伦特的剑举起了几分，又放下了几分，“你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居民！”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厉喝与指责。
“……我很愤怒，我的大人，我很痛苦……”浑浊的竖瞳静静的，一动不动，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滴落在面具般的非人脸庞，“唯独那人，我无法原谅他对我做过的事情。”
‘真假……虚实……’劳伦特平和着自己的呼吸，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你杀了我们的同伴。”
“我很悔恨，但他们不愿听我说话，我必须为了自保而战。”鸮魔垂下了它的头颅，那细长的脖子弯出奇怪的弧度，湿润的竖瞳则从下往上地看向劳伦特，轻声乞求道，“骑士大人，您愿意相信我吗？”
“不，索菲亚，”劳伦特做出了决断，“除恶务尽。”
鸮魔暴起，向劳伦特扑来，所谓的五芒星阵居然形同虚设、全然无用。一名骑士举剑从后方杀去，却被水中的蛇尾一把绊倒。乔吉和另一位骑士大吼着齐身阻拦，却分别被铁锤般的枯爪狠狠砸在肩上和胸口，钢盔被击打的地方出现肉眼可见的凹陷，他们本人也踉踉跄跄地后退倒下。
在这时，劳伦特不退反进，他压低着身子双手持柄，将镀银的长剑高举脑后，发出了如同雄狮的咆哮。
犀利的剑风擦过黑发，好似此夜的眼眸倒映着无头的鸮魔与其背后漫天的星光。
“我看见了，我的眼睛看见了……”
劳伦特回过头去，那颗滚落的首级正飘荡在水面上，双瞳已然暗淡几分，鸟喙却依旧开合不止，吐露出恶毒的诅咒——
“劳伦特·安柏，我可怜的骑士大人，你会死于北方之地、刀剑之下、兄弟之手……我将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等着你……”
“是！大人！”五名骑士柱剑俯首、单膝跪地，他们齐声呐喊、坚定不移，鹿皮制成的手甲猛然锤在了胸口上。
“正午已到……愿冕主保佑你们。”
“愿冕主也保佑您，我的大人。”老骑士马哈·夏伦站起身来，他面容冷静、波澜不惊，转身便带着四名骑士登上那险峻的海崖。
大海的涛声此起彼伏，盖住了铁钉钉入岩缝间的声音，但劳伦特却可以看见骑士们挥动小锤、牵引绳子的身影，他知道他们将会从悬崖边上荡下去，一个接一个地跳入那幽深不知去处的魔窟，从此决定此生的归属。
‘他难道不会害怕吗？’劳伦特知道答案，在马哈第一次听闻鸮魔时、在自己询问他的意见时、在刚刚道别的目光相接时……劳伦特便知道了答案。
劳伦特亲身去过那上面，那时他的脚下是崎岖陡峭的礁石，为了攀爬上来，甚至不得不舍弃过于沉重的钢盔，改穿轻便的皮甲。而当他把身子微微探出悬崖边时，那万仞之下的惊涛骸浪与怪石剑林又令自己魂飞又魄散，深邃而冰冷的暗蓝好似在无休止的起伏涨落间渐渐逼近无路可逃的人们。
乔吉·布尔便在那时挡在了劳伦特的面前，“大人，我们是您麾下的骑士，灵魂归属于昼主，但生命归属于您。”昔日不羁的脸庞却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前方若有豺狼虎豹，理应由我等先行一步，用刀剑与铁蹄为您扫清威胁、保驾护航。哪有让主君以身犯险的道理。”
“这可不是豺狼虎豹，”劳伦特曾经坚持道，“这里是万丈深渊。”
“大人，乔吉说得对。”劳伦特突然发现，马哈虽然依旧高大而可靠，但是两鬓的白发和额头的皱纹暴露了他早已年老的事实，“没人知道这下面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女巫说的是否可靠。赤峡领与安柏家族现在都离不开您，如果您再出了差错，怕是……我理解您的想法，您想要身先士卒，也不愿轻贱我等骑士的性命，这是难能可贵的宽厚与仁慈，这很好，非常好。但您必须明白，您首先是一位君主，我们的君主，然后才是一位骑士。还望您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
‘群狮可逐原……’劳伦特久久遥望着他们，再一次感受到了这句轻飘飘的族语所蕴含的沉重与力量，‘大抵莫过如此……’
乔吉把马儿牵来，“大人。”
劳伦特拒绝了乔吉搀扶的手，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问道，“马哈他是怎么劝下你的？”
“您真是英明，我的大人。”乔吉苦笑着，话语中却带着尊敬与哀伤，“马哈大人昨夜找了我，他跟我说，您的处境非常艰难，需要有些知根知底的人可以任用……他还说，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当您是自己的孩子，希望将来有人可以与您知心交心，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孑然一人、苦大仇深。”
“他是不是还说，自己无妻无子又年事已高，哪怕最后牺牲在那畜生爪下，也不算辱没了骑士的荣誉。”乔吉没有回答，但劳伦特已经知道了答案，“该死的老家伙！要是还能回来，我就扒了他的盔甲没收他的剑，赶到地里种田去！”
再抬头时，悬崖上已经望不到人影了，‘冕主在上，请保佑他们，保佑马哈大叔……’
劳伦特一行五人骑马赶到侧面高地，马蹄踩在沙砾上，浅浅的海水冲刷着它们，那冰凉的感觉引起马儿阵阵轻啼，而鞍上的人们则放眼眺望悬崖峭壁间的隐蔽洞窟——那是螺角洞，亦是鸮魔的巢穴。
“黑袍阁下，”劳伦特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今日晴空万里、无雨无云，“您有几分把握？”
“五成，我的大人。”黑袍也望着那洞窟，猩红的眼眸一眨不眨，“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虚实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变化无常、恒无定势。其中的道理，说上一百年也说不清楚。怕是最伟大的神秘学大师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所了解的知识是绝对的正确无误。”
劳伦特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是恐惧，那恐惧使他开了口，“正午时分开始行动，真是最好的选择？”
黑袍点了点头，她一指天上的太阳，“所有昼伏夜出的生物在正午之后、黄昏之前都是睡得最为香甜的，这一点好比人类的子夜之后、黎明之前。”她又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展示着底牌，“人们都知道，红色的五芒星具有强大魔力，再加上点燃的牛油蜡烛和成串的花蛤壳……虽然提前布好真正的法阵，力量会更加强大，但如何将鸮魔引入一个显眼的红色大型五芒星里，是个过于麻烦的问题。所以只好用人柱相位法来替代。”
“由五个人近身站到鸮魔的五个方位……”劳伦特也看着自己左手手背上的五芒星图案，那是由黑袍亲手所绘，线条笔直而角度精确，所用的颜料是红色的矿石粉末，而在他的腰间还挂着牛油蜡烛和串成一束的花蛤壳——这是自己和马哈等人，人人皆有的“底牌”——‘就好像是在用血肉之躯与童话故事，去赌一赌怪物的牙爪是否锐利。’
时光如梭，白昼即逝。今日的黄昏鲜红如血，一如母亲奥莉逝去那天。螺角洞中始终没有动静，而这便是最危险的信号。劳伦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不安与侥幸却被一点一滴地慢慢杀死。
海风带来呼啸，劳伦特隐隐约约听见了某种泣哭之声。
“快看！”目力最好的乔吉低吼着，声音惊惧而愤怒，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劳伦特也看见了，一个类人的身影跃出那洞窟，它没有翅膀却视眼前的悬崖峭壁、暗潮汹涌为无物，竟是映着余晖乘着海风滑翔扑来、猛如凶禽……然后，它便燃烧了起来。
“他们成功了一半！”黑袍第一时间扬起缰绳，“他们把它赶了出来！”
“以安柏之名！”劳伦特高声下令、当先领骑，乔吉紧随其后，“追击！！”
那怪物飞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眨眼间就超过了地上的骑士，但熊熊燃烧的烈焰却也使它无以为继，在发出一声响彻沙滩的尖叫后，便在高空中打旋着坠下。
骑士们姗姗来迟时，太阳刚刚落下，怪物还在海水与沙子间挣扎哀鸣，原本漆黑的羽毛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焦黑的皮肤开裂又喷出脓汁，带爪子的手足如今干瘪见骨、枯如死木，却依旧蜷缩作一团，死死地护住头颅、胸腹与长长的颈项。
“光与热，皆是黑暗之死敌。”黑袍冷笑着说道，“真是失败至极的造物，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阳光也足以重创它们。”
恐惧的马匹发出嘶哩哩的叫声，扬起蹄子不愿再靠近分毫，劳伦特五人便只好弃马奔去，他们半膝没入水中，忽高忽低的浪潮也搅得他们站立不稳，但最终他们依旧在那怪物安定下来前围住了它——以五芒星之势。
重伤的鸮魔喘息着想要人立起来，不堪重负的四肢却只能让它匍匐在地，所幸海蛇状的尾巴尚且完好，可以在缓缓游动中保持平衡，那黑蓝相间的鳞片则在蜡烛的火光下发出诡异的光。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面容脱落了近半的羽毛，烧痕、水泡与浮肿使得本就非人的脸庞更加扭曲畸形，暴起的青筋或是伴着剧痛而出现一阵又一阵的抽搐。弯成钩状的鸟喙喷吐出热气与水雾，其上不仅蜡质全无，更被削去一大块，裸露出内里熟透了的软肉与神经。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又大又圆的荧黄眼珠里，漆黑的圆瞳子在缩小中纵向拉申，变化为了猫类般的竖瞳，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劳伦特。
劳伦特正左手持蜡烛横于胸前，火苗点在其上，花蛤壳则垂在掌下，而那红色五芒星更是笔直地怼在怪物的面门，手背的汗毛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湿热的呼吸。‘那是……他们的匕首。’严阵以待的他还看见，一把匕首正齐根没入鸮魔的左胸处，右手里镀银的钢剑便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鸮魔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了细长而开叉的舌头——
“您还要再杀我一次吗，骑士大人？”
‘清脆干净，是少女的声音。’劳伦特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蜡油滴在了皮肤上，“你吃掉了人们的家畜。”
“我很抱歉，我的大人，那时我刚刚醒来饥肠辘辘，如果可以，我愿意尽可能补偿失主。”
‘微微发颤，是自责的声音。’劳伦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毒害了土地、弄死了庄稼。”
“我很同情，我的大人，但那是雷电的错误，它们劈死了蚂蚁、鱼儿和小鸟，也渗入了泥土里害死了作物。”
‘人心……’劳伦特的剑举起了几分，又放下了几分，“你杀死了一位无辜的居民！”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厉喝与指责。
“……我很愤怒，我的大人，我很痛苦……”浑浊的竖瞳静静的，一动不动，却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滴落在面具般的非人脸庞，“唯独那人，我无法原谅他对我做过的事情。”
‘真假……虚实……’劳伦特平和着自己的呼吸，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你杀了我们的同伴。”
“我很悔恨，但他们不愿听我说话，我必须为了自保而战。”鸮魔垂下了它的头颅，那细长的脖子弯出奇怪的弧度，湿润的竖瞳则从下往上地看向劳伦特，轻声乞求道，“骑士大人，您愿意相信我吗？”
“不，索菲亚，”劳伦特做出了决断，“除恶务尽。”
鸮魔暴起，向劳伦特扑来，所谓的五芒星阵居然形同虚设、全然无用。一名骑士举剑从后方杀去，却被水中的蛇尾一把绊倒。乔吉和另一位骑士大吼着齐身阻拦，却分别被铁锤般的枯爪狠狠砸在肩上和胸口，钢盔被击打的地方出现肉眼可见的凹陷，他们本人也踉踉跄跄地后退倒下。
在这时，劳伦特不退反进，他压低着身子双手持柄，将镀银的长剑高举脑后，发出了如同雄狮的咆哮。
犀利的剑风擦过黑发，好似此夜的眼眸倒映着无头的鸮魔与其背后漫天的星光。
“我看见了，我的眼睛看见了……”
劳伦特回过头去，那颗滚落的首级正飘荡在水面上，双瞳已然暗淡几分，鸟喙却依旧开合不止，吐露出恶毒的诅咒——
“劳伦特·安柏，我可怜的骑士大人，你会死于北方之地、刀剑之下、兄弟之手……我将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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