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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那个少年和那个男孩

    我看着将脸埋在被子里面大声哭泣的女孩,她将被子裹在身上,严严实实。脑袋有些晕晕的,身上很难受,有点冷,有点不舒服,耳朵那里很痛,摸了一下好像还残留着什么液体。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不知所措,我伸手摸了摸嘴唇,有些咸咸的。周围好吵......好吵,我忽然意识到那是有人在敲门。一个留着胡子茬的中年男人粗暴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当他看到赤裸着身体的我,还有只裹着一张床单的她的时候,他是怎样想的呢?

    所幸他没有揍我吧,他只是抱着女孩一声一声地在哭泣。

    当初媒体上对于这件事是如何报道的,似乎已经并不重要,因为他们说的话很巧妙,看上去夸张而放大事实,但实际上当我细细去看,仔细想去争辩的时候,却发现其实都是一件件铁证如山的事。或许只是六年级的我太愚笨吧。

    少年支支吾吾地被抓捕归案,询问和做口供时只有一句不知道。警官们明白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但是女孩子的父母却坚持要给自己的女儿个公道,而且舆论的压力已经让人有点顶不住了,于是警察们决定先将少年送进少管所里待两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毕竟那位少年应该也是受害者。少年的父母对于这件事情的冷漠程度甚至超越了这件事本身的冷漠,警官们对此大为唏嘘,不知道是那个人将某段男孩父母跟邻居责怪自己孩子的录像放到了网上,大部分对于男孩的议论也一下子全都指向了男孩父母。

    警察们跟看护人员说过,要是他不愿意参与活动可以考虑让他待在宿舍里。

    少年在进少管所之后虽然会和其它的少年一样进车间干活,但是的精神却一直不太稳定,少管所的看护人员本来还觉得这个可爱的年龄最小的男孩会受到其它孩子的欺负,但现在眼下的事实就是每个孩子看上去都挺怕他的,甚至都不敢靠近他。男孩总是会在半夜的时候说些奇怪的话,总会做些奇怪的事,当某天男孩没有出现在车间,疑惑着的看守去他的房间里面掀开被子查看的时候,发现了少年蜷缩着身体,看见他侧躺在床上。

    没有办法的看守人员们在跟少年的父母商议过后将男孩送去了精神病院。

    可是在那之后,警官们马上就开始着手处理起一起相当棘手的贩毒案,少年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直到后来慢慢跟着那篇关于少年最火的报道一起被人遗忘。

    被送往精神病院之后男孩却显得安静多了,没有再做奇怪的事情,也没有再大喊,更没有再说奇怪的话。大家对这个年纪轻轻就患上失心疯的少年都报以同情。男孩的父母在办理手续的那天去过一次且唯一一次精神病院。男孩站在男人身后,看上去很开心,在精神病院里四下看着,偶尔会有护士过来逗逗柜台前的男孩。但是当男孩喊男人的时候,他却没有回话,男孩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微微提高音量重复,但还没喊完就被男人打断了,他没有看向男孩,吼道:

    “走开!丢人的东西!”

    之后男孩就安静地待在男人的身边没有再说话。

    后来的半年里,少年一直待在精神病院里,安安分分,那年,少年刚刚十三岁。

    十三岁的生日,是在精神病院过的,身边陪着我的是和我关系最好的精神病人以及没有折磨过我的护士小姐,插着蜡烛的是一块芒果蛋糕,当然味道还是和以往那样不太好。

    大家都觉得这个少年已经好多了,医生也着手准备男孩的出院。

    后来的某个和那个可怕的夏天差不多的晚上,吃坏肚子的我跑出去上厕所,当我路过那扇巨大的能看到外面草坪的玻璃窗时,我愣住了。我看着璀璨的,让人眩目的星空移不开视线,我没有去厕所,而是跑到了外面的草坪上,我挺起腰,仰起脑袋,我看着那片星空,心里忽然涌上来巨大的无助和悲伤,泪水从眼睛里控制不住往下流,我大喊起来,大哭起来,吵醒了护士小姐,吵醒了某些焦躁的精神病人。

    当护士们都涌出来打算将少年拉回去的时候,少年已经不见了,后来他们在差不多凌晨的时候在医院的楼顶发现了他。

    自那以后,少年的性格就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他让大家都开始感到害怕起来,可是没有人敢吱声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不明白他是怎样做到的,但是这不重要,关键在于他的确是做到了。疯狂同时不失理智,那么之前的他,究竟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单纯少年,究竟算不算天真无邪。

    他哭着,喊着,他叫着,发狂,大家都说着他的不对,大家都对他避恐不及,大家都对他熟视无睹,一言不发,一声不问。

    是这些让你变得疯狂吗?是这些让你变得熟视无睹,不可直视吗?

    我不知道,我哭泣着,悲伤着,但是眼泪却没有从我满是阴霾的眼睛里渗出,我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的表情变得夸张,他们说,我笑的疯狂。

    在这样吵闹的一年过后,少年逃离了精神病院。当医院的人员通知他的父母这件忽然又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的时候,在医生的眼中,少年父母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巨大的担忧和悲伤。男人的语气和医生上次听见的不同,温和又稳重,又夹杂着星星片片的悲伤。

    忽然那个医生开始懂了这对可怜的父母。

    混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希望舆论的方向可以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吧?

    ......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并没有讨厌我,因为老爸骂我时候的语气和给我削苹果吃时责骂我的语气是一样的。

    但我就是很恨,为什么偏偏是我?就要因为这样一件子虚乌有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事情害的我们全家受罪,为什么?

    给我一个待在不合适的家庭的可怜宝宝的身份?我们家是全世界最好的家庭,没有之一,不需要任何人说胡话。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怨念出现的原因吗?

    你想要杀光那些在现实里面、在网络里面对你的父母你的家人肆意抨击的人?

    不。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改变,我想要报复,我想要为他们取得一个公道。

    可是在那之后呢?大家早就已经忘了这件事情了吧,任何人,意义何在呢。

    没有!他们身边的人!他们身边的每个人还都记得啊!

    少年,我偶然的路过,感受到了你萦绕不散的怨念,我想帮帮你,至少不能,死的不明不白,那么——

    去想办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我会给予你相应的能力。

    但是最后会得到什么。

    这是要由你自己去发现的事情。

    最后......

    提前祝你十四岁生日快乐。

    ......

    这样一来,他们应该就会被原谅和理解了吧,毕竟我现在是一个相当恶劣的人嘛,老爸之前的行为算是大义灭亲,哈哈,哈哈哈哈哈。警察先生们应该也就会重新记起这件事情了吧,哈哈,啊,我真的好厉害,做了这么吓人的事情,声势浩大,还是个超能力者,嗯......姑且算是吧,不过其他的不说,光是说这些就简直酷毙了好吧,哈哈哈哈。

    以前还想着以后做个企业家什么的,没想到忽然就变成了危险分子,高鼻梁的语文老师老念叨的世事无常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给我生个弟弟什么的,妹妹也挺好的,真的是,让人操心。

    ......

    我盯着他的背影正发呆,却听见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

    “空听!”

    我猛地扭过脑袋朝门外看去,却被挡着什么也看不清,我甩开班主任的手冲出去,从愣在操场的那群人里面,我就像是颗被放出气的气球。看台上忽然响起一声枪响,班主任在身后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没有停下来,我从那些门的间距里面冲出去,我看见了放在后门旁边炸弹一样的某些东西。我远远地看到围成一圈的人群,以及弯腰的老人,还有他怀里肚子血红的男孩。

    老人的双手已经被鲜血染红,在我眼中,仿佛是在燃烧。空听肚子哪里的校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老人的身后走上来几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医务人员,他们在那位跪在男孩旁边的警察的招呼下将他抬上了支架,然后将空听送上了救护车,空听爷爷跟在他们的后面坐上了救护车,那位警官在老人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老人眼里含着泪水。

    我翻过后门,站在人群前,我们之间隔着一滩鲜血。

    我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眼睛,一个年轻的警官走到我的旁边伸出手抓向我的手臂。我的脑子很热,我的呼吸很热,我的身体,我的后背都很热。我颤抖着拍开了他的手然后冲了出去,我冲入人群,然后又挤出人群,他们对我议论纷纷,说我吓坏了,说我太可怜。

    我没有跑去救护车那边,救护车车箱里是老人和那个警官说话的声音。

    我没有停下来,脑子变得有些闷闷的,蓝色的天空似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切开了前面的云层,里面涌出来鲜红的某种东西,我的生活,我的世界,都被从头到脚羞辱了一遍。

    后门附近的便利店已经都关门了,这条公路上已经被警车占领了,偶尔会有车辆驶来然后又掉头离开。佟鱼荔靠着墙壁跑了出去。

    “你看那是什么?”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注意到这个突兀的声音的人们都抬起脑袋看向天空,某个黑色的东西忽然从天空中朝这边飞来。有个护士走上前关上了车门,随后救护车在车道上转了个弯然后朝向了佟鱼荔奔跑的方向。人群忽然变得慌乱起来,开始不自然的耸动起来,他们大声喊着“炸弹”然后飞快的散开,飞快跟在佟鱼荔的方向跑来,警官们陆陆续续地上了警车,围着的那些人们撑开黄线朝着操场里跑去,并大喊着让某个名字快跑,救护车的车铃声响起,前轮转动向前缓缓驶动了一段距离,那颗黑色的东西接着悄悄地砸了下来,砸到了门卫室上,砸到了学校后门和门前的铁板上,砸到了铁门旁边的木偶上。

    巨大的响声震碎了爆炸中心的每对耳膜,火光和响声一齐开始扩散,并且逐渐响亮,金属片和碎石从大片大片的火光里面飞出,它们砸到了男孩的背上,将他身上的校服撕扯粉碎,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划痕,男孩被掀飞出去,背后的衣服被考得温温热热的。他趴在地上,手指还在颤抖,男孩抬起头微微起身。

    脑子闷闷的,耳鸣回荡在颅骨里,我晃了晃脑袋。

    忽然又一声巨大的响声从学校里面传来,我转过头,看见了正在缓缓倒塌的初中部教学楼。它落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将操场和教学楼之间的那几个伟人雕塑全部砸碎。

    我忽然感觉手指不太舒服,于是将视线移回到自己的手指,看见了折断的食指,它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左手手背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痕,血液从擦破的还没有脱落的那层皮下渗出,左手的指甲也磨掉了很多,有半片指甲被什么东西削掉了,在那下面是触目惊心的敷着一层鲜血的血肉。

    我盯着身上的伤口,我知道他们很痛,也能感觉得到,却不知道现在应该要干什么。

    喊疼?还是喊某个名字?

    我收回呆愣愣的视线,然后活动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自己的膝盖也有些不太舒服,似乎是被擦破了。

    男孩的脑袋上的头发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液从前额留下来一直顺着鼻子流到了下巴上,脖子后面留下了大大小小横横道道好几个伤口,从里面流出血来,校服后背上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短袖,男孩的膝盖被磕破了,膝盖哪里的校服被地上的泥土遮上了厚厚一层。他的脸色苍白,裤裆已经有些湿透了。

    我隐约听见周围有什么人在惨叫,但是我听不清。我闻到好多东西烧焦的味道,混在一起,我依稀能辨别的就是塑料燃烧时的臭味。我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地面,有些掉在地上的皮肤,还有红色的鲜血,嘴巴里那股酸酸的恶心的味道越发刺激。

    我趴下,开始干呕,但是马上又停了下来。

    男孩转过脑袋,看向那片正燃烧着的废墟,他转动着眼珠,最后落到了还能依稀看到原来模样的破损了的救护车的车头上,有个白色衣服的人穿过玻璃趴在车头上,半截身子还在车身里面。

    啊!

    什么人大吼起来。打破耳鸣声响亮刺耳,击穿头骨刺破装着恐惧和怯懦的气球。

    我双臂发力猛地站起来!哪里好痛!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涌出来!嗓子好难受!就像是被什么人在挤压!

    我朝远处冲了出去,视线变得模糊,周围好吵好吵好吵。我的十指握成拳头,那根折断的手指被我握在手心,嘴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我一遍遍闭上嘴巴咬紧牙齿,却又一遍遍又张开。手心里还捏着一些碎石,它们好像将手掌里的皮肤和血肉刺破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来着?

    我为什么要跑来着?

    我已经早就明白跑也没有用,以前就明白,现在也明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身体不听指挥?

    为什么粗大的喘气声和尖叫混在泪水里不受控制?

    为什么要这样挣扎呢?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男孩越跑越快,不看地面,姿势古怪,就像是被吓坏了而飞出去的兔子。

    原来我,

    尖叫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废墟里,混在还没有完全死去的人的呻吟里。路边的人们看着男孩,他们呼喊着男孩的名字,他们伸出手试图拉住男孩。

    原来我,

    或许那片火光里的那些人都是男孩的熟人——谁在尖叫,谁在哭泣。

    错了,大错特错。

    或许那些人男孩都不太熟悉——谁在尖叫,谁在悲鸣。

    原来。

    或许,他们都还有机会得救。

    恐惧,

    或许,他们下一秒就会死去——是……我啊。

    才是人心中最本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