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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变化如梦惊人心

    泉州,自南宋偏安一隅以来,逐渐兴盛起来。

    南宋每年要向金国进贡岁币,又要养活大量军队北伐,还要养活大量官僚,不得已开发海贸以增加赋税。却不想海贸有如此的赚头,瓷器,丝绸,茶叶都是热销货。

    朝廷的三成赋税皆靠海贸,即使朝廷奢靡之风日盛,海贸的收入也能供给上。日子过得舒服了,就不再思虑北伐之事。就是点岁币嘛,朝廷又不是给不起。以至于秦桧提出“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策略,甚至把逃到南方的北人送回金国,朝廷也默许了。

    历代王朝在快衰败的时候,总有中兴之君出现。宁宗皇帝励精图治,攒了钱粮兵马,又有韩侂胄一帮主战臣僚撺掇,发起“开禧北伐”,结果大败,又增加了岁币,才平息了金国的怒火。至此,南宋再无建树。理宗皇帝早年还裁撤冗官,平抑物价,兴办文教,安抚民生,做了很多实事,但后期重用贾似道,国事日渐衰微。与之相反的是海贸却日渐兴盛,以至于泉州取代了广州,成为全世界最大的贸易港口。

    泉州城外海港,千帆林立,放眼望去,近海泊满了各色船只,一眼望不到头。有一个区域,两百艘新打造的战船静静的等待出港。一艘战船上,一位四旬将军,威武冷漠,在检视战船,右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一下右腿,那里有个创口,经年不愈。

    “元帅,这些战舰皆是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皇帝陛下诏令,下官不敢稍有疏忽,始终亲身督造。”

    一个七旬老者,深目高鼻,躬着身,小心伺候着将军。

    蒲寿庚,阿拉伯人,以海贸起家,富可敌国,为人一向内敛低调,赵宋大量宗室子弟靠着蒲寿庚在泉州发财。眼见大宋气数已尽,张世杰又扣押了他的四百艘货船,遂再不隐忍,杀了泉州城中全部宗室子弟,又从海上一路追杀皇帝。忽必烈给予大优荣,广东,福建全省军政商贸诸事物皆交于蒲寿庚打理。

    “蒲丞相辛苦了,蒲丞相不必过谦,丞相于陛下有大功,俺是知道的,俺亦感念丞相辛苦,这两百条战船于俺有大用处。”将军又摸了一下右腿,微一皱眉,可能触到了痛处。

    张弘范,骁勇善战,文天祥亦称不是其对手。“李帅到哪里了?”身后一名副将赶忙答到:“回禀元帅,李帅部在赣南遇到些麻烦…”副将抬头看一眼张弘范,张弘范面无表情,“进军路线上总有宋军袭扰,过山道隘口时还需花费些时间,且还有岭南山路诸多隘口,宋军只是纠缠,并不拼死抵抗,所以还难以剿灭,还需要些时日方可抵达。”副将躬身行礼,再无多话。

    “元帅,下官派出的斥候回报,每日里有数十艘各色船只从茫州进驻崖山,昨日见到小皇帝的龙舟也进了崖门,泊在水道内,那个船很好辩识,很大,上挂龙纛”。蒲寿庚也在汇报军情。

    “下官还派人上了汤瓶山,只远远的看,没敢惊动他们,说有大批军士在伐木造屋。有好几十间大房子,数千间小房子,昼夜不歇。”

    张弘范思忖片刻,又不自主的摸了一下大腿,“着李帅加快行军,不必理会那些散兵游勇。”又看向蒲寿庚:“丞相可还能助俺三百条船否?大小无论,俺欲封锁崖门,困死那小皇帝”。

    数天之后,苏刘义带了一个船队,鬼鬼祟祟的来到澎湖,还没进湖湾,便见到岛上浓烟滚滚。还没升起多高,就被海风吹散,使岛上更显得烟气沉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怕是官家遭了不测”,急吼吼的将船往湖湾开,待看到几个守岛的军士打出一番旗语,才放下心来。

    有一艘货船先于苏刘义靠港,几个军士扛着大块的石头上岸。苏刘义知道,那是硝石,还需要碾碎了磨粉,再提纯,火药嘛,都见过的。又看到一个破衣烂衫的汉子,看样子,像是个捕快,扛了一个大麻袋,怕不有两百斤,脸红脖子粗的,正吭哧吭哧的往岸上爬。苏刘义有些疑惑,哪里来的衙役?再看到一帮衙役,同样的衣不蔽体,扛着麻袋往上爬,就有些吃惊了。后面又有一群军士扛着大块的黄色的石头,黄的冒油。那是…硫磺?这么纯的硫磺?不用再提纯了,碾碎了就能用。

    官家要做火药?苏刘义几步上了岸,也不管船上其他人,往浓烟最稠密的地方去。

    在本岛的空旷处,挖了行军灶,二十多口大铁锅正在熬煮着什么,走进了看,几个锅里,热油滚滚,有军士在不断的搅拌着,还有军士拿着竹篦子,不断把油中的杂质泡沫捞出来,有的油锅已经清澈透亮,几可见底了,军士们就把油慢慢倒进几个大瓮里,然后接着把一大坨白花花的东西放进锅里继续熬煮。哪里来的这多荤油?可比猪油清亮多了,也没有猪油的臊气。

    再看几口大锅,盖着竹盖子,盖子边缘还用麻布填塞的紧紧的。灶里的明火已经灭了,只是靠着余烬保持锅里的温度。“父亲,这是活性炭,官家在做活性炭呢。”苏景瞻见到了父亲,就赶过来伺候着。

    “活性炭?什么东西?”

    “我也不太懂,父亲,官家懂就行了,那是个好东西,可以用它提炼白糖!”

    “白糖?”看着老爹一脸懵的样子,苏景瞻有些兴奋,“就是糖霜!”

    苏刘义更加懵了,任由儿子把他带到另外几口大锅前。锅里是黑糖,加了水的黑糖,不稀也不稠,军士往锅里加了几个布包,一起熬煮,布包鼓鼓囊囊的,“父亲,这布包里就是活性炭,您且看这黑糖有什么变化”。

    慢慢的,黑糖水变得有些不那么黑了,泛出红浓透亮的光泽,再煮了一会,浓红又变得暗淡了一些。这时候,军士把布包捞出来,把糖水倒进另一个大锅中,再次加水,再次放入新的布包,还是同样的操作,红汤已经逐渐变成浅褐色,已可隐隐见到锅底。糖水再次换锅,加入布包,片刻后,糖水已经变得彻底清澈,只是微微有些泛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再次换锅,这个时候就不加布包了,只是小火难熬。

    苏景瞻又把父亲拖到一处,此处有个大木桶,被牢牢地嵌入一个大木架子上,斜斜的放着,架子下面有个木头摇柄,“这是要让木桶转起来?”苏刘义心里想着。又有军士把两盆子白白的糊糊样的东西倒入木桶里,盖好盖子。苏刘义知道了,这是熬煮以后的白糖,水还没有完全熬干净,也不能熬干了水,否则就成了焦糖了。

    一个军士费力的摇了起来,由慢到快,木桶飞快的转着,能听到木桶壁有细微的沙沙声,像沙子洒落一般。只一会,军士已经面红耳赤,开始喘粗气了,又一个军士接了手,继续摇。

    待木桶盖子掀开,苏刘义张大的嘴巴闭不上了,沿着木桶壁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晶莹如雪,细腻如沙的糖霜。桶的底部有一滩清水,水下还有少许块状的白糖。

    苏景瞻看到父亲张大的嘴巴,就如同自己当初一样,有些得意的笑笑,拿了一块竹篾,小心的刮了一层糖霜,放在苏刘义面前,“父亲,您尝尝吧,官家说这是初恋的味道”。

    苏刘义不懂什么是初恋,糖含在嘴里,能够明显感受到清凉,纯净,然后是甜蜜慢慢的化开,顺着舌头慢慢遍布口腔。糖霜苏刘义是吃过的,黑糖析出的嘛,甜也甜,但哪里比得了这清凉,纯净…初恋的感觉嘛。

    “父亲,这些白糖还要再晾晒一番,彻底干燥了,就可以入库了”。

    “父亲莫要再吃了,官家说这些糖霜有大用处的,现在只有妇孺熬粥的时候可以用一点,官家都舍不得吃呢”。

    听到只有妇孺可以吃一点,苏刘义停了手,有点不舍的把竹篾交与儿子。“那边还有好大的烟气,官家在做甚”?

    赵窉此时正在铁匠铺子跟前,手里捏了一坨泥巴,似乎在努力捏出个物件。“铁老大,你看,就是这个东西”。

    赵窉捏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看着像蚕蛹,头尖,腹圆,只是到尾部就变了,是四棱锥形,四棱锥成了底座,半个蚕蛹插在底座上。

    “就需要这般大小,你有办法打制出来吗?不需要好铁,生铁,红铜材质的都行,也不需要抛光,用沙子磨一磨,摸上去不糙就可以。能打多少就打多少,越快越好。”

    铁匠拿起那个物件,反复看了看,一躬身,说道:“回禀官家,这个物件并不难打制,若是要很多,又要快的话,可以用铸模的办法,这样不仅快,且每个都一样。”看官家有些不明白的样子,铁匠赶忙又说到,就是像制铜钱那样,先做出母钱,再用模框把细细的沙子箍住,用母钱在沙里压出形状,用铜水浇筑到这些形状里,就可以了,只是这个物件不规整,最好分成两个部分,底座和上面这个部分,分开浇筑,最后在结合处打个小孔,用细木楔子把两头连接上就好了。

    赵窉明白了,“那个破船拆出来的铁钉有千把斤吧,你先把那些铁钉熔了,浇筑一批,如果可行,就大量做,铁料不够的话,朕会想办法。”

    等苏刘义到铁匠铺子的时候,赵窉又去了木匠铺子,一捆捆的八牛弩箭杆堆满了铺子,木匠正带着徒弟们锯箭杆,儿臂粗的箭杆被等长锯成了好几节,木匠用膛削的工具掏箭杆内壁,徒弟们在把已经掏好内壁的箭杆两端做榫头,看来是准备把箭杆再接回去。木匠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官家发了话,照做就是了。还有那艘破船的龙骨,官家也让锯成三尺长的木桩子,里面也要掏膛,这些活计不好做啊,木匠正在拼命赶工呢。

    赵窉正瞧的津津有味,湖内海湾处突然传来尖锐的竹哨声。赵窉转身就往海湾跑,边跑边拖身上的长衫,嫌长衫影响了奔跑速度,拖了长衫一裹,就往身后仍,“虫儿接着!”虫儿忙不迭的接了,嘴里还喊着:“官家慢点,官家要注意风仪”。

    海湾岸上,三三两两的聚了一些军士,再远一些,一群有娘带,没爹管的孩子聚了一群,兴奋的看着海湾,几架八牛弩立在岸上,已用绞盘上好了弦,儿臂粗的箭镞指向湖面。

    湖中,一大群鱼在湖面扑腾着,平静的湖水被搅得似沸腾。突然一个巨物从水中跃出,张大了口,无数的鱼混着海水被这巨口吞噬,巨物借着冲力,在空中似乎停顿了一下,又一摆尾,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轰然砸入水中,激起数十丈高的水花,湖面还没有恢复平静,一道水柱又冲向天空。

    苏刘义赶到湖湾的时候,正看到鲸鱼出水,他喘着粗气,看着鲸鱼,心里琢磨着,“娘的,这鲸怕不有几万斤吧。”再看向一群军卒处,就呆住了,官家没穿长衫,就穿了一个小褂,那小褂以前也没见过,麻布做的,就脑袋和两个肩膀处有三个洞,脑袋一伸,两个胳膊一伸,就可以穿好了,极尽简约风格。

    官家旁边一个谄媚的军卒,正在躬着身,和官家说话:“官家,这个位置是极好的,那鲸只要再露头,必能一箭穿脑而入”。说完还讨好的把一柄砸机括的木锤双手捧给官家。

    官家接过木锤,双手紧紧握住,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湖面,两条胳膊光光的,似乎还有点肌肉。

    鲸鱼再次冲出水面,官家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双手高举木锤,大喊一声:“直娘贼,老子一箭射死你!”木锤重重砸下,八牛弩“嗡”

    的一声激射而出。岸上的孩子们跟着大喊“直娘贼,老子一箭射死你!”

    苏刘义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这是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