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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干戈寥落悲前事

    绿豆羹味道很好,汤多豆少,豆子是新收的,都煮开了花,汤汁浓郁,喝到嘴里沙沙的感觉,味道清甜,正是赵窉喜欢的那种。

    “虫儿很伶俐啊,又体贴人”。赵窉真心的夸赞着,想到某个熟悉的身影,总是忙碌着,但把事情安排得很好。

    虫儿红了脸,“官家以前不这样的啊”,心里嘀咕着,还是感到十分欢喜。笑着说道:“奴婢就是伺候官家的啊,把官家伺候好了,奴婢也开心呢”。

    瑞福吭哧吭哧的跑了回来,站在门口,先喘匀了气,才一拱手,“官家,太后让您去她寝宫”。说完再无言语,只是杵在那里。

    “瑞福,这会太后该到晚膳的时辰了,太后要官家去,是只想见官家,还是要和官家一起用膳呢”?虫儿问了一句。

    瑞福这才像想起什么的,拼命点头,“嗯嗯,是的,太后想和官家一起用膳呢…”,声音越说越低。

    虫儿拍了一下瑞福的头,“好的,你且去內厨,和李妈妈说,官家要和太后一起用膳,官家晚膳送太后那里。”缓了缓,看瑞福似乎在点头,又继续说“绿豆羹官家已经喝了,只把太后的送去即可,再留些,官家晚上温书乏了,还要用一碗的,你传了话,就去太后那里候着,记住了?”

    瑞福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努力的记着,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嗯,虫儿姐,我记住了。”转身去了內厨司。

    赵窉笑了笑,“这个呆子”。

    “官家,瑞福虽笨了点,但也跟了官家两年了,品性是不差的,慢慢调教吧”。说着话,虫儿又给赵窉整理了一下衣服,理顺了玉带,“官家玉树临风,长大了,必是个美男子,比右相还美”。

    “右相?文天祥”。赵窉心里想着,又看了虫儿一眼,虫儿似乎觉得自己多话了,脸一红,吐了吐舌头。

    “走吧,去见太后”。赵窉率先走出了寝宫。

    南宋小朝廷驻跸硇洲岛,硇洲岛位于雷州半岛东北部,孤悬海外,不大,方圆六十公里,二十万居民不可能都住在岛上。禁苑选在岛的东南角,面朝大海,背靠雷州湾。最大的建筑是朝议殿。说是殿,也是木板拼接的,殿前有粗木撑起的廊,后有一间小木屋连着正殿,是供太后皇帝休息的。正殿有飞檐斗拱,顶上铺了瓦,难得工匠们仓促之间还在尽量保持皇家的尊严。

    禁苑用半人高的木桩围着,占了岛地约十分之一,禁军随着木桩围了一圈拱卫。禁苑最南端,搭建了几排木屋,供宫人,内厨司使用。东边有个大的木屋群,几间木屋供太后使用,木屋群外面也用木桩围起来,禁军拱卫。再往东边就是皇帝的寝宫,比太后的要小很多。

    岛的四周散落了一些低矮木屋群,是禁军,大臣及家属住的。其他人员只能住在船上。

    太后是个大美人,度宗沉迷酒色,不能理政,挑选嫔妃的眼光确很好。端坐在案几旁,发髻高高盘起,只插了两根玉簪子,眼眉如画,面容如娇花照水,皮肤白皙如瓷,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只是眼睛略有红肿,似是刚哭泣过。

    赵窉拱手深深鞠了一躬,“儿臣拜见太后”。

    “二哥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太后的声音不冷不热,和赵窉还有些隔阂。

    赵窉不是杨太后的儿子,母亲俞氏,只是宫里的修容,在赵窉之前,俞氏曾诞下一个皇子,不幸早夭,古代,儿童死亡非常常见,宁宗皇帝曾有九个儿子,均早夭,无奈,在民间宗室中寻找继承人,理宗才能因缘际会继位,理宗也没有子嗣,把弟弟的儿子过继来继位,是为度宗。

    赵窉是俞氏的第二个儿子,俞氏常唤他“二哥”。杨太后随了俞氏的叫法,在私下里也唤他二哥。

    赵窉在太后对面的案几坐下,虫儿与瑞福在两旁侍立。太后那边也有两人侍立,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看不出年纪,是大押班义安。另一个是宫女柳娘,柳娘二十多岁,平日里不苟言笑,腰间总是鼓鼓囊囊的,虫儿说柳娘是个大高手,禁军中无人能敌,腰里别着四把短刀,可做兵刃交战,也可投掷伤敌,但从未见柳娘出过手。从临安宫中逃出来,柳娘从来不离开太后和赵昰。

    “二哥可好些了?可还要薛神医瞧瞧”?太后问赵窉,语气中关切之意确并不太浓。薛神医就是太医署的御医,之前给赵窉把脉的那位,从临安出来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御医随侍,只是在福州找到了薛神医,在福州名气很大,也愿意随驾侍候。

    “劳烦太后挂念,睡了两个时辰,已经没有不适了,可能是岭南暑气不适应,喝了碗绿豆羹,已经好了”。赵窉拱拱手,恭敬的回答。

    太后摆了摆手,身后大押班义安朝门外喊了一嗓子:“传膳”!声音不大,确有穿透力。

    太后的晚膳很简朴,一碟煎鱼,一碟青菜,一碗米饭,一碗绿豆羹。

    赵窉的晚膳和太后一样,就是多了一碗焖羊肉。连皮带肉的羊肉,红浓透亮,酱香浓郁,堆在碗中还在微微晃动。困在海岛上,能有一碗羊肉,是十分奢侈的。

    食不言寝不语,太后默默的吃饭,动作优雅,赵窉着实有些饿了,那羊肉又十分美味,埋着头,大口咀嚼,不时发出些不协调的声音。

    太后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好教育。义大班只是默默看着皇帝,面无表情,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柳娘只是好奇的看着赵窉,感觉这个七岁的小皇帝饭量很大,生龙活虎的,和前几日像换了一个人。瑞福还是呆呆的杵在那儿,偶尔吞咽一下口水,宫人的饭食只能是糙米加腌菜,隔天有一次蒸咸鱼。虫儿有点窘,只是想着回去要提醒官家注意皇家风仪。

    “二哥近日可有温书?”用膳毕,太后平淡的问着。

    “回禀太后,我一直在温书呢,枢相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按时完成,不敢拖沓”。张世杰是枢密使,少傅,闲暇时还要指导赵窉读书。

    太后微微点头,“虽说暑气起来了,但二哥身子弱,切要小心,莫要贪凉。”又看向虫儿嘱咐到:“虫儿你务要仔细些,晚上多起身看看”

    ,又看向瑞福,想说什么,怔了怔,终究还是没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我晓得的太后。”赵窉小声回复。

    “太后放宽心,我会尽心侍候官家的”。虫儿施了一礼,恭敬回复。

    一阵沉默,有些尴尬,太后似乎在想着心事。半晌,太后拿手帕擦了一下眼角,“你哥哥今天去了崖山,陆相在那里寻了一处风水俱佳的宝穴,过几天就可以入寝了,枢相拟在六月,行在迁入崖山”。话还未说完,眼泪又下来了。

    这是赵昰的灵柩迁往崖山安葬。“太后节哀,国事繁杂,太后要为国事保重身体”。义安不冷不热的宽慰太后。

    “哀家儿子没了,娘家兄弟没了”太后双手微颤,有些激动。“那全氏,她儿子还在呢,即便当了姑子又如何?”

    小朝廷逃出泉州的时候,杨太后的兄弟战死,全氏是宋恭帝的母亲,恭帝投降后,忽必烈命全氏出家为尼。或许在宫中的时候,杨氏与那全皇后有过嫌隙,争权或争宠。度宗死后,全皇后的儿子赵㬎与杨氏的儿子赵昰争夺皇位,贾似道助赵㬎登基。世事无常,赵㬎投降后,母子保全了性命,赵昰确在逃亡中死去,杨氏定有所不甘。

    “我本不是那斗勇争狠的性子,也没那犁庭扫穴的本事,非要赶鸭子上架,总想着为儿子,也得撑着”,太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太后息怒,诸般事宜还需要太后执掌乾坤,切莫过于悲伤。”赵窉赶紧伏身,跪在太后面前,努力安抚太后。

    “扬州没了,福州没了,泉州也没了,那个蒲寿庚,天杀的,我必杀他”!太后美丽的面容显出一些决绝之色。

    蒲寿庚是泉州市舶司使,阿拉伯人,家族靠海贸逐渐成为巨富。在泉州经营数十年,朝廷将赋税最好的市舶司交于其管理,平日里也与朝廷赋税做出巨大贡献,且大量赵氏宗亲寄居泉州,靠着蒲寿庚和海贸发财。

    小朝廷逃到泉州时,只在海上停留,未入城,张世杰信不过蒲寿庚,因其有大量畜养的私兵,恐对皇帝不利。事实上,元朝丞相伯颜也正在拉拢蒲寿庚,许以高官。张世杰向蒲寿庚借粮,蒲寿庚不与。张世杰大怒,扣押了蒲寿庚在海上的四百余艘货船。蒲寿庚遂关闭泉州城,杀了千余名赵氏宗族,又杀了两千余名抗元军民。伯颜授予他福广大都督,领军杀戮沿海抗元军民,小朝廷无奈,继续沿着海路南逃,逃跑途中,遇飓风,赵昰落水,不久后病亡。可以说,蒲寿庚投降,使抗元形势急转直下。

    “太后息怒,蒲寿庚不足惧,假以时日,待枢相觅得时机,必灭其族。”义安躬身劝慰太后。

    “假以时日?现如今雷州,广州都没了,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只是吊着一口气,等死罢了。”太后有些绝望了,儿子死了,她本就心灰意冷,只是陆相,枢相在勉力维持,她也是撑着皇家脸面,苦苦支撑而已。“去崖山也好,让我陪着昰儿,到了黄泉也不孤单。”

    太后目光呆滞,美丽的眸子光彩消失。

    “右相可知行在要迁去崖山?”

    赵窉突兀的问了一句,太后还在悲伤中不能自已,没什么反应。义安心中一动,看向赵窉,有些狐疑,“官家平日里只是听政,从不置喙干涉,今日怎的有此一问?”

    “官家,好叫官家知道”,义安朝赵窉一拱手,说道:“右相去岁,遭空坑之役大败,同都督府损失惨重,且粮草不济,已无力在海丰继续维持,乃于冬日进入岭南山中修养,”义安看了一眼赵窉,看赵窉能否理解“山中修养”的涵义。

    “就是说,右相不得已,领着同都督府的军民进山里,靠打猎和采野果充饥?”

    “官家明鉴”,义安又拱了拱手,对小皇帝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今岁初春,右相兵至潮州,前几日才与行在取得联系,得知官家继位大统,想入朝觐见,但…”义安不说了。

    “右相为何不入朝觐见?”小皇帝有点急切,追问道。

    义安看了一眼杨太后,杨太后宣泄了情绪后,已经逐渐恢复到优雅端庄的美丽姿态,朝义安点点头“大班直言无妨,二哥总是要知道的”。

    义安又朝太后拱拱手,继续说道:“右相奏折中,言及官家和行在,貌似言语有不敬之意,陆相与枢相皆言…”

    “怎么说”?赵窉有些不奈,催着义安接着说。

    “皆言,右相执拗,恐冲撞官家,且同都督府诸多臣僚役于空坑,今初入潮州,诸事繁杂,右相不宜入朝觐见”。言毕,义安又看着赵窉,想知道小皇帝作何反应。

    “文相在折子里都说了什么”?赵窉只想知道文天祥的状况,并不理会义安的探究目光。

    “文相说,天子冲幼,宰相遁荒,制诏敕令出诸公之口,岂得不恤军士,以游词相拒?”

    赵窉蓦然站起身,看看义安,又看看太后,又在房中走了几步。文天祥没说错啊,陈宜中跑去了占城,丢下一个烂摊子,死活不回来。太后没有太多话语权,陆秀夫和张世杰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整个朝廷控制在他们手中,都要灭国了,还在党争。

    “太后,我想见一见文相,不知可否?”赵窉朝太后深深鞠了一躬,“如果文相不能入朝觐见,可否安排我去见一见文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