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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暴

    “老爷,咱们该走了。”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欧阳野一开始都没有听到,不过当他仔细检索这一条信息之后,立即坐起身来,穿上短褂,看了看眼前托着蜡烛的少年;双脚踏上鞋子,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一个布袋——可是他还有衣物要穿,于是他就又把布袋放下,套上长衫,束好巾带,又拿起那个布袋,紧紧握住。

    那少年正是佑康,欧阳野抬头遥望,这漆黑的暴雨的夜晚里,看不见月亮,不过依靠感觉分辨,大概也快到凌晨了,夜还很浅呢。

    欧阳野没有再多整理自己的衣物,他立刻走到门前推开门,暴雨倾盆而落的声音瞬间掩盖了一切。一声响雷炸碎天空,天空的实体如同化作千万个石块散落在地上,发出阵阵碰撞的声响。

    “好啊!诗云:‘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今日一去归还是不归就看那天命了!”欧阳野仰天长啸,漠然叹道。

    “老爷,这是怎么一说……”

    “他们在赌,我也在赌。他们赌我敢不敢……敢不敢,敢不敢走出去!”

    欧阳野说罢,迈开步子就往外走。佑康还想要多问,却跟不上欧阳野的步子。他连忙撑起伞,跑起来去追欧阳野,力图给他挡住一些雨水。

    “佑安就在我那间的侧房歇着?”

    “正是,已嘱咐他务必全神贯注地看好内院的动静,一有差错,立刻托与万管家处理。”

    “给万管家处理?倒也不错,是个祸水东引的法子。”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他们的目的地——马厩。

    “你且小点声,你也不看看你二弟睡着了没有,你们虽然是兄弟,但这件事情,他不能知道。”欧阳野说道。

    “鼾声这样大,早睡得死猪一样了!吃得饱睡得香!”纵然是平日里严肃的佑康,此时也不禁偷笑道。

    “嘘!”很轻,很重。欧阳野指向了万管家的房间。

    那里还亮着灯,虽然灯光很微弱,但与周边相比,十分明显。

    “老爷,二弟一个时辰以前去睡觉时说了,万管家要看书。”

    “看书?”欧阳野用尽力气控制自己的语气,尝试不流露出任何感情。这太荒谬了,大半夜的,又下雨,看什么书?不过既然已过一个时辰,那么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现在没空去理睬那万管家要干什么名堂,必须要去赴约了。

    “这件事情先放着,眼前的事情要紧。门房由佑平看管好,府内夜间早已封死,至少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不再说话,向佑康一摆手,示意他开始操作。欧阳野既得了闲暇,便开始整理衣襟,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佑康打开门,二人走进去,隔离开微凉的急雨。马厩里依旧是恼人的燥热,把二人完全包裹住,空气中夹杂着粪便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空气。里间的马睡眼惺忪,它们的鼻子慵懒地翕动着;听到动静便立起来,摇摆起头颅,鬃毛方才还浸在泥水里,这样一摇摆,在干草上甩出一串的泥点子。欧阳野缓步走过去,轻轻抚摸着他的爱驹。

    佑康走进了佑泰腾好不久的厩间,他俯下身去,敲了敲木制的底板,他从缝隙中握住最靠里的木板,向上一抬,只听“咔嗒”一声,整个底板变成了活板。佑泰把活板抬起,又露出来一排新的木板,每个木板放置的方向都与原来的木板垂直,如此放置,下方的乾坤便被完全地隐藏起来。佑康转过身,又从缝隙中握住最靠外的木板,向下一按,又是“咔嗒”一声,这排木板也变为活板,露出黑洞洞的空间来。

    欧阳野虽然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做,却已是一脑门的汗珠了。这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从窗户缝里溜进来的凉风甚至让他感觉阵阵阴冷。他擦去汗滴,俯身走了进去。

    午夜。

    双月村很安静,也很喧闹。夜晚可以给市场的叫卖和酒楼里的觥筹交错画上句号,也可以用甜美到不真实的梦乡诱惑匆忙的人们更加匆忙,不消细数,反正所有与纷乱的忧郁相关的符号都被转化为休止符,谱写在雨水的五线谱上。

    这里的声音很简单,雨有轻重缓急,轻缓者是像抚摸一般的小令,急重这是像征战一般的钟鼓。不,还不止这些——当闪电发出天神的预兆,用闪耀的白光照耀每一处角落,让一切无处遁形,怒火攒成的雷声会把自然的桎梏悉数打破,给每一个藏身于阴森森的角落中的人以颠覆心灵的震撼。在焦躁不安的夜,有人在雨声中享受着半梦半醒的沉醉,有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顾风雨地行走着。

    雨,下落时如针,落地时如血。谁会关注它们以什么样的力度,什么样的角度刺向何方呢?谁会理睬地面上汩汩流淌的雨水从哪里流出来,又留到了哪里去呢?一切都在进行着,在看不到的地方。

    佑康端着一个蜡烛,烛火把两个巨大的黑影投射到泥土夯成的墙壁上。墙壁上方有细小的孔洞,大概是用于连通空气的,此时此刻,细小的水流从洞中缓缓流出,留下一条条细小的深色的轨迹。因为雨天的缘故,这里的空气格外潮湿闷热,好像一个长条形状的蒸笼。

    这个隧道十分粗糙,墙壁上坑坑洼洼,像是人工挖掘而成。而欧阳野眼前则是一面光滑的墙壁,砌的很平整,与周围大不相同。

    “且慢。”欧阳野说道,他止住了一旁刚掏出钥匙,正欲开门的佑康。

    佑康点点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是仍旧有点不解地看着欧阳野。

    欧阳野伏在门上,闭上双眼谛听着。他用右手轻敲了一下门,继续用右耳搜寻着内侧的声音。

    欧阳野的表情很难看。佑康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欧阳野没有回应。欧阳野转过身,想要说些什么,可他还没有说出来,那扇小门就向里打开,走出来一位女子。

    这女子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身修身的旗袍,体态优雅地站着。

    “欧阳兄弟,进去吧?”这女子悠悠地说道。

    “你带了多少人?”欧阳野冷冷地问。按照欧阳野的习惯,这种交易他要控制在五个人以内。他知道今天的交易比较特殊,因为不知道什么人的泄密,这个交易会有些不同寻常。他轻轻敲了敲门,就是想听一听里面的回声,可是他什么也没听到。

    “欧阳兄,不必多虑,且进来吧。”

    从那女子身后闪出一人,衣着朴素而洁净,五官端正,面容洁白。他声音不大,但声音洪亮,底气很足。

    “月先生,我听您的。”欧阳野说道,“这小子是我儿子,他年纪小,不懂规矩,有什么冒犯的,请堂主和月先生见谅。”

    佑康略有一惊,又无法发问,就随着欧阳野走了进来。

    眼前不想是什么交易场所,倒像是一个客栈。面前分散地摆着几张八仙桌,桌子每一边对着一张长凳。凳子上坐着情貌各异的人们,有的在小声交谈着,有的在推杯换盏,有的在玩着划拳一类的行酒令游戏。欧阳野和佑康一走进来,这些人纷纷从座椅上立起,转身看向这二人。佑康很不自在,他感觉到了目光的重力。

    “诸位,这就是欧阳野老爷!这是他公子,诸位见过欧阳老爷!”月先生朗声道。

    “月先生,这是何意?我跟您说过,我用的时候,烦请您不接客人。”

    “欧阳兄,这望月楼下的天地,本就唤作‘月下客栈’,如若不接客人,岂不名不副实了?您只请了堂主,这没错,但堂主请了别的客人,他们都想见您。”

    “诸位,我欧阳野是生意人,不是场面人,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明天一一告诉万管家便是,欧阳府的大门总是敞开的。”

    “你以为我们有什么事?谁不知道你欧阳野在干什么?”左侧的一个屠户模样的人说道。

    “欧阳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该收手了。这种违背天理人道的事,你做他干什么?”右侧一个彪形大汉接口道。

    欧阳野笑了笑,“月先生,这不是堂主的局。只怕是堂主也是你的客人。”

    “若这么说,确实也不假,毕竟在我月某人的客栈里,怎么不算是我的客人呢?”

    “一口一个堂主堂主的,说那么多,你欧阳野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吗?”那女子开口道。

    “在下失礼。”欧阳野作了个揖,“孩儿,你不认得她,这是大生堂堂主,如今朝廷丞相家的千金——都已快四十了,或许算得是千金吧——”堂主啐了欧阳野一口,欧阳野继续说:“今日我们请的客人是他,好了,你把单据拿出来吧,咱们与堂主做生意,诸位客官,有劳多等了。”

    欧阳野此时也并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只知道这些大概是月先生搞的鬼。月先生可知道他的底细,招来这么多人,究竟是何用意欧阳野还说不清,但现在他也只能强装镇定,把事情办完,毕竟他已经抽不出身来了。

    “钱我已经收下了,可是人我没有带来。”

    “什么——”欧阳野的声音被一声巨响淹没,这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鸣——是雷声吗?难道即使在这望月楼下的天地,也能感受到乾坤震动的巨响吗?

    没有人知道。

    不过欧阳野能看到,在座的诸位客人忽然同时站起,亮出刀剑与武器。一步一步地,靠近欧阳野和他这个冒牌货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