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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似是而非叹无常

    有光,微弱,柔和。

    有风,由远及近,被阻隔,呼呼作响,略带咸味。

    躺着很舒服,一片柔软,干爽,温暖。

    “官家”

    有轻声呼唤。

    也许是梦。

    那个嘴欠的麻醉曾经说过,为什么人早上起床的闹钟通常要设置两个?这和麻醉苏醒是一样样的。第一次呼唤,是听觉诱发电位启动了,听觉是恢复最快的,但并不代表人就醒了,这时候在听觉诱发电位启动下,大脑原本的神经元联络开始陆续恢复工作,各司其位,等到第二遍闹钟响,神经细胞联络完成,就醒了。

    停麻药以后,呼唤病人,如果病人眼皮子动了,也别着急,这就是第一个闹钟,再等个五分钟吧,第二次喊,病人就醒了。他的复苏办法确实很有效,病人醒的也好。

    “官家”

    再次听到呼唤,一瞬间无数画面在快闪,落水,哭泣,无影灯,大纛,紫袍,红袍,血管钳,老奶奶,手爪子,老板骂人,宫廷贵妇………

    画面在拼接融合,毫无违和感。眼皮子快速颤动,努力要睁开。

    “官家醒来”,第二个闹钟响了。

    赵窉睁开眼睛,看到一幅仕女图。十三四岁的年纪,梳着双螺髻,垂在两耳后,扎了鹅黄色的系带,发丝浓密黑亮,两根银簪子插在发髻中。双耳坠着吊坠,耳垂粉嫩,细细的绒毛,微微透着光,修长的眉,黑而细,是画的,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眸子黑白分明,明亮有神,细挺的鼻梁下面,红润的唇微启,未点唇,盘起的发髻显得脖颈白皙修长,锁骨凸显,抹裙下,微微发育的胸若隐若现,青色对襟褙子绣着荷花,未施粉黛,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似有似无。

    清淡素雅,宋代侍女最简约的美。

    “官家,你醒了”!侍女图眨眼睛了,眼神充满喜悦,欢快的笑容露出细白的牙齿。

    赵窉眨了眨眼,彻底清醒,坐起身来,拢了拢枕头,靠在床上,笑眯眯的看着侍女:“虫儿,我睡了多久了?”

    “官家睡了两个时辰,现在申时快过了”。虫儿嘴角一翘,微笑着回答,同时手脚麻利的给赵窉整理外袍,伺候赵窉起床。

    “官家醒了就好,太后很担心官家呢,说官家醒了,就立马回报太后知晓的”。同时转头对外间喊了一声,“瑞福,去禀报太后,官家醒了,好好的呢”。

    “好的,虫儿姐”,一个小黄门探出头来,约莫十岁年纪,贴身侍候赵窉的太监。给赵窉拱了拱手,也没说话,径直去找太后了。

    “瑞福还是有点呆啊”。赵窉心里想着,从床上坐起身,穿了靴,双手张开,任由虫儿帮他更衣。

    “虫儿,可有吃食?我做梦在搬石头呢,肚子饿了”。

    “有的,官家”,虫儿手脚不停,给赵窉整理好内衣,系好裤子腰带。“也是巧了,早上殿帅清理扣押的货船,在一个不起眼的仓里找到了一个坛子,居然是糖霜,虽不多,就二十多斤,但品相极好,中午内厨司的李妈妈找大总管领了一点,给太后和官家熬绿豆羹呢”。话说完,已经给赵窉穿好了中衣,围了玉带,一根红线系了一块玉佩挂在玉带上。

    “官家且坐着,我去拿绿豆羹,这会子,不凉不热,正好”!虫儿朝赵窉笑笑,转身出了门。

    一种熟悉的感觉,“有劳虫儿姐了!”赵窉追了一声。虫儿一回头,脸有些红,“官家以前从未这样说话”,也不犹疑,又朝赵窉笑笑,朝内厨去了。

    大宋景炎三年,二月,硇洲岛。大宋皇帝赵昰薨于硇洲岛,时年11岁。

    宋恭帝于德佑二年献临安城投降,时年7岁。受诏勤王军队,十余万人,没来得及勤王,皆降。献城当夜,驸马都尉杨慎和国舅杨亮杰护着度宗仅存的二子,赵昰,赵窉,逃出临安,一路艰辛,在福州落脚。陈宜中,陆秀夫,文天祥,张世杰等闻讯,至福州与二子汇合。奉赵昰为皇帝,改元景炎。此后,不断被元军追击。

    大宋小朝廷沿着海路一路南下,其中赵昰遇海上风暴落水,虽被及时救起,确忧虑过度,一病不起。于景炎三年二月,薨于硇洲岛。

    赵窉拿起几案上的镜子,看着自己。这镜子光滑银亮,比铜镜清晰多了,与现代玻璃镜子相差无几,估计是印度泊来的高档货。一个七岁黄口小儿,瘦瘦的,眼眉清秀。

    赵窉一个月前继皇帝位,改元祥兴,改现在驻跸的硭洲岛为硇洲岛,硇,用石头打匈奴的意思。硇洲岛升级为翔龙县,寓意飞龙在天。

    赵窉环视一下寝宫,就两间房,全是木板拼接而成,有梁有椽,有台有窗,几案,板凳,茶具齐全。木头都是新伐的,没上桐油,还有新鲜木头的清新气息,外面一间简陋许多,给贴身宫人准备的。大门口两个禁军侍卫扶刀站立。逃难途中,有此设置已是不易。

    今日上午,杨太后与左丞相陆秀夫,枢密使张世杰商议局势,赵窉随驾听政,决议迁行在去崖山,赵窉突然昏倒了。

    廷议被迫终止,赵窉被送回寝宫,御医查了脉,说脉相沉稳,皇帝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太医是在福州招募的名医。

    赵窉又摩挲着那枚玉佩,内心非常平静。那是他生母俞氏留给他的唯一念想。玉佩是和田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光泽柔和,雕刻的是坐莲观音,线条流畅,宝相庄严,一看就知是名家制作。

    赵窉看向窗外,远处大片的岩石散漫开来,更远处似乎能看到海,能听到海风呜咽,嗅到咸湿的海水味道。一声叹息,“崖山,终究逃不脱吗?”

    赵窉还是赵窉,又不是那个赵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