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灯会
“阮、叶两家一文一武，又颇为交好，朕这心中，确有不安啊。”
一身龙袍的皇帝逗弄着鸟笼中的黑葵，锐利的双眸中泄出几分杀意。
周奕珩站在身侧，搀扶着皇帝的胳膊，“父皇放心，儿臣已有应对之策，只是这阮家二女，依儿臣愚见，倒是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哦？是吗。”
“母妃在世时曾定下与阮府的婚约，儿臣想，婚约理应照旧，这样既能彰显父皇仁德，同时也令天下百姓更加信服，以免父皇背上善妒权臣、独断杀戮的恶名。”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那阮家小女珩儿又有何安排。”
“发配充妓即可。”
话音落下，皇帝却迟迟没有答复，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周奕珩，目光探究，“珩儿考虑的很是周全。”
皇帝抬起搭在周奕珩手中的胳膊，负手背在身后，“斩草不除根，仅此一次。”
周奕珩低声应下，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权谋下的点滴私心裹挟着汹涌的爱意，被旁人看的一清二楚。
也或许，这旁人也在这私心下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殿下在想什么？”
阮清百无聊赖的用右手食指卷着周奕珩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左手撑在对方身侧，整个人都半趴在他的腿上，微微仰头盯着走神的周奕珩，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满室暧昧。
周奕珩唇角带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淡淡的馨香钻入鼻腔，竟莫名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本王在想明日的灯会陪不了你，不免有些歉疚。”
“殿下位居高位，自是不如臣妾这般闲散。”
“让本王瞧瞧是哪个小怨妇说话如此之酸。”
周奕珩抬起阮清的头，眉目间具是笑意。
阮清娇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胸膛，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慌乱翻身下床，饮下了杯中早已冷掉的茶水。
“口渴了吗。”
说完，也不等阮清回应，直接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吩咐在外候着的宫女去煮一壶枣茶。
阮清正欲制止，便被折返回来的周奕珩一把抱到了床上，“入了秋，夜间凉，用被子裹着，枣茶还有一会儿，困了就先休息。”
夜晚的枣茶终是没有喝到，周奕珩看着陷入睡梦中的阮清，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即转身离开。
次日，风清云朗。
“近日太子殿下时常同你父皇呆在一起，似在商议着什么，想来多少和邻国有点关系，良娣可知太子有何计划？”陶妃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举在胸前，手腕翻转，垂眼欣赏着刚染好蔻丹的指甲。
阮清微微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臣妾只知道太子今日有要事要忙，并不知具体是什么，或许今晚的灯会大有文章。”
“这太子不是夜夜都留宿在你的寝宫？”陶妃意味深长地看向阮清，柳眉高挑。
“陶妃娘娘也信这些唬人的伎俩？”
“哈哈哈。”听闻此言，陶妃乐的花枝乱颤，“良娣倒是看得清。既然良娣也不知具体计划，那本宫便随手添把火，好让这灯会更有意思。”
阮清勾唇浅笑，同陶妃碰了碰茶杯，茶水在杯中漾开，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姑娘，今晚灯会，可要出去瞧瞧。”
芸儿将房间收拾的分外整洁，还燃上了一盘沉香，飘渺无形的烟雾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带来一丝宁静。
乐芷喝着温度适宜的小米粥，面色愉悦，“好啊，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桥上看焰火，每年的灯会长安城都会放不少，往年阿姐……”
话题戛然而止，乐芷放下手中的食碗，表情有些不自在，“芸儿，若是阿姐见了我这幅模样……”话未说完，便又止住了话头，“不对，阿姐如今身在东宫，大抵是出不了宫的。”
自言自语间，余光瞥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上挑的眉眼，嫣红的唇瓣，颈间依稀可见少许暧昧的红痕，情绪瞬间崩溃，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双手扯过挂在架上的巾帕，疯狂地搓刷着身体，“芸儿，快去热水，我要沐浴，我要沐浴……”
被吓到的芸儿急忙回神抢过乐芷手中的东西，又将她的双手牢牢捉住，不让她再伤害自己，胳膊上因刚才的暴力揉搓已经开始泛红，严重的地方甚至起了淤血，“姑娘莫哭，姑娘这般伤害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姑娘……”
乐芷呆呆地看着将她束缚住的芸儿，猛地用力将她推到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脏？对了，你一定是这样觉得的，当初你就是不愿接客才被陈妈妈打，如今侍奉在我的身边也定是瞧不起我的，滚！你给我滚！”
泪水不断地往下砸，接连滴在地上，芸儿趔趄着起身，看了眼愣着的乐芷，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房门打开又合上，就好像把阳光也彻底关在了外面。
太阳渐落，乐芷却始终呆坐在原地，静谧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房门蓦地被人推开，过道上悬挂的烛火照映出一道瘦弱的剪影，那瞬间，就好像阳光又洒了进来，眼底不自觉地开始发热。
“外面很是热闹，这是我特意给姑娘挑的衣服，时间仓促，来不及按照姑娘的尺寸定做，只好挑了件大致合身的，姑娘快试试，若还有遮不住的地方，我给姑娘多铺几层粉想来也是可以的。”
“这个里面装的是桂花银耳羮，想着姑娘年岁也不大，定是爱吃甜食的，姑娘伤心了这么久，肯定也饿了，先填填肚子，以免待会儿出门饿得难受，我已经向陈妈妈告过假了，虽然陈妈妈有些不乐意，不过这不重要，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这个！兔子花灯！姑娘总爱在每件衣服的袖口绣上一只兔子，肯定是很喜欢才对，就是这个花灯太抢手，我挤了好久才买到，要是哪里不小心被挤破了姑娘也莫要难过，下次灯会奴婢一定亲手给姑娘做一个。”
乐芷看着一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边一件一件将自己买来的东西摆在她的眼前的芸儿，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涌出，喉头有些发梗。
“芸儿，谢谢你。”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姑娘开心芸儿就开心。”
芸儿偏头一笑，乐芷怔怔地看着，终是破涕为笑。
叶秋苓看着仅凭一根细细的竹竿便在空中不停旋转的陶碗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叶家向来管的严，加上又是府中唯一的小辈，外出游玩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一般都是请了戏曲班子去府上演唱，这些街头杂耍倒是从未见过，因此觉得很是新奇。
阮清挽着叶秋苓的胳膊，笑盈盈地开口，“待会儿我们可以去河边放花灯，放完花灯再去桥上看焰火。”
“好呀好呀。”
周奕念看着二人如此亲近，有些意外，后宫中的那些娘娘为了争宠明争暗斗就没停过，她们倒好，竟真的亲如姐妹。
“那边在猜灯谜，我们去看看吧。”
周奕念认命地跟在她们身后，手中早已提满了大包小包，这才刚刚开始，他可算是知道皇兄为何不来了。
“姑娘，这糖糕很好吃，你尝尝。”
芸儿提着兔子花灯，将刚买的糖糕递到了乐芷的嘴边，乐芷顺势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将之前崩溃的情绪挤到了一旁。
甜食，自古以来都拥有着治愈坏心情的魔力。
“确实不错，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前可以多买些。”
芸儿雀跃着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好呀，姑娘再多吃点，灯会长着呢，可别亏了身子。”
耍碗的艺人放下竹竿，将一个又一个的碗接连抛向空中，双手不停的轮换，竟是一个也未曾落下。
“好！”
喝彩声吸引了乐芷的注意，转头望去，只见每个碗都稳当当地叠在了一起，全都顶在对方的头上。
“姑娘，前面有卖面具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
随着夜色渐浓，上街游玩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整条街上分外热闹。
“动作快点。”
两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随后将一包不知名的东西投入了井中，同一时间，其他的水源点也有数名蒙面的男子在周边徘徊。
“每个点留下几人，先看看井中饲养的乌龟是否还活着，如果出了问题立马抽干井水，然后等待井水灌满，如此反复三次以上，剩下的人跟紧了，在没找到对方的窝点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街边的一宅小屋里，周奕珩看着图纸上分布的大大小小、七零八落的四几十口井，眉头紧蹙，接近百人的规模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潜入长安城如此之久，看来羌国这次准备的甚是充分。
从四面八方向一个中心汇聚的众人在夜色的掩映下犹如鬼魅，自如地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
眼见一行人逐渐慢下了步伐，领头跟踪的易玖急忙抬手，压下了紧随在身后的人群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屋梁下。
却突然听到一支长箭滑破夜空，带着破风般的凌厉直直地射向前方的人，正中眉心。
易玖急忙循着箭声的方向想要找到对方，却只看到了无边的黑夜，“谁射的箭？”低声呵出，语调中带着隐忍的怒气。
易玖急忙将手中的飞镖甩出，想要将剩下的一人灭口，再趁着其他人赶来之前及时清理掉现场。
然而，当飞镖掷出的瞬间，对方也立时拉开了鸣镝，箭头裹挟着气流发出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死寂。
与此同时，第二支箭再次穿透夜色射中了他的心脏，易玖丢出的飞镖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
“快！马上守住这条街，对方一定就藏在这里！”
眼见计划彻底败露，易玖迅速命令身后的人散开。
“为何有人放箭？”骑马飞驰而来的周奕珩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死尸，剑眉紧锁，俯下身从尸体上拔出长箭，箭头上的倒钩勾起一片血肉，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黑沉的脸更冷了几分。
“卑职看过了，这是用过的旧箭，很难查。”
周奕珩将箭狠狠地丢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给我把这条街封了！我不信找不到人！”
云来客栈。
“公子，行踪败露了，卑职先护着公子离开。”
顾景和微微挑眉，轻“啧”出声，“没意思，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走吧。”
“殿下！前方的客栈有人想要逃跑，已经被我们围起来了。”
周奕珩冲易玖使了个眼色，易玖立刻跟着过去查看情况，这边刚一离开，周奕珩这边就受到了陆续赶来的黑衣人的攻击，现场因打斗陷入一片混乱。
羌国的人下手狠毒，招招致命，各种暗器更是防不胜防，幸亏此次行动带足了人马，周奕珩才不至于过于吃亏，尽管万分小心，却还是被不小心刺伤了胳膊。
匆匆折返回来的易玖手脚利落的割开了黑衣人的脖子，将周奕珩护在身后，一边抵御攻击一边汇报着自己查看到的信息。
“人跑了，故意将我们的人引到后院，然后通过窗户翻到屋顶上，我看过了，杯子里的水还是热的，人刚走。”对方弯月般的手刀和易玖持着的长剑用力相撞，擦出一串细碎的火花，震得易玖手臂发麻。
周奕珩瞅准时机，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器用力刺进了黑衣人的身体，获得片刻喘息的易玖立马将周奕珩带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依旧握着剑站在他的身前，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
“我还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了少许的火药粉末，对方清理的很干净，应该是不小心遗漏的。”
“火药？”
周奕珩面色阴沉，眉毛皱成一团，“抓个活口过来。”
易玖抽出别在腰间的长鞭，脚尖轻点，迅速窜入打斗的人群，鞭子用力一甩便缠上了其中一人的身体，然后拖拽着将他丢到了周奕珩的脚边，右手收起鞭子，左手的长剑抵上了对方的喉咙。
“你们把火药放哪里了？”
周奕珩居高临下地睨着黑衣人，浑身都向外散发着冷气。
黑衣人连眼皮也没有抬，直接咬破含在口中的毒药，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靠！”
易玖气急败坏地踹了对方一脚，后槽牙咬得梆紧，“殿下，现在怎么办？”
周奕珩闭上双眼，迅速在脑子里搜寻可能放置火药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连额头都渗出了热汗。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燃放焰火，届时，百姓都会往木桥的方向涌去，那里地势较高，既能看到焰火还能看到河里漂浮的花灯，若要引起骚乱再合适不过……”
“就是那里！”周奕珩猛地扭头望向灯会的方向，一边招呼着易玖跟上一边翻身上马，如一道利箭，飞驰而去。
花灯顺着水流飘下，乐芷看着河面上倒映的星火，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眸微闭，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希望阿姐能一生平安。”
各式各样的花灯看得叶秋苓眼花缭乱，“清儿你看！那个兔子花灯甚是别致！”
阮清抬眸望去，心下一紧，急忙起身望向河流的上游，却只看到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未曾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失望的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水中。
“怎么了？”叶秋苓被阮清突如其来地激动吓了一跳，拿在手中的荷花花灯都被她捏烂了一片花瓣。
“没事，乐儿每年都会买兔子花灯，所以乍一看到那兔子我还以为是乐儿放的呢。”
周奕念将手伸入水中，拨动了几下江面，花灯便慢悠悠地飘向了河水中央。
“两位姐姐，这花灯放完了就该去等着看焰火了，估计最多还有一刻钟。”
背景板周奕念木着脸开口，脸上写满了“我倦了，我真的倦了”的疲惫，看的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互相打趣着走向木桥，在爬上拱桥的最高点后阮清突然呆愣在原地。
正欲上桥的乐芷微微提起裙摆，刚抬起头，便和一道熟悉的视线对上，刹那间，喜悦爬上眉梢。
“阿姐！”
惊喜地叫出声，急忙抬脚向桥上奔去。
这世间存在的人千千万万，唯有见到你，总会令我分外欣喜，也唯有见到你，才会让我觉得哪怕不过短短数米也应该跑着扑向你。
“殿下，前面人太多了，我们根本过不去。”
易玖看着肩碰肩、人挤人的灯会，有些急躁地在围着周奕珩不停地绕圈。
周奕珩一把便将易玖推到了一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注视着桥上的动静，“去围着柱子转，别在我面前瞎晃悠。”
突然就看到一名女子扑入了另一名女子的怀中，尽管模糊到只能依稀辨认出衣服的眼色，周奕珩仍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目光右移，能看到一身玄青色、头戴玉冠的男子以及被男子遮住大半身形，但依稀可见一抹淡紫衣角的女子。
心脏就像突然停止了跳动，不等易玖反应过来便猛地扎入水中，向远处游去。
受伤的胳膊因动作幅度过大开始裂开，鲜血从里面渗出，迅速被河水冲刷到了身后，原本平静的河面泛起阵阵涟漪，中途将头露出水面换气的周奕珩在草丛的掩映下，倒也没引起过多的关注。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脚踝却被人用力拽住，呛了口水的周奕珩迅速垂头，与埋伏在水中的黑衣人对上了视线。
周奕珩用力挣了挣腿，想要摆脱束缚却似乎只是徒劳，微微仰头看向桥洞，引线正嗞嗞向外冒着火花。
被绊住的周奕珩试图用袖箭阻止引线继续燃烧，却发现水草早已将他的手腕缠住，袖箭无法射出，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拖到了水底，被黑衣人死死地压住。
肺部的氧气迅速减少，周奕珩下意识地张开嘴却被狠狠地灌了几口水，呛得他脑袋发懵，意识有些涣散，水面冒出一串微小的气泡然后又迅速消失。
匆匆赶来的易玖急忙欺身上前，双手抓住黑衣人的脑袋用力一拧，随着颈骨断裂，周奕珩也终于摆脱了控制。
易玖试图拖着周奕珩浮出水面，周奕珩瞥了眼即将燃尽的引线，冲他摇了摇头，反而用力将他向上一推，易玖借着这股力蹿出水面，迅速甩出飞镖，在引线燃尽前将其截断。
“嘭！”
焰火瞬间在天空炸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乐芷揽着阮清的胳膊，看着在天空中绽放的焰火，眉眼弯弯。
阮清侧头看着乐芷，神色温和，唇边盈满了笑意。
水中的周奕珩因脱力开始下坠，伤口已经被泡到发白肿胀，易玖瞥了眼水面上倒映的几抹身影复又扎入了水中。
一身龙袍的皇帝逗弄着鸟笼中的黑葵，锐利的双眸中泄出几分杀意。
周奕珩站在身侧，搀扶着皇帝的胳膊，“父皇放心，儿臣已有应对之策，只是这阮家二女，依儿臣愚见，倒是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哦？是吗。”
“母妃在世时曾定下与阮府的婚约，儿臣想，婚约理应照旧，这样既能彰显父皇仁德，同时也令天下百姓更加信服，以免父皇背上善妒权臣、独断杀戮的恶名。”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那阮家小女珩儿又有何安排。”
“发配充妓即可。”
话音落下，皇帝却迟迟没有答复，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周奕珩，目光探究，“珩儿考虑的很是周全。”
皇帝抬起搭在周奕珩手中的胳膊，负手背在身后，“斩草不除根，仅此一次。”
周奕珩低声应下，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权谋下的点滴私心裹挟着汹涌的爱意，被旁人看的一清二楚。
也或许，这旁人也在这私心下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殿下在想什么？”
阮清百无聊赖的用右手食指卷着周奕珩垂落在肩头的乌发，左手撑在对方身侧，整个人都半趴在他的腿上，微微仰头盯着走神的周奕珩，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满室暧昧。
周奕珩唇角带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淡淡的馨香钻入鼻腔，竟莫名生出岁月静好之感。
“本王在想明日的灯会陪不了你，不免有些歉疚。”
“殿下位居高位，自是不如臣妾这般闲散。”
“让本王瞧瞧是哪个小怨妇说话如此之酸。”
周奕珩抬起阮清的头，眉目间具是笑意。
阮清娇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胸膛，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慌乱翻身下床，饮下了杯中早已冷掉的茶水。
“口渴了吗。”
说完，也不等阮清回应，直接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吩咐在外候着的宫女去煮一壶枣茶。
阮清正欲制止，便被折返回来的周奕珩一把抱到了床上，“入了秋，夜间凉，用被子裹着，枣茶还有一会儿，困了就先休息。”
夜晚的枣茶终是没有喝到，周奕珩看着陷入睡梦中的阮清，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即转身离开。
次日，风清云朗。
“近日太子殿下时常同你父皇呆在一起，似在商议着什么，想来多少和邻国有点关系，良娣可知太子有何计划？”陶妃一手搭在石桌上，一手举在胸前，手腕翻转，垂眼欣赏着刚染好蔻丹的指甲。
阮清微微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臣妾只知道太子今日有要事要忙，并不知具体是什么，或许今晚的灯会大有文章。”
“这太子不是夜夜都留宿在你的寝宫？”陶妃意味深长地看向阮清，柳眉高挑。
“陶妃娘娘也信这些唬人的伎俩？”
“哈哈哈。”听闻此言，陶妃乐的花枝乱颤，“良娣倒是看得清。既然良娣也不知具体计划，那本宫便随手添把火，好让这灯会更有意思。”
阮清勾唇浅笑，同陶妃碰了碰茶杯，茶水在杯中漾开，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姑娘，今晚灯会，可要出去瞧瞧。”
芸儿将房间收拾的分外整洁，还燃上了一盘沉香，飘渺无形的烟雾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带来一丝宁静。
乐芷喝着温度适宜的小米粥，面色愉悦，“好啊，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桥上看焰火，每年的灯会长安城都会放不少，往年阿姐……”
话题戛然而止，乐芷放下手中的食碗，表情有些不自在，“芸儿，若是阿姐见了我这幅模样……”话未说完，便又止住了话头，“不对，阿姐如今身在东宫，大抵是出不了宫的。”
自言自语间，余光瞥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上挑的眉眼，嫣红的唇瓣，颈间依稀可见少许暧昧的红痕，情绪瞬间崩溃，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双手扯过挂在架上的巾帕，疯狂地搓刷着身体，“芸儿，快去热水，我要沐浴，我要沐浴……”
被吓到的芸儿急忙回神抢过乐芷手中的东西，又将她的双手牢牢捉住，不让她再伤害自己，胳膊上因刚才的暴力揉搓已经开始泛红，严重的地方甚至起了淤血，“姑娘莫哭，姑娘这般伤害自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姑娘……”
乐芷呆呆地看着将她束缚住的芸儿，猛地用力将她推到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脏？对了，你一定是这样觉得的，当初你就是不愿接客才被陈妈妈打，如今侍奉在我的身边也定是瞧不起我的，滚！你给我滚！”
泪水不断地往下砸，接连滴在地上，芸儿趔趄着起身，看了眼愣着的乐芷，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房门打开又合上，就好像把阳光也彻底关在了外面。
太阳渐落，乐芷却始终呆坐在原地，静谧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
“姑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房门蓦地被人推开，过道上悬挂的烛火照映出一道瘦弱的剪影，那瞬间，就好像阳光又洒了进来，眼底不自觉地开始发热。
“外面很是热闹，这是我特意给姑娘挑的衣服，时间仓促，来不及按照姑娘的尺寸定做，只好挑了件大致合身的，姑娘快试试，若还有遮不住的地方，我给姑娘多铺几层粉想来也是可以的。”
“这个里面装的是桂花银耳羮，想着姑娘年岁也不大，定是爱吃甜食的，姑娘伤心了这么久，肯定也饿了，先填填肚子，以免待会儿出门饿得难受，我已经向陈妈妈告过假了，虽然陈妈妈有些不乐意，不过这不重要，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这个！兔子花灯！姑娘总爱在每件衣服的袖口绣上一只兔子，肯定是很喜欢才对，就是这个花灯太抢手，我挤了好久才买到，要是哪里不小心被挤破了姑娘也莫要难过，下次灯会奴婢一定亲手给姑娘做一个。”
乐芷看着一边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边一件一件将自己买来的东西摆在她的眼前的芸儿，泪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涌出，喉头有些发梗。
“芸儿，谢谢你。”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姑娘开心芸儿就开心。”
芸儿偏头一笑，乐芷怔怔地看着，终是破涕为笑。
叶秋苓看着仅凭一根细细的竹竿便在空中不停旋转的陶碗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叶家向来管的严，加上又是府中唯一的小辈，外出游玩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一般都是请了戏曲班子去府上演唱，这些街头杂耍倒是从未见过，因此觉得很是新奇。
阮清挽着叶秋苓的胳膊，笑盈盈地开口，“待会儿我们可以去河边放花灯，放完花灯再去桥上看焰火。”
“好呀好呀。”
周奕念看着二人如此亲近，有些意外，后宫中的那些娘娘为了争宠明争暗斗就没停过，她们倒好，竟真的亲如姐妹。
“那边在猜灯谜，我们去看看吧。”
周奕念认命地跟在她们身后，手中早已提满了大包小包，这才刚刚开始，他可算是知道皇兄为何不来了。
“姑娘，这糖糕很好吃，你尝尝。”
芸儿提着兔子花灯，将刚买的糖糕递到了乐芷的嘴边，乐芷顺势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将之前崩溃的情绪挤到了一旁。
甜食，自古以来都拥有着治愈坏心情的魔力。
“确实不错，你若喜欢待会儿回去前可以多买些。”
芸儿雀跃着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好呀，姑娘再多吃点，灯会长着呢，可别亏了身子。”
耍碗的艺人放下竹竿，将一个又一个的碗接连抛向空中，双手不停的轮换，竟是一个也未曾落下。
“好！”
喝彩声吸引了乐芷的注意，转头望去，只见每个碗都稳当当地叠在了一起，全都顶在对方的头上。
“姑娘，前面有卖面具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
随着夜色渐浓，上街游玩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整条街上分外热闹。
“动作快点。”
两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警惕地环顾着四周，随后将一包不知名的东西投入了井中，同一时间，其他的水源点也有数名蒙面的男子在周边徘徊。
“每个点留下几人，先看看井中饲养的乌龟是否还活着，如果出了问题立马抽干井水，然后等待井水灌满，如此反复三次以上，剩下的人跟紧了，在没找到对方的窝点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街边的一宅小屋里，周奕珩看着图纸上分布的大大小小、七零八落的四几十口井，眉头紧蹙，接近百人的规模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潜入长安城如此之久，看来羌国这次准备的甚是充分。
从四面八方向一个中心汇聚的众人在夜色的掩映下犹如鬼魅，自如地穿梭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
眼见一行人逐渐慢下了步伐，领头跟踪的易玖急忙抬手，压下了紧随在身后的人群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屋梁下。
却突然听到一支长箭滑破夜空，带着破风般的凌厉直直地射向前方的人，正中眉心。
易玖急忙循着箭声的方向想要找到对方，却只看到了无边的黑夜，“谁射的箭？”低声呵出，语调中带着隐忍的怒气。
易玖急忙将手中的飞镖甩出，想要将剩下的一人灭口，再趁着其他人赶来之前及时清理掉现场。
然而，当飞镖掷出的瞬间，对方也立时拉开了鸣镝，箭头裹挟着气流发出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死寂。
与此同时，第二支箭再次穿透夜色射中了他的心脏，易玖丢出的飞镖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
“快！马上守住这条街，对方一定就藏在这里！”
眼见计划彻底败露，易玖迅速命令身后的人散开。
“为何有人放箭？”骑马飞驰而来的周奕珩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死尸，剑眉紧锁，俯下身从尸体上拔出长箭，箭头上的倒钩勾起一片血肉，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黑沉的脸更冷了几分。
“卑职看过了，这是用过的旧箭，很难查。”
周奕珩将箭狠狠地丢在地上，脸色十分难看，“给我把这条街封了！我不信找不到人！”
云来客栈。
“公子，行踪败露了，卑职先护着公子离开。”
顾景和微微挑眉，轻“啧”出声，“没意思，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走吧。”
“殿下！前方的客栈有人想要逃跑，已经被我们围起来了。”
周奕珩冲易玖使了个眼色，易玖立刻跟着过去查看情况，这边刚一离开，周奕珩这边就受到了陆续赶来的黑衣人的攻击，现场因打斗陷入一片混乱。
羌国的人下手狠毒，招招致命，各种暗器更是防不胜防，幸亏此次行动带足了人马，周奕珩才不至于过于吃亏，尽管万分小心，却还是被不小心刺伤了胳膊。
匆匆折返回来的易玖手脚利落的割开了黑衣人的脖子，将周奕珩护在身后，一边抵御攻击一边汇报着自己查看到的信息。
“人跑了，故意将我们的人引到后院，然后通过窗户翻到屋顶上，我看过了，杯子里的水还是热的，人刚走。”对方弯月般的手刀和易玖持着的长剑用力相撞，擦出一串细碎的火花，震得易玖手臂发麻。
周奕珩瞅准时机，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器用力刺进了黑衣人的身体，获得片刻喘息的易玖立马将周奕珩带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自己依旧握着剑站在他的身前，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
“我还在房间的角落里发现了少许的火药粉末，对方清理的很干净，应该是不小心遗漏的。”
“火药？”
周奕珩面色阴沉，眉毛皱成一团，“抓个活口过来。”
易玖抽出别在腰间的长鞭，脚尖轻点，迅速窜入打斗的人群，鞭子用力一甩便缠上了其中一人的身体，然后拖拽着将他丢到了周奕珩的脚边，右手收起鞭子，左手的长剑抵上了对方的喉咙。
“你们把火药放哪里了？”
周奕珩居高临下地睨着黑衣人，浑身都向外散发着冷气。
黑衣人连眼皮也没有抬，直接咬破含在口中的毒药，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靠！”
易玖气急败坏地踹了对方一脚，后槽牙咬得梆紧，“殿下，现在怎么办？”
周奕珩闭上双眼，迅速在脑子里搜寻可能放置火药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连额头都渗出了热汗。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燃放焰火，届时，百姓都会往木桥的方向涌去，那里地势较高，既能看到焰火还能看到河里漂浮的花灯，若要引起骚乱再合适不过……”
“就是那里！”周奕珩猛地扭头望向灯会的方向，一边招呼着易玖跟上一边翻身上马，如一道利箭，飞驰而去。
花灯顺着水流飘下，乐芷看着河面上倒映的星火，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眸微闭，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希望阿姐能一生平安。”
各式各样的花灯看得叶秋苓眼花缭乱，“清儿你看！那个兔子花灯甚是别致！”
阮清抬眸望去，心下一紧，急忙起身望向河流的上游，却只看到了密密匝匝的人群，未曾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失望的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灯放入水中。
“怎么了？”叶秋苓被阮清突如其来地激动吓了一跳，拿在手中的荷花花灯都被她捏烂了一片花瓣。
“没事，乐儿每年都会买兔子花灯，所以乍一看到那兔子我还以为是乐儿放的呢。”
周奕念将手伸入水中，拨动了几下江面，花灯便慢悠悠地飘向了河水中央。
“两位姐姐，这花灯放完了就该去等着看焰火了，估计最多还有一刻钟。”
背景板周奕念木着脸开口，脸上写满了“我倦了，我真的倦了”的疲惫，看的二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互相打趣着走向木桥，在爬上拱桥的最高点后阮清突然呆愣在原地。
正欲上桥的乐芷微微提起裙摆，刚抬起头，便和一道熟悉的视线对上，刹那间，喜悦爬上眉梢。
“阿姐！”
惊喜地叫出声，急忙抬脚向桥上奔去。
这世间存在的人千千万万，唯有见到你，总会令我分外欣喜，也唯有见到你，才会让我觉得哪怕不过短短数米也应该跑着扑向你。
“殿下，前面人太多了，我们根本过不去。”
易玖看着肩碰肩、人挤人的灯会，有些急躁地在围着周奕珩不停地绕圈。
周奕珩一把便将易玖推到了一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注视着桥上的动静，“去围着柱子转，别在我面前瞎晃悠。”
突然就看到一名女子扑入了另一名女子的怀中，尽管模糊到只能依稀辨认出衣服的眼色，周奕珩仍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目光右移，能看到一身玄青色、头戴玉冠的男子以及被男子遮住大半身形，但依稀可见一抹淡紫衣角的女子。
心脏就像突然停止了跳动，不等易玖反应过来便猛地扎入水中，向远处游去。
受伤的胳膊因动作幅度过大开始裂开，鲜血从里面渗出，迅速被河水冲刷到了身后，原本平静的河面泛起阵阵涟漪，中途将头露出水面换气的周奕珩在草丛的掩映下，倒也没引起过多的关注。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脚踝却被人用力拽住，呛了口水的周奕珩迅速垂头，与埋伏在水中的黑衣人对上了视线。
周奕珩用力挣了挣腿，想要摆脱束缚却似乎只是徒劳，微微仰头看向桥洞，引线正嗞嗞向外冒着火花。
被绊住的周奕珩试图用袖箭阻止引线继续燃烧，却发现水草早已将他的手腕缠住，袖箭无法射出，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拖到了水底，被黑衣人死死地压住。
肺部的氧气迅速减少，周奕珩下意识地张开嘴却被狠狠地灌了几口水，呛得他脑袋发懵，意识有些涣散，水面冒出一串微小的气泡然后又迅速消失。
匆匆赶来的易玖急忙欺身上前，双手抓住黑衣人的脑袋用力一拧，随着颈骨断裂，周奕珩也终于摆脱了控制。
易玖试图拖着周奕珩浮出水面，周奕珩瞥了眼即将燃尽的引线，冲他摇了摇头，反而用力将他向上一推，易玖借着这股力蹿出水面，迅速甩出飞镖，在引线燃尽前将其截断。
“嘭！”
焰火瞬间在天空炸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乐芷揽着阮清的胳膊，看着在天空中绽放的焰火，眉眼弯弯。
阮清侧头看着乐芷，神色温和，唇边盈满了笑意。
水中的周奕珩因脱力开始下坠，伤口已经被泡到发白肿胀，易玖瞥了眼水面上倒映的几抹身影复又扎入了水中。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