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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心却把心弦弄

    杭州,某著名三甲医院手术室。

    赵冰踩开手术间感应门,门刚开,他一侧身,顺着门缝贴身出门,在旁边的洗手池洗了手,也不用擦手纸,胡乱的把双手翻转着在屁股上拍打几下,几个湿漉漉的手印出现在洗手衣上。

    “赵博,票”!一个清亮的女声从手术间传来。

    赵冰慌忙转身,趁着手术间自动门缓慢关闭的间隙,又一侧身,敏捷的一小跳,进了手术间。

    “谢了姐”!赵冰走到巡回护士电脑前,从小桌板上放着的一叠饭票中拿走一张,嘻嘻笑着,感谢护士提醒。“你这是准备刷脸吃呢?还是准备吃百家饭呢?不拿票,阿姨不给饭”。巡回护士一边麻溜的给术后病人整理衣服,给引流袋,尿袋,输液袋帖标签,一边和赵冰说笑。护士戴着口罩,穿一身老旧的洗手衣,隐隐秀出优美的身段,一头秀发被手术帽包裹的紧紧的,露着白皙修长的脖颈,一双眼睛亲切的看着赵冰,漂亮有神。

    女人戴了口罩,只看眼睛,都是美女。这是赵冰的感受,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他也奇怪,从医学角度讲,眼睛就是角膜,结膜,眼皮,再加六条让眼球运动的肌肉,感受光,调节瞳孔大小,把光信号转变成视神经的电位变化,再传给大脑,让大脑产生画面,颜色,就是一个感受器。各种动物都这样,只是感受能力大小的区别。但是就是看眼睛,就能感受到一个人的心情,友善,憎恶等复杂情绪的变化,猫狗的眼神也能看出来,很神奇。

    “都这个点了,又不是扎堆吃饭的点,哪有百家饭啊姐”。赵冰再次走出手术间,笑着和护士说着。

    赵冰是医学博士,骨科专业,八年制一气儿读出来的,单身小伙子,高大帅气,没女朋友。这在医院是稀有物种,不管年纪小的,年纪大的,结没结婚的女医生女护士都爱和他亲近,赵冰脾气好,嘴巴甜,好多没结婚的护士主动往身上贴。

    医院食堂每天中午送餐到手术室小餐厅,以保证手术快速周转,让手术室医护不停地干活。饭菜管饱,好吃谈不上,众口难调。赵冰不挑食,啥都吃的香。手术室总有挑食的,自己带饭来吃,微波炉转一下就好了。赵冰大概把吃饭的分为两类,常年在家做饭的,都不带饭,有啥吃啥,不挑食。在家不做饭的,女的,大多带饭,指望着家里做饭的人,不管是老公,父母,公婆,整备的好好的带来吃。这就便宜了赵冰,吃饭高峰期,总有护士把家里带来的好吃的菜往赵冰的盘子里夹,比着夹,不吃不高兴,这就是护士调侃他吃百家饭。

    快走出限制区走廊了,巡回护士从手术间探出头喊了一嗓子,“赵博,窗台上有打好的绿豆汤,写了你名字,下一台半髋,是个VIP,灵隐寺的和尚,你老板要来的,接病人去了,你别磨蹭啊”。赵冰脚步不停,侧身挥了挥手,表示收到,他知道别磨蹭的意思,老板要上台做,如果他比老板来的晚,会被老板骂的。巡回护士可以瞅空去吃饭,让隔壁左右的护士帮忙盯着,绿豆汤是抢手货,手慢无,护士贴心的帮赵冰留了一碗。抬脚踩了一下限制区感应门,赵冰出了手术区域,奔手术室小餐厅去了。

    赵冰是个弃儿,打小在孤儿院长大。他问过孤儿院的看护奶奶,为什么给他取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名字,老奶奶说收他那天,天气冷,路上都结了薄冰,这在杭州很少见,老奶奶姓赵,随了老奶奶的姓,就叫赵冰了。老奶奶还说了,那天他在一个篮子里,搁在孤儿院门口,裹了一床薄被,没有出生信息,没有名字信息,没有其他物件相伴,约莫六个月大小,收他那天减六个月,就算他的生日了。孤儿院也查过赵冰来历,那天很冷,又是晚上,光线不好,监控下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放了篮子就走,派出所查沿途监控,没多远就到了监控盲区,查不下去了,那身影男女都不能分辨,又查了出生人口和失踪人口信息,也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孤儿院报到民政局,就把赵冰留下了。

    赵冰打小就聪明,三岁能生活自理,穿衣服,上厕所,刷牙洗脸,吃饭,独立完成。四岁开始帮厨,摘菜,洗菜,洗碗。五岁能干更多活,洗衣服,拖地,照顾更小的弟妹,老奶奶稀罕他,舍不得他被领走,还常说领走了不知道便宜谁家了,还不知道能对他好不。五岁以后就没人愿意领养了,可能是担心孩子大了,养不熟。

    手术室小餐厅,再小也能同时坐下百十人共同进餐。过了用餐高峰期,餐厅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医护在吃饭,角落的墙上吊着一个电视机,放着某个卫视的节目。赵冰把餐票放在打菜阿姨的盒子里。

    “自己打吧,想吃啥自己来”。阿姨头也没抬,继续刷着抖音。这个点多是自助,也没什么菜好挑的。赵冰拿起餐盘,随意打了几个菜,又把米饭直接盖到菜上,省个饭盒,不是刻意省,只是觉得这样很方便。看了一眼装绿豆汤的大铁桶,已经见底了,不由得一笑,转头看向窗台,几个装了绿豆汤的饭盒一字排开,他拿了写有他名字的饭盒,一碗绿豆汤,不冷不热,汤多豆少,喝了一口,浓郁清甜,正是他喜欢的口感。心里感谢了一下巡回护士,找了座位坐下吃饭。

    刚吃了两口,见老板进餐厅打饭。赵冰连忙起身端了饭菜,与老板做到一起。“老板,您才下门诊啊,我们下一台是那个VIP,已经去接病人了”。

    “知道了,你吃完了先去开台子,我吃完稍微打个盹”。赵冰的导师四十多岁,博导,业内小有名气,手术干净漂亮,正是技术纯熟的当打之年。“就是半髋,你可以自己做的,就是院长给主任打了招呼的,说是灵隐寺的高僧,名气很大,民族宗教局的领导给医院打了招呼的,主任让我重视一下”。老板边吃边说。上午门诊,早就过点了,又来了几个病人,说是慕名而来,抢不到专家号,老板没有推脱,加了普号,看完才进手术室。之所以VIP没有第一台做,就是等老板下门诊的时间。之所以老板要打个盹,一上午的门诊,还是很累的,还加了几个号。麻醉,摆体位,消毒铺巾的时间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再上台。

    赵冰打从小学起,成绩就没差过,背诵课文单词不费劲,数学也有学不明白的时候,自己就琢磨琢磨,再不行就问老师,总能整明白了,也刻苦,刷题很疯狂。高考考了高分,直接上了杭州一家医学院的八年制。

    本科阶段结束选专业,选了骨科,然后分给了老板,老板人很好,从科研到临床,从实验到手术,都悉心教导,知道他是孤儿,还在经济上给予重要帮助,毕业季,老板还去求了大主任,把他留在了医院。老板很清高,没求过谁办事,为他破了例。事情做不好,老板也会骂他,使他专业上成长很快。赵冰有时候也冒傻气,琢磨自己是个被人抛弃了的孤儿,到底是来受罪还是来享福的?

    “近日,我国著名短跑名将***回乡祭祖,已经证实他是苏东坡的第29代孙”。电视里主持人播的新闻引起赵冰的注意。那个名将是他十分喜爱的运动员,已经能和世界最顶级运动员竞技,也曾为他在电视机前呐喊助威,为他称霸亚洲而心潮澎湃。

    “村里族谱显示他是抗元名将苏刘义的第21代孙……”听到苏刘义的名字,赵冰突然顿住了,像是心脏被敲了一下,感觉十分清晰。“什么情况?早搏?室早?”赵冰心理琢磨着,从来没发生过,自己身体一直很好的。

    “苏刘义随南宋最后一个皇帝在崖山与元军展开激战……”咯噔!咯噔!听到崖山二字,再不是心脏被敲一下的感觉,而是拿橡皮筋弹的感觉,还弹了两下!

    “怎么了?噎着了?”老板边吃饭边抬头瞄了一眼赵冰。赵冰正用手捶了两下胸骨。他知道如果发生室上速,可以尝试着在胸骨叩击一下,给心脏一个刺激,可能瞬间恢复窦性心律,如果叩击无效,再考虑药物复律。

    “有点,老板,喝口汤就好了”。赵冰含糊的说着,还在体会咯噔的感觉,思忖可能是怎么回事。

    “该拼的时候拼,该缓的时候缓,不能总绷着,慢点吃”。老板说话面无表情,但赵冰能听出来老板的关切之意。老板对他很严厉,基本没什么笑脸,做到极好的时候,也就是一句“还行”,能让他慢点吃就是很关切了。

    “好的,老板”。再抬头看新闻,“十万军民跳海殉国,谱写了一曲不朽的挽歌”,接着是其他新闻。“不朽是永远,挽歌是结束,放一起是否合适”?心里琢磨着,三两口扒完饭菜,又一口闷了绿豆汤,“啊!”长长出了一口气。把餐盘放到回收处,转身对老板说:“我先去开台老板,您休息一下,到时候我叫您”。老板挥了挥手继续吃饭。

    回到手术间,病人已经接来了,躺在手术推床上,紧靠着手术床。为了减轻患者过床的痛苦,骨折患者一般都是先麻醉了,再把患者搬到手术床上。病人是一个七旬左右的老者,赵冰管床,对老者的病情很了解。

    老者穿着病号服,没穿僧袍,面容消瘦,表情平静,脑袋上浅浅的一层白头发。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老头,不说的话,哪里知道是一个高僧。

    “多谢赵施主,让您费心了”。法师见到赵冰微笑着打招呼。“大法师好”,赵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和尚,就一直这么称呼大法师,医院里一样,见到高年资的医生,赵冰都喊教授主任什么的,以示尊重。

    “大法师放心,我们院领导接到指示了,对您的手术非常重视,院长亲自指示我的导师给您做手术,我导师是国内一流专家,也很重视您的手术,一会就进来了”。这一套赵冰非常熟悉,病人听了舒服,安心,觉得自己被重视了。又给麻醉递了个眼色。和尚微笑着点头。

    麻醉医生拿了几管药,走到和尚身侧,把注射器插到静脉通路的三通管上,又给和尚头侧的助手递了个眼色,助手是个小丫头,估计是规培生或者科室的研究生,把面罩扣在和尚口鼻上。“阿弥陀佛,大师睡觉吧,默念金刚经,佛祖会保佑您的,一觉醒来,手术就结束了”。

    这个麻醉是个嘴欠的,喜欢调侃,什么人都调侃,一通不伦不类的话,逗得手术室里的人都笑了,又不好大笑,只是学着他说阿弥陀佛。

    “臂脑循环时间知道啥意思吧?”麻醉手没停,继续给药,是在问头侧的助手。“知道一点老师,就是麻醉药从静脉给药到患者意识消失所需要的时间,对吧老师”。女学生小心的回答。

    “嗯,不错”,麻醉应着。赵冰觉得麻醉医生有个通病,也不是病,是习惯。如果带的是男学生,就爱搭不理的,话不多,学生问,才说几句。如果是女学生,就喜欢得瑟一下,主动问几句,学生答不上来,还会详细的讲一讲。

    “你看,丙泊酚从上臂静脉一路上行,经过上腔静脉到达右心,右心经肺动脉把它打到肺循环,又经过肺毛细血管,回到左心,再由主动脉打出去,到全身,这一路上丙泊酚被不断稀释,不断分兵,颈动脉和椎动脉能分到的丙泊酚分子已经很少了,这就是静脉药物的分布过程”。麻醉口里手上都没停,一边给药,一边用手随着静脉血管的走形一路比划着。女学生“嗯嗯”应和着,同时“啪”的一声,把麻醉机板到机械通气模式,双手扣紧了面罩,托起和尚下颌骨,手法娴熟。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足矣,脑子只需要那么一点药,你再看病人的眼神”。麻醉还再讲着,赵冰看到此时和尚的眼睛似睁非睁,眼神由清澈逐渐变得混沌,似乎还再努力使自己保持意识清醒。“这是人神交战的时候,大脑神经元的各种交通线路逐渐被丙泊酚切断,还存在联络的神经元还想努力保持联络,仅存的意识估计是,我是谁?我在哪儿?但终究是敌不过丙泊酚的,最后意识消失,大脑宕机了”。

    “老师,您讲的太生动了,书上根本看不到的”。女学生有点奉承的夸奖着麻醉,麻醉哼哼两声,有点得瑟。

    赵冰听的也是有趣。“差不多宕机了吧”?看了一眼麻醉问道,镇痛药和肌松药也都给进去了。再看和尚,此时和尚已经闭上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好了,镇静镇痛肌松已达峰值,插管吧”。麻醉吩咐了一声,女学生拿开面罩,摁亮了喉镜,正准备气管插管。

    突然,和尚嘴里发出声音:“俺憨”。

    麻醉愣住了,停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这…这不科学啊?法师说的啥”?女学生一脸懵,“没听清啊”

    赵冰知道和尚说的是啥,“崖山”,因为他的心脏咯噔咯噔,又被橡皮筋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