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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飞针走线华佗忙

    “元帅!你醒了!”

    张弘范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副将兴奋的目光,再看到副将已经卸了甲,胳膊上包裹着麻布。

    “这是哪里?”

    “元帅,回禀元帅,这里是伤兵营,是…本岛上的伤病营”。副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伤兵营?”张弘范猛然清醒过来,想翻身坐起,突然感到右腿一阵剧痛。复又瘫倒在床上。

    “我们被俘了?还是投降了?”张弘范的声音很冷。

    “元帅息怒!”副将扑通跪在张弘范床前。“元帅,我们的船都被那个八牛弩击伤了,好多还沉了,船上本就只剩下些操船军卒了,已无力回击,又跑不脱,所以…所以好多船就投降了”。

    “这么说,你也投降了?”张弘范依然是冷冷的声音。

    “元帅息怒,我没有投降,那个…那个小皇帝说元帅的腿是旧疾复发,有脓入血,若不及时医治,就会那个…嗯,得那个脓毒血症,那个小皇帝是这么说的,就会死”。副将又小心的看了看张弘范的表情,小声说道:“那个小皇帝说他能救元帅的命,还说元帅对他家丞相好,他也对元帅好,不算投降,也不算被俘,先治好了腿再说,不服就再来打过便是。”

    张弘范往怀里摸了摸,文天祥手书的纸笺已经不在了,又沉默了一会,无奈叹了口气:“那些水手降就降了吧,无力抵抗,保了命也好,我不会怪罪他们”,又是一阵沉默。“那些岛上的军卒如何了?”张弘范问道,他心里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好叫元帅知道”,那副将似乎来了精神,“我军将士都在呢,还被围在岛上呢,一整天了,那个小皇帝也没再攻击,还把受伤的军卒用船接了,送到伤兵营治伤,还把军中的医官都送来了伤兵营,教他们如何治伤”?

    “教医官…治伤?谁教?”张弘范有些懵。

    副将更加来了精神,“是那个小皇帝教,元帅,那个小皇帝简直是华佗再世,不对,简直比华佗还厉害,一手治伤的本领神乎其技啊”。

    张弘范更加懵了,“你说那个小皇帝治伤比华佗还厉害”?

    “是的元帅,元帅的腿伤也是那个小皇帝治的”

    张弘范这才看向自己的腿,右腿从膝盖一直到大腿根包裹了厚厚的麻布,在膝盖处还有一个小竹管露在外面,他再摸了摸伤口,一阵剧痛,感觉那个小竹管很长,一直插到自己大腿里面。“他就是给我腿上插个竹管治伤的”?

    副将赶忙点头,又觉得不对,再慌忙摇头:“是也不是,元帅。”他想了想该怎么说:“那个小皇帝把元帅的腿从这里切开了这么长的口子。”说着,在自己大腿外侧比划了一下,一个尺把长的口子。

    “然后,又把肉扒开,一直到能看到骨头。”

    张弘范心抽抽了一下。

    “然后掏出了很多脓血”。

    张弘范有点不敢想象这个画面,又觉得腿更疼了。

    “又用剪刀把一些腐肉给剪了,那个剪刀很奇怪,还有钳子也很奇怪,小皇帝说这是他让铁匠特意打制的一套治伤器械”。

    “然后,还说元帅的什么肌肉烂完了,都要减掉,以后元帅的腿就不能外展了”。说着,副将还做了一个向外张开大腿的动作。张弘范没听过外展这个词,但一下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最后又用煮过的浓盐水清洗伤口,拿了一根竹管,放到肉里,那个竹管也是盐水煮过的,还打了很多小眼子,像个细笛子,说是若还有脓水,就可以从这个管子流出来,还用了一种弯针把皮子缝了起来,像缝衣服那样,不过就缝了几针,那个小皇帝说元帅的伤比较重,要看肉的恢复情况,如果不好,还要继续割肉,所以伤口只缝了几针,让皮子把那个小竹管兜住不掉出来就可以了”。

    副将说完了,张弘范又脑补了一下整个画面。他的腿是多年以前在战场上,中了流矢,医官拔了箭,用膏药贴了伤口,军队里的医官都是这么做的,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创口经久不愈,也不收口,时不时有脓液溢出,他已经痛苦了好几年。

    “带我去看看伤兵营吧”,张弘范有些好奇,是小皇帝捣鼓出的炸药?那么猛烈,那个八牛弩…,他还会治伤?

    两个亲卫抬着床板,张弘范半靠在床板上,亲卫还是自己的亲卫,看来整条帅船的人都被捉了。

    一出门,阳光有些晃眼,岛上的风还是呼呼的刮着,二十多间大石头垒出的房子有规律的排列着,房顶就是竹子和少许木材板,有军士在破拆船壳板,看来准备拿它做屋顶了。

    一间石屋外面,支了几口大铁锅,里面咕噜咕噜的,煮着什么,有军士拿木棍从锅里挑出一大堆麻布条,等水基本沥干,又放进另一口大锅里煮。锅边撑了几排竹架子,上面晾满了麻布条。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吭哧吭哧的抱着一个竹筐从屋里出来,放在大锅跟前,也不说话,又往屋里走。

    “元帅,那是个小黄门,伺候小皇帝的,小皇帝在里面治伤呢”。

    “进去看看”。

    副将有些犹疑,“元帅,里面有点像刑房,还是…”

    张弘范已经听到屋子里传出的惨叫,他一向体恤士卒,哪里受得了士卒被宋军虐待,“到底是治伤还是在行刑!进去看看”!

    副将无奈,一挥手,两个亲卫把张弘范抬进了屋。

    屋子很大,一连串摆了好几张木床,只是那个木床很窄,每个床上都躺着受伤的士卒,有几束亮光直直的照在床上,张弘范往屋顶看去,这个石屋是有屋顶的,木板铺的,板子上开了圆孔,阳光透过小孔照射下来,要比从窗户透进来的光要明亮很多。

    “嗙嗙嗙!”有锤子击打钉子的声音,伴随着军卒的惨叫。一张窄窄的木床上,围了一圈人,张弘范认识两三个,那是元军的医官,剩下的估计是宋军的医官吧。只是这些医官似乎不分敌我,毫无隔阂,一起看着床上的元军士卒,那个士卒还在哀嚎。

    “嗙嗙嗙”!赵窉奋力击打铁钉,那个铁钉是梅花型,很粗,要一把子力气才能打进骨髓腔。赵窉抡锤子的动作很恣意妄行,大臂带动小臂,手腕精准的控制好方向,每一次敲击都像扬鞭抽打,“噗嗤”,钉子破骨而出,士卒髋骨处的皮肤鼓起一个小包,梅花型的小包,赵窉用一把小刀,在小包处戳破皮肤,“嗙”!又一锤子,伴随着士卒的惨叫,梅花钉破皮而出。

    “看到了吧,先要把钉子打出去,才能再进入骨折远端”。

    “嗯,嗯,官家,懂了。”几个医官忙不迭的应承着。

    “懂了还不来帮忙!复位,复位啊。”

    “好的,官家,复位”。一个元军的医官忙不迭的抱起军卒的大腿,用力往后拉,另一个宋军的医官也抱着大腿往反方向拉。那个元军士卒又开始哀嚎。

    张弘范双手捏的死死的,忍住了,没发飙,他知道那是在给伤兵治伤。

    “内旋,内旋,笨,不是外旋。”不知道是哪边医官被骂了。

    “喀喇”骨头复位成功。

    “很好,稳住了,我送钉子进去”。

    “嗙!嗙!嗙”!

    “啊!啊!啊!”

    粗壮的梅花钉被钉进了股骨远端骨髓腔。

    “嗙!”

    “啊!”

    露在股骨外面最后的一小截钉子也被钉入骨髓腔。

    “冲洗,多洗洗,先用浓盐水,再用淡盐水。打结打三个,两个是滑结,不结实。”

    “好的,官家。”两个医官都抢着去缝伤口。

    赵窉又走到下一个床边。一群人又紧跟上,围了一圈。

    张弘范看到小皇帝眼睛红通通的,神情有些亢奋,是没怎么睡觉的亢奋。

    赵窉在一个木桶里洗了手,旁边还有一个桶,有军士把桶盖子掀开,一股浓郁的酒香。

    “是烈酒?这是哪里来的,只有波斯有这种烈酒。”张弘范有些疑惑。

    赵窉把手伸到桶里泡了一会,拿出来后,就平举着双手不放下来。

    这是一个脚被炸断的军士,骨头碴子还在外面,周围的肌肉和皮肤乱糟糟的,黑乎乎的。

    “把腿抱起来,伸出来。”

    有医官立马照办。

    “拿浓盐水冲洗,再拿刷子刷刷”。

    又有医官开始刷脚,先冲出来的是黑水,渐渐的,水变成淡红色。

    “虫儿,剖腹包,清创包”。

    “好的官家”。估计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张弘范看不懂穿的是什么衣服,和小皇帝的小褂有点像,只是更宽大一点,裤子就是两个直筒子,小褂扎在裤子里,拿麻绳缚紧,带了个难看的麻布帽子,把一头秀发箍的紧紧的,脸上还戴了面巾子,麻布的,用细绳系在脑后,只看到眼睛,灵动,清澈。

    那个丫头从一个竹筐中取出一个包裹,打开了,里面是一些折叠齐整的厚麻布,赵窉麻溜的在伤脚周围铺了三层麻布单子。丫头又拿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些奇怪的刀子,剪子,钳子。

    “要把腐肉清理干净,这种颜色已经黑了,灰的,都不能要了”。嘴上说着,手里也不闲着,一把剪刀上下翻动,一条条的肉被减掉,割掉。张弘范看的有些心惊,自己的腿也是这么剪的?

    “直到能看到有血在流了,这种红润的,新鲜的,就可以了,骨头要磨平,否则以后脚着地会很痛,皮肤要修剪圆整,别跟狗啃了似的”。

    军卒在惨叫,医官在认真看,张弘范心在想“他割我的肉的时候,我也是这般哀嚎吗?没印象了啊”。

    “张将军”,赵窉处理完了几个伤兵,终于有时间和张弘范说话。

    “感谢你给我的军卒疗伤,”直面赵窉,张弘范有些窘,顿了顿又说道:“岛上的军卒你待如何处置?”

    “将军无需担心,只要他们肯投降,我不会杀他们的,将军治军有方,现在他们心气儿还高着呢,也不愿意投降,倒是将军还是操心一下你的腿吧,大的问题应该不会有的,只是有些肌肉已经不能留了,将军的腿做不了外展这个动作了”。

    张弘范暂时放下心来,几千军卒还有活命机会:“感谢你为我治疗腿伤,外不外展无所谓了,狗才需要外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