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帅哥，你还是学生吧？”
老板娘笑着端来了蛋炒饭，这次她没有扭腰，而是正常走路姿势走了过来。
李自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想起那天仙人跳的少妇，仍然心有余悸。
老板娘把蛋炒饭放下，看了一眼，有点生气，转身冲着厨房喊，“老公，让你多加一个鸡蛋，你又忘记了啊！”
“老公？”
李自然心里纳闷着，这个老板娘的老公就在后厨，为什么她还在前面和这些司机男人打情骂俏？
“噢噢，马上来。”话音未落，从后厨走出一个老实巴交的肥胖男子，右手用筷子夹着一个荷包蛋，左手在下面拖着，担心荷包蛋掉下。
胖子厨师憨厚地说道，“不好意思，忘记了。”
李自然看着胖厨师小心翼翼夹荷包蛋的模样，内心着实有些许感动。
老板娘关心地对李自然说，“学生嘛，要多吃点。骑车太累了，到太原还有三百多公里呢。”
看着老板娘关切的神情，李自然实在不好不言语了。
“谢谢。”
“你们店名很有诗意，枫桥夜泊。”李自然看到这个名字时，想起了张继写的唐诗。
“果然是个有文化的学生。”
老板娘一听，脸上绽放着如花一样的笑容，仿佛遇到知己一样开心，“我们开了这么久店，能知道这个店有诗意的，你是第一个。”
胖子厨师也傻傻地笑着解释，“我们这里就叫枫桥镇，以前这个饭店叫枫桥饭店，生意不好倒闭了。后来我盘下这个店，媳妇改了名，叫枫桥夜泊，生意果然一下子就好很多了。”
李自然回想刚刚那些司机，胖子厨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生意好并不是因为“枫桥夜泊”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她风姿绰约的老婆。
老板娘笑着白了一眼胖子厨师，突然严肃地问道：“还记得背这首诗吗？”
身材宽大的胖子厨师，此刻犹如一个被班主任抽到背诗的小学生，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窘迫地慢吞吞地背着。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姑，姑姑...”
眼见胖子厨师又小声地喊起了姑姑。老板娘扑哧笑了，善良地提醒，“你又喊姑姑了，是姑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胖子厨师听到提醒后，一气呵成背了出来，而后饶有成就感的笑着。那笑容虽然憨厚，却给了李自然一种质朴真实的感觉。
“我是小学毕业没啥文化，可我媳妇是大学生，还是北大中文系的呢！”胖厨师指着墙上装裱的诗词，憨笑道：“看，这是我媳妇写的呢，好多人都看不懂。嘿嘿，我也看不懂...”
北大中文系？竟然遇见北大校友？李自然出乎意料。
李自然看着墙上的条幅，上面是一首宋词，笔迹清秀婉转。
“《念奴娇，枫桥夜泊》
故曲陈酿，念去去、万千种凄凉意。朝花夕拾，谁问君、清泪纵横何事。鬓云欲度，胭脂红妆，香腮娥眉细。寻寻觅觅，竟相逢梦里。麓山霜重夜寒，谁伴我如衣?执笔字字。墨透笺迹，恍惚间，叹恨无人可寄。当年明月，有心照沟渠。一入侯门，两不相见，风渡陵水自西。”
老板娘见李自然神情凝重地盯着墙上的诗词，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笑着端来了茶壶，给李自然的水杯中续满了水，“快别看了，多少年前写的了，献丑献丑。”
李自然在心中默念这首词，内心一下子百感交集，却又无语凝噎。
同时他心中充满疑惑，这个傻傻的胖子厨师，是怎么取到的这个漂亮还有才华的女子呢？
“这词，很有意境。”李自然夸奖道。
胖子厨师更加高兴了，犹如夸奖他自己一样骄傲，“当然，我媳妇经常写作投稿，还辅导我家女儿的作文，获得过全市比赛一等奖！”
老板娘被他胖子厨师的老公这样一夸，眼神闪过一丝不安，随后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别听他瞎说了。”
随后又赶紧支开话题，“小伙子，你目的地就是太原吗？”
李自然愣了一下，说：“先到太原吧。”
李自然和老板娘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把老奶奶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与老板娘细细诉说着。
老板娘听完，犹如姐姐般笑着，亲切地建议说，“看来你还是爱着她哩，为什么不直接骑去青海湖呢？”
厨师老板惊讶地摇摇头，“开什么玩笑？这里到青海湖二千公里哩。”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骑过去，那个女孩肯定会感动的要命。”老板娘伸出玉指戳了一下胖厨师的脑袋，“你呀，你这个笨蛋，你忘记你连续五年都给我做早餐的死缠烂打了吗？”
胖厨师嘿嘿地笑着，眼睛里露出幸福的光芒。
“骑车到青海湖？”李自然心里其实也涌现出这个念头，可惜内心深处总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阻止他。
“我再想想吧。”李自然摇摇头，还无法下定决心。
“边骑边想吧，但是可别只顾着赶路，而忘记了沿途的风景。”
老板娘笑着提醒，“前面就是枫桥，你别走新马路。到前面往右手边走，走旧路。过去二十里，有一个老牌坊。再走几公里就有一座古桥，两旁长满了枫树，这个季节很美。若是到了秋季，铺满金黄色落叶的桥面，简直美不胜收。”
李自然看到老板娘描述枫桥的时候，眼里散发出了光。与那些货车司机打情骂俏的时候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胖子厨师插不上话，笑呵呵地回到后厨忙活去了。
趁着胖厨师走开，李自然这才疑惑地问：“学姐，我是北大法学系毕业的，你是哪届的？”
“别听我那个傻老公胡说，我是2006年人大毕业的。我那个傻老公记不住，只知道我是在BJ念的大学，总是一口一个北大。”
“那，那你怎么会......”
“沦落到这种境地吗？”
“不是，不是。我是说学姐你是十多前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甘心在这里做一个普通的老板娘？”
老板娘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呼吸而出氤氲气体中仿佛不是千万个水分子，而是老板娘背后那数不尽的心酸故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上称心如意的人生...”
老板娘又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这一句话。之后又欲言又止，似笑非笑地摆摆手，笑着感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自然也感慨道：“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老板娘耸了耸肩，释怀地笑着说：“所以我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因为我常想一二，不去想八九。”
李自然也感慨万分，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俗话说，不如意事常九八，可与言者无二三。”
这句稍显唐突的话，让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老板娘抬起头，眼神饱含热泪，和李自然对视了一眼，旋即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唯有后厨传来胖厨师砧板上“咚咚”的剁肉声音。
又是两辆大货车过来，停在饭店门口了，滴滴两声沉重的喇叭传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老板娘擦干净眼泪，收拾下心情，又是扭着屁股欢声笑语迎了出去。
他的老公透过后厨玻璃窗户，看着老婆和这些司机搅在一起相谈甚欢，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肉嘟嘟的脸上也浮出乐呵呵的神情。
李自然想起沿途几家饭店都关了门，而唯独枫桥夜泊这家饭店生意好。此刻他终于知道了原因，这家店的老板娘确实有些本领，能让各种男人对她另眼相待。
但又是什么原因，让才华横溢的中文系才女，屈居在这个国道小镇上，同目不识丁的厨房伙夫相伴，共度余生。
李自然想到老板娘背后定有无法言说的心酸苦楚，他也触景生情，不免悲伤地哀叹了一声。
晚上，李自然下楼检查了下自行车。看了下码表，今天骑了100公里，距离BJ已经有330公里了。明天争取到阳泉，后天就能到太原了。
李自然想起包里老奶奶的信，无论如何，先完成这个事情再说。
李自然住在饭店楼上，隔壁是老板娘和他老公的房间。他上楼路过时，往房间里投去了目光。
一朵橘黄色的灯光下，老板娘背着身子在辅导小孩作业，她口中声情并茂地念叨着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小女孩歪着头，露出可爱的半边面颊，不解地问道：“妈妈，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没有言语，伸出温柔的手抚摸了下女儿的脸颊，“这两句意思是说，你见识过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之后，对其他任何东西就再也不留恋了。”
“那后面两句呢，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老板娘摩挲着着小女儿垂在背上的头发，笑了笑，“这句话你长大之后才会明白。”
门旁边的小厨房，厨师胖老公偻着腰，正小心地把切好的水果，摆成一个小熊猫模样的拼盘。
李自然回到房间，他想起女老板写的那首词，《念奴娇，枫桥夜泊》，忍不住拍了照片在纸上拓了下来。
李自然轻微吟诵着，“朝花夕拾，谁问君、清泪纵横何事。”
他想起自己为了陆若依付出如此之多的心酸，承受了巨大的委屈，难免伤感哭泣。可她从来没有关系问过他，为什么流泪？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委屈。
“寻寻觅觅，竟相逢梦里...谁伴我如衣?”
他想起自己经常和陆若依在梦里相逢。
“执笔字字...墨透笺迹，恍惚间，叹恨无人可寄...”
多少次，他在信笺上写满了相思、痛诉衷肠，可又无法寄出这封信。“当年明月，有心照沟渠。一入侯门，两不相见，风渡陵水自西。”
这首词，仿佛也写出了李自然的心境。可能都曾是天涯沦落人，才会有如此相似的经历和心思。
他在纸上写完，一滴清水掉在日记本上，湿透了纸张，泛起了褶皱，绽放出一朵圆形花苞形状。
李自然反复读着这首词，诗词里那些风花雪月、胭脂红妆，恐怕早已弃之于漫长无情的岁月之中了。
他猜测着老板娘的过去，必定也曾是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楚，之后才甘于隐居在枫桥小镇，过着一家三口安稳平淡的生活。
李自然正感怀着老板娘的抉择。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厨师老公的如雷鼾声，在这震天声音中，那个老板娘想必也睡得很踏实。
曾经轰轰烈烈的高歌，也比不上眼前踏实的温暖。
李自然回味着老板娘那些词，窗外，“枫桥夜泊”四个红色字体发着幽暗的光芒，他怆然念着，“姑苏城外寒山寺...”
诗尚未念完，被楼下杂货铺传来的歌曲声断了意境，一个男性低沉沙哑的喉咙在放声歌唱着老歌，《涛声依旧》，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
虽然歌唱者的五音不全，但歌词却让李自然陷入昨日的回忆。他脑海里浮现着陆若依的身影，一个声音在内心叹道，“今天的你我，怎么重复昨天的故事？”
夜深了，楼下歌曲声音渐渐消失，李自然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一个白衣女子孤独地倚着高楼栏杆，楼上明月如钩，楼下涛声依旧。
老板娘笑着端来了蛋炒饭，这次她没有扭腰，而是正常走路姿势走了过来。
李自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想起那天仙人跳的少妇，仍然心有余悸。
老板娘把蛋炒饭放下，看了一眼，有点生气，转身冲着厨房喊，“老公，让你多加一个鸡蛋，你又忘记了啊！”
“老公？”
李自然心里纳闷着，这个老板娘的老公就在后厨，为什么她还在前面和这些司机男人打情骂俏？
“噢噢，马上来。”话音未落，从后厨走出一个老实巴交的肥胖男子，右手用筷子夹着一个荷包蛋，左手在下面拖着，担心荷包蛋掉下。
胖子厨师憨厚地说道，“不好意思，忘记了。”
李自然看着胖厨师小心翼翼夹荷包蛋的模样，内心着实有些许感动。
老板娘关心地对李自然说，“学生嘛，要多吃点。骑车太累了，到太原还有三百多公里呢。”
看着老板娘关切的神情，李自然实在不好不言语了。
“谢谢。”
“你们店名很有诗意，枫桥夜泊。”李自然看到这个名字时，想起了张继写的唐诗。
“果然是个有文化的学生。”
老板娘一听，脸上绽放着如花一样的笑容，仿佛遇到知己一样开心，“我们开了这么久店，能知道这个店有诗意的，你是第一个。”
胖子厨师也傻傻地笑着解释，“我们这里就叫枫桥镇，以前这个饭店叫枫桥饭店，生意不好倒闭了。后来我盘下这个店，媳妇改了名，叫枫桥夜泊，生意果然一下子就好很多了。”
李自然回想刚刚那些司机，胖子厨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生意好并不是因为“枫桥夜泊”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她风姿绰约的老婆。
老板娘笑着白了一眼胖子厨师，突然严肃地问道：“还记得背这首诗吗？”
身材宽大的胖子厨师，此刻犹如一个被班主任抽到背诗的小学生，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窘迫地慢吞吞地背着。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姑，姑姑...”
眼见胖子厨师又小声地喊起了姑姑。老板娘扑哧笑了，善良地提醒，“你又喊姑姑了，是姑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胖子厨师听到提醒后，一气呵成背了出来，而后饶有成就感的笑着。那笑容虽然憨厚，却给了李自然一种质朴真实的感觉。
“我是小学毕业没啥文化，可我媳妇是大学生，还是北大中文系的呢！”胖厨师指着墙上装裱的诗词，憨笑道：“看，这是我媳妇写的呢，好多人都看不懂。嘿嘿，我也看不懂...”
北大中文系？竟然遇见北大校友？李自然出乎意料。
李自然看着墙上的条幅，上面是一首宋词，笔迹清秀婉转。
“《念奴娇，枫桥夜泊》
故曲陈酿，念去去、万千种凄凉意。朝花夕拾，谁问君、清泪纵横何事。鬓云欲度，胭脂红妆，香腮娥眉细。寻寻觅觅，竟相逢梦里。麓山霜重夜寒，谁伴我如衣?执笔字字。墨透笺迹，恍惚间，叹恨无人可寄。当年明月，有心照沟渠。一入侯门，两不相见，风渡陵水自西。”
老板娘见李自然神情凝重地盯着墙上的诗词，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笑着端来了茶壶，给李自然的水杯中续满了水，“快别看了，多少年前写的了，献丑献丑。”
李自然在心中默念这首词，内心一下子百感交集，却又无语凝噎。
同时他心中充满疑惑，这个傻傻的胖子厨师，是怎么取到的这个漂亮还有才华的女子呢？
“这词，很有意境。”李自然夸奖道。
胖子厨师更加高兴了，犹如夸奖他自己一样骄傲，“当然，我媳妇经常写作投稿，还辅导我家女儿的作文，获得过全市比赛一等奖！”
老板娘被他胖子厨师的老公这样一夸，眼神闪过一丝不安，随后笑着摆摆手，“没有，没有，别听他瞎说了。”
随后又赶紧支开话题，“小伙子，你目的地就是太原吗？”
李自然愣了一下，说：“先到太原吧。”
李自然和老板娘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把老奶奶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与老板娘细细诉说着。
老板娘听完，犹如姐姐般笑着，亲切地建议说，“看来你还是爱着她哩，为什么不直接骑去青海湖呢？”
厨师老板惊讶地摇摇头，“开什么玩笑？这里到青海湖二千公里哩。”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骑过去，那个女孩肯定会感动的要命。”老板娘伸出玉指戳了一下胖厨师的脑袋，“你呀，你这个笨蛋，你忘记你连续五年都给我做早餐的死缠烂打了吗？”
胖厨师嘿嘿地笑着，眼睛里露出幸福的光芒。
“骑车到青海湖？”李自然心里其实也涌现出这个念头，可惜内心深处总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阻止他。
“我再想想吧。”李自然摇摇头，还无法下定决心。
“边骑边想吧，但是可别只顾着赶路，而忘记了沿途的风景。”
老板娘笑着提醒，“前面就是枫桥，你别走新马路。到前面往右手边走，走旧路。过去二十里，有一个老牌坊。再走几公里就有一座古桥，两旁长满了枫树，这个季节很美。若是到了秋季，铺满金黄色落叶的桥面，简直美不胜收。”
李自然看到老板娘描述枫桥的时候，眼里散发出了光。与那些货车司机打情骂俏的时候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胖子厨师插不上话，笑呵呵地回到后厨忙活去了。
趁着胖厨师走开，李自然这才疑惑地问：“学姐，我是北大法学系毕业的，你是哪届的？”
“别听我那个傻老公胡说，我是2006年人大毕业的。我那个傻老公记不住，只知道我是在BJ念的大学，总是一口一个北大。”
“那，那你怎么会......”
“沦落到这种境地吗？”
“不是，不是。我是说学姐你是十多前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甘心在这里做一个普通的老板娘？”
老板娘收起了笑容，叹了口气，呼吸而出氤氲气体中仿佛不是千万个水分子，而是老板娘背后那数不尽的心酸故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过上称心如意的人生...”
老板娘又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这一句话。之后又欲言又止，似笑非笑地摆摆手，笑着感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自然也感慨道：“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老板娘耸了耸肩，释怀地笑着说：“所以我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因为我常想一二，不去想八九。”
李自然也感慨万分，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俗话说，不如意事常九八，可与言者无二三。”
这句稍显唐突的话，让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老板娘抬起头，眼神饱含热泪，和李自然对视了一眼，旋即两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唯有后厨传来胖厨师砧板上“咚咚”的剁肉声音。
又是两辆大货车过来，停在饭店门口了，滴滴两声沉重的喇叭传来，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老板娘擦干净眼泪，收拾下心情，又是扭着屁股欢声笑语迎了出去。
他的老公透过后厨玻璃窗户，看着老婆和这些司机搅在一起相谈甚欢，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肉嘟嘟的脸上也浮出乐呵呵的神情。
李自然想起沿途几家饭店都关了门，而唯独枫桥夜泊这家饭店生意好。此刻他终于知道了原因，这家店的老板娘确实有些本领，能让各种男人对她另眼相待。
但又是什么原因，让才华横溢的中文系才女，屈居在这个国道小镇上，同目不识丁的厨房伙夫相伴，共度余生。
李自然想到老板娘背后定有无法言说的心酸苦楚，他也触景生情，不免悲伤地哀叹了一声。
晚上，李自然下楼检查了下自行车。看了下码表，今天骑了100公里，距离BJ已经有330公里了。明天争取到阳泉，后天就能到太原了。
李自然想起包里老奶奶的信，无论如何，先完成这个事情再说。
李自然住在饭店楼上，隔壁是老板娘和他老公的房间。他上楼路过时，往房间里投去了目光。
一朵橘黄色的灯光下，老板娘背着身子在辅导小孩作业，她口中声情并茂地念叨着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小女孩歪着头，露出可爱的半边面颊，不解地问道：“妈妈，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没有言语，伸出温柔的手抚摸了下女儿的脸颊，“这两句意思是说，你见识过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之后，对其他任何东西就再也不留恋了。”
“那后面两句呢，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老板娘摩挲着着小女儿垂在背上的头发，笑了笑，“这句话你长大之后才会明白。”
门旁边的小厨房，厨师胖老公偻着腰，正小心地把切好的水果，摆成一个小熊猫模样的拼盘。
李自然回到房间，他想起女老板写的那首词，《念奴娇，枫桥夜泊》，忍不住拍了照片在纸上拓了下来。
李自然轻微吟诵着，“朝花夕拾，谁问君、清泪纵横何事。”
他想起自己为了陆若依付出如此之多的心酸，承受了巨大的委屈，难免伤感哭泣。可她从来没有关系问过他，为什么流泪？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委屈。
“寻寻觅觅，竟相逢梦里...谁伴我如衣?”
他想起自己经常和陆若依在梦里相逢。
“执笔字字...墨透笺迹，恍惚间，叹恨无人可寄...”
多少次，他在信笺上写满了相思、痛诉衷肠，可又无法寄出这封信。“当年明月，有心照沟渠。一入侯门，两不相见，风渡陵水自西。”
这首词，仿佛也写出了李自然的心境。可能都曾是天涯沦落人，才会有如此相似的经历和心思。
他在纸上写完，一滴清水掉在日记本上，湿透了纸张，泛起了褶皱，绽放出一朵圆形花苞形状。
李自然反复读着这首词，诗词里那些风花雪月、胭脂红妆，恐怕早已弃之于漫长无情的岁月之中了。
他猜测着老板娘的过去，必定也曾是经历过不为人知的痛楚，之后才甘于隐居在枫桥小镇，过着一家三口安稳平淡的生活。
李自然正感怀着老板娘的抉择。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厨师老公的如雷鼾声，在这震天声音中，那个老板娘想必也睡得很踏实。
曾经轰轰烈烈的高歌，也比不上眼前踏实的温暖。
李自然回味着老板娘那些词，窗外，“枫桥夜泊”四个红色字体发着幽暗的光芒，他怆然念着，“姑苏城外寒山寺...”
诗尚未念完，被楼下杂货铺传来的歌曲声断了意境，一个男性低沉沙哑的喉咙在放声歌唱着老歌，《涛声依旧》，
“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
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
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
虽然歌唱者的五音不全，但歌词却让李自然陷入昨日的回忆。他脑海里浮现着陆若依的身影，一个声音在内心叹道，“今天的你我，怎么重复昨天的故事？”
夜深了，楼下歌曲声音渐渐消失，李自然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一个白衣女子孤独地倚着高楼栏杆，楼上明月如钩，楼下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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