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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旧事

    十年前,军营。

    “动作快一点,把这些都搬到后面去。”“你!磨蹭什么呢,磨磨唧唧的。”

    ……

    一个巨大的木箱被人从里面抬起,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新奇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来来往往的士兵都穿着盔甲,时不时还有几个负伤的人从她眼前走过。

    “副将!这里藏了个人!”

    盖子骤然被人揭开,缩在箱子里的阮乐心虚的咧了咧嘴,头上毛茸茸的发饰衬得她像一只可爱的兔子。

    “谁让你!来的……”

    营帐内,阮靳越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原本拔高的声音又降了下去,黑沉着脸把她抱到自己怀中,揪了揪她的小胖脸。

    “爹爹揪痛了,坏爹爹。”阮乐嘟着嘴,嘴巴一瘪,面上露出了几分委屈。

    阮靳越眉头微皱,用自己粗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还对着被自己揪过脸吹了几下,“谁让你偷偷躲在箱子里的,要是出了事怎么办?阿娘知道你背着她们溜出来了吗?还有,这一路上你吃的什么,喝了什么,憋在箱子里当真不怕把自己憋死!”

    “爹爹你好凶!不喜欢爹爹了!”阮乐气呼呼地抱住自己的胳膊,扭头看向一边,眼神却偷偷地往对方的脸上瞄。

    “爹爹不凶乐儿了,乐儿最是厉害,快告诉爹爹好不好。”

    见爹爹不再追究,阮乐高兴地一头便栽进了他的怀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爹爹放心,我给娘亲留了信的哦!”

    阮乐将胸膛挺得高高的,一张小脸上满是自豪,阮靳越大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大掌盖在她的头顶上,将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乐儿会写字了?不愧是我阮家的种,哈哈哈。”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阮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小小姐不见了,全府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夫人,这是在您的房中找到的,估计是怕弄丢了所以被小小姐塞到了枕头下面。”

    阮夫人伸手接过纸,然后将其打开,就看到了一串……图文并茂……的……字?

    刚从外面回来,额头还冒着热汗的阮清见娘亲拿着一张纸,面露疑惑地站在院中,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急忙走了上去,“可是有乐儿的消息了?”

    “这是在乐儿房中找到的,为娘……看不太懂……”

    阮清拿过纸瞅了几眼,有些好笑,“乐儿跟着爹爹走了。”

    阮夫人看着那串鬼画符,嘴角有些僵硬,咬牙切齿地开口,视线却是落在纸上一动不动,恨不得将其盯出个洞,“等乐儿回来,必须请个先生教她写字!”

    原本一直劝说娘亲乐儿还小,晚点学也无妨的阮清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有搭话,却还是被自己的娘亲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次你和你爹再敢依着乐儿的性子胡来,我就把你们都赶出去。”

    说完便气呼呼地回了房,只给阮清留下一道无情的背影。

    羌国宫殿。

    “都安排好了吗?”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庭院里,成功捉到一只蝴蝶的顾景和高兴地蹦了起来,立马举着蝴蝶跑到了正在和婢女低声说话的女人身边,欢快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母后你快看,儿臣捉到蝴蝶了!”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落在满头大汗的男孩身上,雀跃的神情看得女人不自觉地扬起了唇,心下闪过一丝犹豫,却没有打算放弃。

    “景和真棒!”

    得到夸奖的顾景和欢呼着跑开,“儿臣要拿去给父皇看看!母后不要走远了哦,儿臣马上就回来!”

    “好,母后就在这里等你。”

    书房内,顾行之正在和一众大臣商议战事,顾景和小小的身影便突然闯了进来。

    “父皇!看!蝴蝶哦!”

    顾景和骄傲地抬了抬头,眉眼飞扬,顾行之将手中的布防图合上,走过来一把便将他举到了头顶,坐在宽大的肩膀上,看着原本在自己眼中庞大的东西全都变小,乐出了声。

    “景和真厉害,捉得蝴蝶都比旁人捉得更好看。”

    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顾景和微微红了脸,语气都染上了几分羞涩,“明日是母后的生辰,儿臣给母后准备了礼物哦,父皇不要又像往年一样,总是一到母后生辰那天便不见了踪影。”

    一提到母后,顾景和便发现父皇的神色突然淡了下来,甚至有些嫌恶,顾景和看着态度大变的父皇有些不解,难道父皇不喜欢母后了吗,可父皇除了母后,身边并无其他女人,这又是为何?

    “父皇不开心了吗?对不起,是儿臣惹得父……”

    顾行之将顾景和从肩膀上放下,抱着他在空中转圈,方才还因自己说错了话而心情低落的顾景和立马又扬起了笑脸。

    “哇!”阮靳越拉着阮乐软乎乎的小手,带着她参观军营,各种新奇的东西看得她张大了嘴,惊呼声连连。

    “爹爹好厉害,有这么多乐儿都没见过的东西!”

    阮乐抽出了自己的手,迈着小步子跑到了正在站岗的士兵身边,摸了摸他身上的盔甲,又摸了摸他腰间的佩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透露出喜悦,“爹爹!我也想要这个!”

    阮靳越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一张脸都因浓浓的笑意皱成了一团,“好!乐儿想要的爹爹都给你!”

    “好耶!”

    次日。

    “将军!羌国又发起了进攻,守城的士兵本就因接二连三的突袭搞得心烦意外,今日天刚亮,羌国便又佯攻了三次,逗得将士们团团耍,再这样下去,只怕对方还没攻破城门我朝的将士自己就已无心迎战。”

    阮靳越听着副将汇报的消息,眉头紧皱,一张脸黑如浓墨,“开城门,本将军亲自迎战!”

    “是!”

    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姜颖对着花镜描了描眉,然后拿起桌边的梳篦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秀发,“皇上又去了那里,是吗?”

    婢女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将头垂得更低了。

    “贱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让皇上念念不忘!连她留下的孩子都是本宫抚养的!凭什么皇上就看不到本宫的好!一个短命鬼就不该留下子嗣!”

    手中的梳篦被她狠狠地丢了出去,砸在镜子上,镜子瞬间碎的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她的脸颊,渗出淡淡的血迹。

    “嬷嬷,母后不在寝宫吗?为何要带我出宫?”

    顾景和一手拉着齐嬷嬷的衣角,一手还紧紧地拿着准备送给母后的生辰礼,雕满花卉的檀木盒里装着一个用上好的玉石打磨的手镯,母后白皙,红翡定会更衬她的肤色,待会儿母后看到了也一定会很高兴,一想到这,连脚步都变得雀跃。

    齐嬷嬷支吾着应了一声,“娘娘和皇上在外面给殿下准备了礼物,现下正等着殿下呢。”

    “可今日不是母后的生辰吗,为何要给儿臣准备礼物。”

    “这……”

    虽有些疑惑,但想着齐嬷嬷是母后身边的人,顾景和便抛下了心中的疑虑,没再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齐嬷嬷也暗自松了口气。

    “殿下,皇上和娘娘就在那边,奴婢就不过去了,殿下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能看到了。”

    顾景和看着两侧扎满了鲜花的小道,高兴地走了过去,满不在乎地冲嬷嬷挥了挥手,“知道啦知道啦,嬷嬷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哒!”话音未落,便一头扎了进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顾景和想要放弃的时候,小道终于快要走完了,一想到父皇和母后就站在那边等他,便激动地跑了起来,时不时在耳边响起的厮杀声也被他满脑子的兴奋所忽略。

    视线豁然开朗,“母……”,嗓子里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长刀吓的浑身一僵,“殿下!快回去。”

    虽然不是很清楚为何皇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士兵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护在身后,一边抵挡攻击的同时一边反手将其推回了小道,分神的刹那便被一剑捅穿了心脏,士兵脱力般地跪倒在地,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顾景和,嘴巴一张一合,鲜血不断从里面涌出,“快……走……”

    顾景和被吓得几乎忘了呼吸,哭嚎着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可那个穿着敌国衣服的士兵就站在那里,他刚刚杀死了一个他的子民,剑身上甚至还往下滴着对方的血,他怕自己也会被他杀掉,那样,他便也见不到父皇和母后了,士兵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这里。

    依旧啜泣着的顾景和顾不得擦干脸上的泪痕,手脚并用想要爬回到安全的地方,却被突然出现的齐嬷嬷抱着他直直地向战场上冲去!

    “殿下,对不住了。”

    顾景和在温暖的怀抱里呆住了,还不等他问清楚这是为什么齐嬷嬷便被流箭射死,而他整个人也被摔在地上,手中的檀木盒早已不知所踪,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吓得他浑身发抖,他的母后想要他的命,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认知让他很难过。

    他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想要离开这里,可遍地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还有流箭从他身边飞过,最近的一次甚至紧贴着他的头皮,火辣辣的疼让他脚步发软,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害怕,害怕会死在这里,害怕父皇会伤心,他还没有长大,还有好多话也没有说……

    鲜血顺着额头流过脸颊,视线开始模糊,恍惚中似乎看到一支箭直直的向他射来,他是不是要死了……

    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抱着他的人穿着冷硬的盔甲,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疾驰的骏马颠的他有些难受,他不认识这个人,他只知道他不用死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军医!快救人!”

    阮靳越抱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小孩,火急火燎地闯回了营地,软趴趴的一团,看的他揪心,这么小的孩子,谁如此狠心竟要置他于死地。

    阮乐看着满脸血的男孩,有些害怕,“爹爹,他会死吗?”“乐儿乖,哥哥不会死,爹爹会把哥哥救回来的。”“嗯!爹爹最厉害了。”

    陵园。

    顾行之靠在石碑上,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诗音,景和已经七岁了,而你也离开朕离开了七年……”

    “陛下!小皇子失踪了。”

    张公公惊慌失措地闯进陵园,拿着佛尘的手都微微有些发颤,他是知道陛下有多宝贝这位皇子的,而且这位皇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他若有什么闪失,只怕整个皇宫的奴婢都要被问责处死。

    顾行之失态地扶住墓碑,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你再说一遍!”

    “小……小皇子……失踪了……”声音越来越小,却听得顾行之勃然大怒,“景和好端端地怎么会失踪!给我说清楚!”

    张公公吓得跪拜在地,全身抖如筛糠,“奴……奴才听……听说……”

    “给朕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再敢结巴朕要了你的狗命!”

    “奴才听下人说曾看到齐嬷嬷带着小皇子出了宫!”张公公心下一横,语速极快地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齐嬷嬷……”顾行之略微沉思片刻,迅速向外走去,“马上命人捉拿姜颖!这个毒妇,竟然要对景和下手,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

    坐在池边喂鱼的姜颖见齐嬷嬷迟迟未归,便已猜到了结局,鲤鱼从水中越出,带起一串水花,谭诗音,你的儿子终于被本宫弄死了,以后,陛下只能是本宫一个人的。

    嘴角刚一扬起,禁卫军便将她团团围住,片刻后,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陛下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姜颖将手中的鱼食尽数丢入水中,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你让人把景和带去了哪里。”顾行之冷冷地盯着姜颖,双拳紧握,眼眸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

    “陛下日日思念诗音妹妹,臣妾当然是将景和……嘶!”姜颖的话还没有说完,手腕便被顾行之甩过来的飞镖贯穿,剧烈的疼痛疼的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瞬间便失了血色。

    “哈哈哈!”姜颖扬天长笑,神色疯癫,“陛下慌了,可惜啊,臣妾说的都是事实,顾景和现在,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顾行之快步上前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窒息感令她脑部充血,连额头的青筋都看的一清二楚,“当初朕就不该看在景和依念你的份上将你册封为妃!你如此蛇蝎心肠,害的诗音难产而死却又蓄意接近景和,令他与你亲厚,而你则趁机提出入宫为妃,借口陪伴景和成长,等到你害人的事情败露又仗着朕不忍看到景和难过,令你逃脱惩戒,现在竟还要对景和痛下杀手!你这个贱人!”

    姜颖无力地扒了扒顾行之的手,眼神开始涣散,肺部几乎憋得快要爆炸。

    “陛下!有伤兵说在战场上看到了小皇子,当时小皇子满脸都是血,但是被敌方的将军带回了城,目前具体情况不详。”

    匆匆赶来的副将令顾行之恢复了一丝理智,扬手便将姜颖丢入了水中,好不容易获得一口氧气的姜颖还没缓过来便又狠狠地呛了几口水,在水中不停地扑腾,她不会水。

    “来人,给朕看着她,不要让她溺死也不要让她上来,什么时候小皇子回来了,她就什么时候死。”

    “是!”

    姜颖的心中生起惶恐,她害怕了,她想要求他回来,可一张口便呛一口水,只得先自保。

    “爹爹,哥哥为什么还没有醒。”

    乐芷端坐在小凳上,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景和,“哥哥在睡觉,等哥哥睡好了就会醒过来的。”

    “好吧。”

    嘴上是应了,手却趁着阮靳越不注意偷偷扒了扒顾景和的眼皮,被强制唤醒的顾景和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可在看到同他一般大小的女孩后微微冲对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乐芷看着笑得有些丑的哥哥,有一点点嫌弃,早知道就不弄醒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那里很危险,爹爹从不让我去,你爹爹是谁?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你饿吗?伤口疼不疼?你知道你受伤了吗?还有……”

    阮靳越听着自己女儿一连串的问句有些头大,连忙伸手捂住了她不停叨叨的嘴。

    顾景和被一连串的问题砸的有些懵,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我叫顾景和,不是我自己去的,是有人想害我。我的爹爹是羌国的君主,他有好好的保护我,是我笨,被人骗了。我有一点点饿,伤口也有点疼,我知道我自己受伤了,我还知道是他救了我。”

    说着,顾景和指了指眼前的大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阮靳越看了看自家姑娘,又看了看眼前老实巴交的小子,竟莫名觉得这俩人有些般配。

    “可是我的爹爹在和你的父皇打仗诶,那你是坏蛋吗?”

    “我……我……”

    顾景和想说自己不是,可他又觉得这个女孩没有说错,可是他又有点委屈,他怎么会是坏蛋呢,他是不是被讨厌了。

    阮靳越摸了摸阮乐的头发,又拍了拍顾景和的肩膀,尽量捏着嗓子开口,免得伤害到了他们幼小的心灵,“哥哥不是坏蛋,乐儿不可以这样说,哥哥会伤心的,我们和哥哥只是恰好站在了平衡板的两端,但若是离开了平衡板,我们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阮乐皱起了眉头,表示她没听懂,而且,爹爹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有点像个公公,阮乐表示有点嫌弃。

    “将军!顾行之求见。”

    “父皇!”听到熟悉的名字,顾景和有些兴奋,光着脚就跑了出去,阮靳越都没来得及拦。

    顾行之一眼便看到了脑袋上裹着纱布的顾景和,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有些红了眼。

    “哥哥!你还没有穿鞋呢!”阮乐提溜着一双鞋追在顾景和的身后,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了下来,直愣愣地就撞了了上去,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谢谢妹妹,这就是我的父皇,你看,他来接我回去了。”

    “可是你还没有吃东西,刚才你不是说饿了吗?”

    阮靳越和顾行之视线相撞,顾行之微微颔首,率先开了口,“不知可否方便和阮将军进账详谈。”

    “当然。”

    自此,周朝和羌国就此停战,直到听闻阮府遭遇变故,顾行之唾弃周鸣佩卸磨杀驴之举,便撕毁了协定,而周奕珩,就是从这件事下手,给阮府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解决了周鸣佩的心腹大患,这才立下诏书正式封他为太子,而此前,不过是因着他嫡长子的身份所以众朝臣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