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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归途与去路

    人们欢呼着,雀跃着,喜极而泣着,他们蜂拥在队伍旁,一个过于热情的少女甚至拥住了乔吉·布尔,大胆至极地献上自己的红唇。劳伦特·安柏牵着马儿,弯着腰,低首间任由一个孩子将花环戴在他的头上。“安柏大人!”一个声音高喊道,“我们忠心感谢您!”众多声音呼唤着,“安柏大人!你们是英雄!”

    “冕主在上,”雄鹿镇镇长达维·莱利恭敬地说道,“大人,祝您一路顺风。”

    “冕主在上,愿祂也祝福您。”劳伦特看着眼前的老人——他曾是一名骑士,忠心耿耿、不怕牺牲,誓死保护自己和安柏家族的每一个成员——‘马哈·夏伦也是如此。’悲从心中来,劳伦特抱住了达维,“多多保重,达维大叔,多多保重。”

    “孩子,多多保重……”

    劳伦特与骑士们踩着脚镫翻身上鞍,用双腿一夹马腹便徐徐骑踏而出。镇民们止步于此,他们用目光遥遥相送。

    多多保重……风声带来远方的祝福,若隐若现、听不真切,回首的劳伦特早已望不见谁的身影,轻轻叹息后他摘下了头上的花环,“黑袍。”

    黑袍驱马上前,她座下的母马被毛乌亮,没有半分杂色,一如主人的如夜长发,“我的大人,”那猩红的双眼令劳伦特想起了“魔眼”的传说,“不知您有何指示?”

    劳伦特看向了身后——镇民驾着马儿,马儿拖着板车,板车驮着尸体,几把海盐驱不散那恶臭,几句祝福也阻止不了溃败的趋势,一群贪婪的小头苍蝇盘旋其上、大快朵颐。随着马车颠簸,僵硬的手臂滑落一旁,非人的爪子由此外露垂在半空,粘稠的污血更是浸染裹尸的白布,缓缓滴在沿路草丛。乔吉护卫在侧,卡尔文·诺特殿后戒备,他们撇向板车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不安——“尘归尘,土归土。我们本应把索菲亚·阿斯托归还给她的父母家人,再不济也该由我们来火化安葬。”劳伦特低声说道,又看向了前方,“而不是这样亵渎她。”

    “大人,请恕我直言,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了。”黑袍微微颔首,劝道,“把鸮魔的尸首交给一对渔民夫妇?这是再愚蠢不过的做法了,如此只会使他们不知所措又受人责难。”嘴角噙着笑意,她反问道,“大人不也注意到了吗?所以您并没有宣扬那个名字,更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毕竟,死者已逝、生者尚存。”劳伦特不喜欢她的说词,“而且我们并非是在亵渎逝者,只是在寻求新的知识与力量……相信我吧,大人,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们将会为我们与我们的后人留下真正伟大的东西。”

    “但冕主在上,黑袍。”劳伦特一指指天,警告道,“祂在天上注视着我们,太阳便是祂的化身,任何在阳光下行走的人都应当敬畏祂的律法与戒条。”另一只手抚在剑柄之上,“任何违背正义与信仰的人都是有罪的,他们必将受到应得的惩罚。”

    “当然,我的大人。”黑袍沉默了一下,幽幽叹道,“但这世上还有着另一位神明。”

    “异教徒,小心一点,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冕主便是我们唯一的神明,不承认这一点便是不敬神。”劳伦特皱起眉头,告诫着,“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那位神明人人都有,我有您也有。”黑袍没有在意他的话语,开合的薄唇亦没有多少血色,“那位神明时时都在,昼在夜也在。”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劳伦特右手,冰凉的剑柄正握在那掌中,“那位神明事事都应,善应恶也应。”声音轻盈,气息微颤,“我的大人,祂是谁?”

    “……”劳伦特一言不发,他打开了黑袍的手,也松开了自己的剑,“是人心,是我们心中的道德与良知。”

    “是的,大人,是的。”黑袍又笑了,“让我们向这位神明起誓,我们当下的行事是基于正义与公理,而非一人的私欲或偏见,如此便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劳伦特冷冷一哼,“看看我们身后吧,黑袍,五名骑士生死未卜、不见尸骨,乔吉伤了左肩,布里索·维加更是胸骨断裂、重伤在床。”他厉声喝斥,“而你告诉了我错误的知识,那些五角星或蜡烛根本毫无意义,骑士们的生命被裸露在怪物的面前而毫无承诺中的庇护……你要为此付出代价,我也一样。”

    “知识便是知识,它没有对错之分,谬论也包含着智慧。”黑袍为自己辩护道,“我早已告诉了您,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鸮魔的存在,我对它的了解来自于书籍和传说,其中的意外与风险亦不敢有半分隐瞒。我的大人,人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您想要对付鸮魔而来求问于我,我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乃我的职责所在。”这份辩护也是劳伦特的,“而您为了保护领民,率领众骑士斩杀鸮魔,这是您的职责所在。”劳伦特却依旧不喜欢她的说词,“毫无疑问,骑士们为主君而牺牲,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既然履行了职责,那又何错之有。’劳伦特明白黑袍话中有话,他眉眼低垂还想要说些什么,见乔吉驱马靠近,这才止住话头。

    被刚刚的争论声引来的乔吉以不善的目光投向黑袍,他那受创的左肩吊着布带,其上还有点点殷红渗出,“大人,发生了什么?”胯下的马儿打着嘶鸣,完好的右手握紧钢剑。

    “无事,乔吉。”劳伦特抬手制止了乔吉的动作,“如之前所说,我们要把它运去塔楼,你再去提醒一下其他人,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尤其瞒着科林斯主教。”

    “是,大人,怪物的尸体已被我们烧得一干二净,邪恶也由此消散。”乔吉应道,“我向您保证,老蜥蜴不会从我们这听到第二种声音。”

    “是主教大人。”劳伦特叹道,“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乔吉正要退下,却突然道,“大人,前面有情况发生。”

    蜿蜒的土路被夹在两坡之间,不知多少车辙与靴底才碾出这般白秃秃的沙砾与石子,坡上的灌木树丛倒是郁郁葱葱的样子,他们昔日沿着这条道走来,如今则被一颗倒下的大树拦住了去路。

    勒马停车,乔吉下地上前查看。劳伦特望着四周风中摇曳的树木张牙舞爪,寂静里听见了黑袍喃喃自语——“真正的危险悄然无声。”——马匹打着喷嚏晃动脑袋,不安地磨着铁蹄,踢踏作响。

    “小心!”一支弓箭射了出来,没入坐骑的臀上,吃痛的马儿扬蹄惊叫,竟是把劳伦特一把掀倒在地。受惊的母马不顾缰绳的拉扯,载着黑袍便奔逃向前。好几支飞羽接踵而至,骑马赶来、扑身跃下的卡尔文压住自己的主君,试图用血肉的躯体阻挡铁打的箭头。驾车的镇民无处可躲亦无处可逃,他们发出了凄惨的呻吟,随后一命呜呼。

    推开奄奄一息的卡尔文,起身的劳伦特拔出了他的钢剑,在阳光下闪耀的寒芒直指来袭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