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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云泥之别判高下

    半夜里,赵窉被声音惊醒,躺在床上没有动,仔细听着。

    有“呜呜”的声音,还会变得尖锐高亢,由远及近,又逐渐走远,木屋周遭的树木被风刮得乱响,风过的间隙,似乎还可以听到远处海浪咆哮的声音。

    赵窉翻身坐起,看到旁边瑞福睡得呼呼的,就没有唤醒他,自己穿了靴,把窗户打开,想听的再真切一些。

    “官家莫慌,那是海上起飓风了,风进河道,就有呜呜的声音。”是义安在隔壁木屋中,从窗户探出头来。“官家且安心睡吧,明早风就停了”。

    “好的大班”。赵窉关了窗,复又躺倒床上,再无心睡眠,只是盘算着心里的想法,又把船老大对船的介绍仔细琢磨着。

    次日清晨,狂风已过,晴空万里,空气都显得异常清新。虫儿早早的把早膳送来了,“官家,今天熬了米粥,且和新打来的腹鱼一起熬的,用膳吧。”

    赵窉看着托盘,有点懵,一大碗精米熬制的米粥,米粒已经彻底熬碎了,熬出了米油,薄薄的鱼片在米粥中裹满了米浆,晶莹剔透。这是鲍鱼?还有一小碟腌菜,淋了芝麻油。赵窉食指大动,把腌菜一股脑的倒进粥碗里,搅巴搅巴,开始喝粥,第一口下去就惊艳了赵窉,再不停顿,吸溜吸溜。

    “虫儿,一会把殿帅和大班唤来,我有事情和他们谈。”

    “好的。官家。官家且慢点吃,官家要注意风仪,官家…还要一碗?”

    崖山顶的小树林中,阳光透过树叶漫撒下来,树叶下三个人影站立不动,外围远远的,几个军士在站岗,柳娘不远不近的在四周晃荡。

    “殿帅,昨日晚上的飓风过境,想必所有船只都要靠港避风吧”。

    “官家所言极是,如此飓风,在海中行船,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有舟毁人亡的后果”。苏刘义拱拱手答到。

    “那从崖山到潮州,这一路的海航码头,可有元军在把守”?赵窉继续问道。

    “好叫官家知道,从崖山到潮州,直至船澳沿线,只有一些小的海湾可以避风,没有海港可靠港,潮州港和船澳仍在右相控制之中”。

    “既如此,即便有元军海船,此时也在海湾避风,自顾不暇,此去潮州是一路坦途”。赵窉有些着急,直接插话,“殿帅,此去潮州比从硇洲岛去崖山还要近一些,如果现在出发,傍晚前就可以到达,我去潮州见右相,此事甚急,不瞒殿帅,崖山不适合行在安置,一旦被围,就没有退路了,朝廷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枢相选择崖山,是因为枢相已有玉石俱焚,杀身成仁之念,死则死矣,也要与元军大战一场,但二十余万军民,哪里都有枢相的必死之心,一旦开战,必有畏死投敌者,临阵脱逃者,即便用铰链把船连在一起,形成个乌龟,还是会有突破口,只是早晚而已”。

    苏刘义顿时呆愣住了,嘴巴张的大大的,他不敢想象这是七岁小皇帝说出来的话,小皇帝自临安出逃以来,始终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跟着哥哥赵昰,也无很多言语。“不瞒官家,”苏刘义缓过劲来,认真说道:“枢相确实说过,若战事不利,就用铁索连船,防止有人投敌逃窜,以做拼死抵抗。”

    “我有一个去处,在思虑中,想征得殿帅及右相的意见,如果二位能够同意,左相必会同意”,只剩下枢相就好办了,赵窉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太后必能说服枢相同意的,太后的手段赵窉佩服不已。

    “所以,殿帅,恳请殿帅允我去见右相”。说完,向苏刘义拱手施礼。

    “殿帅,太后也在思虑去崖山是否可行,送官家去见右相,也是太后的主意。”义安不失时机的说道。

    苏刘义不再犹疑,“谨尊官家旨意,我这就去安排”。

    三艘货船出了崖门,再次扬帆起航,一路向北,满帆前行。六百军士依然躲在货仓里。一行人中多了一位英武的将军。

    “苏景瞻?是表示对苏大学士的景仰吗?”赵窉好奇的问道。

    “好叫官家知道,家父虽为武将,却是进士出身,家父乃东坡先生第八代孙,一生敬仰三苏,遂给臣取名景瞻,给我兄弟取名景由。”

    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

    苏景瞻,苏刘义长子,御营水军统制官,皇帝南逃途中,在十字门海战中立下大功。

    大宋优待士人,文风鼎盛,三苏更是民间喜闻乐见的大家,赵窉努力回忆三苏的人生轨迹。“这条海路,两位苏大学士也曾走过吧?”赵窉虽是在询问,其实是有些卖弄。

    苏景瞻张大了嘴巴,有些吃惊,小皇帝还知道一百多年前先祖的事情?“官家明鉴”!苏刘义有些惊愕,更有些感动,慌忙回话:“当年先祖被贬至惠州,不久又被贬到儋州,此时子由被贬至雷州,先祖从惠州往雷州去见子由,由此经过,二位兄弟于绍兴四年在滕州相见,子由又送先祖去儋州,这是先祖与子由最后一次相见,三年后,先祖获得徽宗皇帝赦免,自儋州返京,未能与子由相见,以为憾事,不久后先祖病逝。”

    正说话间,前面货船突然打出旗语,苏景瞻看了看,有点疑惑,“官家,前面有一艘船,形迹可疑,前船问是否追上去看看。”

    赵窉站上船头,努力朝前方望过去。远方海面上有一艘船,行驶缓慢,只挂了首帆和尾帆,主帆桅杆看不到,又看不出是货船还是客舟。“那船是不是昨晚遭遇飓风,断了主桅杆?”赵窉问道。

    “官家。或有可能,我让前船追上去看看。”苏刘义回答道。又转身对苏景瞻说道:“景瞻,官家安危最是紧要,现在此三艘船上的水军皆交于你指挥,务必稳妥些。”

    “得令!”苏景瞻有些兴奋,站在船头,把船老大一干人等撵下了舱去,让水军接管了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艘船,做了几个手势,船首水军旗子向前挥舞几下,又面向后船挥舞几下,赵窉看不懂,但知道,这是水军战船的指挥术语,有一定的保密性,不让外人知晓具体细节。

    不一会,后船慢慢追上来,与赵窉的坐船保持几十丈的距离,并排前行,头船已经改道至两船中间前方,三条船呈三角形,像一把利刃向那艘船驶去。

    越来越近,逐渐能够看到那艘船的主桅杆是断裂的,端口参差不齐,有些狰狞,主帆早已不知去向。再近些,能看到那船上的人,穿的是汉家服饰,似乎正在甲板上安装什么东西。

    “那是高丽棒子造的船”,苏景瞻对赵窉说道。“官家且看,那个主桅杆之所以断掉了,是因为他们不懂造可眠桅”。赵窉瞬间懂了,就是桅杆放倒技术,清明上河图中船过石拱桥的时候,就是把桅杆放倒了过船。

    “此去高丽甚远,且我大宋子民对高丽船鄙夷之,官家,要当心,说不定是元军的斥候船”。

    再靠近一些后,头船突然打出旗语,动作飞快重复着,苏景瞻哈哈一笑:“果不其然,官家,真是元军的斥候”。笑完以后,又觉得不合适,虽然只是一只斥候船,且己方有三条船,又有六百悍卒,可以轻松拿下。但官家的安危第一,不可将官家置于险地。

    “苏将军”,赵窉已经看出苏景瞻心有不甘。挺了挺腰板,“朕从未如此近距离观看海战,朕有甲士六百护驾,且元军仅是一条跑不脱的破船,将军尽管放手施为,如能拿下此船,朕必报与太后,记将军首功一件。”不是赵窉拿大,自称为朕,而是有些兴奋,想撺掇苏景瞻打这一战。

    苏景瞻也有些跃跃欲试,复又看向自家父亲,苏刘义似乎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艘斥候船。心中便有了计较,朝赵窉一躬身,“官家且安心观战,看我如何拿了此船”。随后再次跃上船头,高举右手,做了几个手势。

    瞬间,三条船上均响起尖锐的竹哨声,甲板上的舱板被迅速打开,一队队的水军蹭的冒出来,这些军士在船舱里憋闷了许久,早已不奈,也不需吩咐,纷纷解开甲板油布的细绳,赵窉顿时有些窒息。

    船头一架,船尾一架,中间甲板并排两架,都是粗大的木头架子,架子中间有梁,两侧有木制绞盘,粗大的麻绳卷在一起,十几个军士正合力抬起一根巨大的长木往架子上安放,长木两头打了圆孔,军士正在把两条粗麻绳穿过圆孔,一头系了一个大皮兜子,另一头系了一个大竹筐。另有一排军士一个挨着一个,正在从船舱里挨个传递圆滚滚的大石头。

    “这是…砲车!”赵窉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嗓子。

    “官家明鉴,这是前日夜间,从战船上卸了几架下来,临时布置的,以备不时之需。”苏景瞻没功夫理会皇帝,苏刘义不知何时来到皇帝跟前,面露得色。“官家且看,船头砲车边上还有一具八牛弩”。

    赵窉看去,见几个军士正扛着几捆粗大的箭镞从船舱里出来,脚步甚是沉重。

    再看元军斥候船,几个人也在安装砲车,只是慌乱不堪,想必是看到三艘船上的砲车,已乱了心神。

    木锤重重的砸在机括上,配重筐极速下坠,长木的另一头被巨大的牵引力高高翘起,“嗡”的一声,系在头侧的粗绳被瞬间绷紧,然后像扬鞭子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粗绳捆缚的皮兜子在最高点处,抛出一颗圆滚滚的大石头,大石头划过天空,发出呼呼的声音,砸在离元军斥候船不远的海面,“轰”的一声,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娘的,再加一块!”军士头目叫骂了一声,一个军士从甲板上挑选了一块石头,双手抱着,掂了掂份量,放进配重筐。绞盘再次绞起,“嗡”,一块圆石再次被高高抛出。

    “轰,喀喇!”

    斥候船的右后舷被大石头砸中,伴随着大片木屑纷飞,船明显颠簸了一下。

    “好啊”!赵窉兴奋的大喊。

    斥候船只软绵绵的抛出两块石头,就没有了战斗能力。三条船卯足了劲,一通乱砸,斥候船已经破败不堪,船舵被砸的稀烂,尾帆桅杆被砸断,甲板上几个大洞,两侧船舷都被砸碎,还有几颗铁蒺藜砸中了甲板,发出响雷般的爆炸声,火光却不大,浓烟到不少,甲板上有零星的火苗燃烧,几个斥候被石头砸成肉酱,还有被霹雳弹火药震伤的和铁蒺藜碎片射伤的斥候,在甲板上哀嚎,最严重的是船尾壳板被砸破,有水密舱进水,船已经没了动力和方向,打横,在海面上随海浪起伏。有八牛弩在向斥候船精准射击,“哆哆哆”,粗大的实木箭杆被钉在船身上。三艘“战船”依然呈三角形,缓缓向斥候船靠拢。

    “殿帅,我有好多问题想问,”

    赵窉不待苏刘义回答,继续问道:“八牛弩那么准,为什么一开始不用?为什么多用的是石头弹丸,而不是铁蒺藜或霹雳弹,八牛弩能射多远,砲车能打多远?”

    苏刘义非常高兴,皇帝问的几个问题正是海战要义所在。

    “好叫官家知道”,苏刘义拱了拱手,“海战大抵分为远战,近战,刚交手时,双方距离较远,就已经开战了,这就是远战。八牛弩能在七百步射穿船壳板,当然要是正面射中,侧面击中船体损伤不大,尤其是披了铁甲的战船,只有五百步内正面射中,才可以击穿船壳板。然而八牛弩射得再准,对船的损伤也不太大。除了船舷可以被射烂,其他船身,就是被射穿而已,就好比给船钉了一个大钉子,所以,八牛弩主要就是给船打钉子,以方便近战时做跳荡用”。

    赵窉明白了,就和登城作战类似,把箭钉在城墙上用于攀城。

    “砲车用途更大”,苏刘义看了一眼赵窉,见皇帝真的在认真听,就继续说道:“可以抛各种弹丸,石弹,铁弹,火药弹,尸体,只要是够重量的,均可以抛,所以砲车可以抛很远,只要配重重些,弹丸轻些即可,但是远了,就不容易打中了,配重少一些,弹丸重一些,就打得近一些,但是打得也准一些。铁蒺藜和霹雳弹都是火药弹,如果铁蒺藜装铁钉多了,火药就装少了,爆炸威力就不够,霹雳弹火药虽多,爆炸威力也不大,除非打进了船舱,在水密舱爆炸,才有威力,在甲板爆炸也就是震伤一下,此二种弹丸火药和铁器消耗大,如果打不准,就过于靡费了”。

    虽然这些话有些绕,赵窉还是听懂了。“那近战又如何呢?殿帅。”

    “近战主要就是弓,弩矢,钩镰枪等,和陆地作战很相似,还可以用火柜,突火枪,同样的是火器威力不大”。

    赵窉点了点头,看到船快要靠拢斥候船了,就喊了一嗓子“苏将军,且留些活口问话,这船也留着查一查”。

    苏景瞻一抱拳:“官家我晓得的”。

    此时柳娘走到皇帝跟前,也不说话,只是朝赵窉微微一抱拳,扭身一个小跳,就站到船舷上,朝斥候船看了一眼,一个纵身大跳,翩若惊鸿,双手已经抓住钉在斥候船上的粗大箭杆,再双手用力拉了一下箭杆,借着箭杆的回弹,手脚并用,几个起落,就上了斥候船,也不多话,见到甲板上还能抵抗的,就一拳轰出,打在面门上,把人打晕。不管怎么躲,怎么进攻,柳娘都是一拳,都能打在面门上。

    赵窉嘴巴张的老大,其他人也一样,这是第一次看到柳娘出手,竟恐怖如斯,待把甲板上的活人都打晕了,柳娘准备下船舱,突然柳娘一扭身,一柄短刀从柳娘手中飞出,也没见柳娘长了后眼睛,“哆”的一声,飞刀从一个人的面门插入,势尤不减,直接刺入脑后的船舷,把人钉在了船舷上,那人一下子就瘫软了,手中还拿着一张小巧的弩弓,弩箭还在弦上。

    赵窉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他知道这一刀的力度,要穿透上颌骨,经过颅底上缘,切断脑干,才能瞬间死亡,再穿透枕骨,且要“哆”的一声插入木头里…

    柳娘转身走过去,拔了刀,又看了那个死人一眼,也不去船舱了,站在甲板上朝赵窉再次拱手:“官家恕罪,不是奴婢想插手军中战事,只是官家离的这些人近了些,怕里面有高手抽冷子,这才出手,仓里估计没人了,不过还是请将军派人再搜一遍才妥当。”

    赵窉和苏景瞻嘴巴终于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