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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山村巨变——华为之门 3

    西部小镇,山岭之上,机械轰鸣,不舍昼夜。

    那些机器不知疲倦,那些工人也不知疲倦,他们在辛勤地开发山岭,为子孟镇雕琢出幸福生活的根基。课余或放学后的老江,就喜欢到楼顶上远远地看着山岭上忙碌的景象。他在楼顶上放了一张旧课桌和一把旧椅子,把一壶清茶、一包烟、一支打火机放在桌子上,叼着烟,微笑着,默默注视山岭上所发生的一切,看得入迷,看得出神,他深邃的眼神里有着希望,有着憧憬,还有着人们所不了解的美丽新世界……

    看着看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过去。

    那天,从县政府大楼出来后,他满脑子都是下一步工作的问题——如何与华为接触,以获得他们的同意——这出巨款出大力而没有任何商业回报的事,还有什么企业愿意来做呢?

    老江又开始有些畏惧了,如果华为不同意出资建设,那么此前的所有工作都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重要的是没有更多的耕地,老乡们就会继续外出打工,更别提要留住能建设新农村的人才了。

    这,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老江回来后的第三天。李秘书就把已经层层签字盖章的材料送到了子孟镇中学老江的手中,同时他还交给老江一个厚厚的信封,他说那是县里特批出来的五千元,给江老师当工作补助。

    “江老师,这是县里特批的一点钱,算是给您一点交通补助,这些日子来您来回地跑各个部门,而且接下来还要往返于深圳与子孟镇,大钱县里没有,但交通费总得给您一些补助,钱不多,请您别介意。”说着就把信封双手递到了老江手上。

    老江下意识地伸出手,推开了信封:“李秘书,一来我是愿意做这些工作的——所有这些工作都是我自愿而为之,正所谓甘之若饴;二来我在这交通上没花多少钱,无非就是跑了几趟县里,我全当是到县里游玩去了,您还别说,我们都安县是个游玩的好去处……所以,这个钱是真不能要。”

    “这个钱您可不能推辞——这是覃书记亲自交待的!这是我的任务。”

    “李秘书,这信封您拿回去,深圳让我到我们县里支教,我除了有深圳的正常工资,还有区财政下发的一些支教补贴——这些够我开支了。无论如何,这钱我是万万不能拿的。”

    李秘书有些着急了,他把信封又递到老江跟前:“我敬爱的江大老师,这是覃书记交给我的‘政治任务’,让我必须完成,您不能让我交不了差。”

    老江正要开口,他便强行将信封塞到了老江的手里,然后快速地回到自己的车上,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走了,留下了老江一个在学校门口手足无措地站着……

    其实,老江不知道的是,那信封里的五千块钱并不是县里批下来,而是覃书记从自己当月工资中拿出来的。

    第二天。星期六。

    子孟镇的晚春,芳菲未尽,翠红有余,那一群没有在开发之列的延绵不绝的山岭依旧在天地间静默着,远远望去,高大的树木直指苍穹,厚厚的绿植恣意生长。山岭环抱中的子孟镇在晨曦中渐渐苏醒,不少人家的屋顶上冒着缕缕炊烟,给那份山林的苍翠紫红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

    清晨时的雨露还没有化,山岭间的春息还没有散,老江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他要返深。

    驱车到了子孟街上,他想起了自己在深圳的孩子——自己真的好久没有给两个孩子买过礼物了。于是,他下了车,就在街上买了些子孟镇当地的小玩意儿——算不上是特产,就当是给孩子们的礼物。

    车轮滚滚向前,一路上没有停留。进入了深圳的沿江高速后,他本想在服务区稍作休憩,可车子刚刚到了服务区路口,他却突然打了一把方向,驶上了高速,继续前进。

    因为,他想到了妻子小幸,小幸从深圳发出要到子孟镇,就在这条高速上发生了意外,以至于夫妻生死茫茫,阴阳两隔——他不愿意在这条路再做停留,以免如巨浪般的伤心潮水将自己再次吞没在它黑暗的深渊之下。

    车子停在深圳的土地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5点。

    下了车,稳稳地站在熟悉的街道上,一种强烈的亲切感瞬间将他的困倦一扫而光,高耸的大楼,宽阔的街道,匆忙的人群,川流的汽车,等车的人们,甚至是时而传来的汽车喇叭声和道路两旁的道旁树都让他感到亲切。

    为了使命,我离开你太久了——老江在心里想着。

    但,如果没有离别,又怎么会以有相聚时的亲切与感动呢?

    一下车,他觉得肚子在不断向他发出抗议,开了一路的车,的确是饿了。他四处看了看,该去哪里医饱肚子,心里一时没有什么主意,于是便来到那家常常去的“普宁原味汤粉”,中年老板一看他进来,一如既往地热情起来,说:“哟,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是,我出了趟远门,是有些日子了。”

    “老规矩——大碗的猪杂汤河粉,多加芹菜末,另外上一小碟蒜蓉辣椒酱,对吧?”

    老江冲他笑笑,没说话。粉端上来,一股浓香随着腾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各种鲜嫩的猪杂覆盖在河粉上,蒜头油的蒜香与芹菜末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再附上一点辣椒酱,那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猪血嫩,粉肠爽,猪肉香,猪肝脆,卷肠糯,这样一碗猪杂汤河粉,足以安慰辘辘的饥肠。

    吃好后,他抬手看表:5:30。这个时候华为应该还没有下班,付了款,匆匆出门,还没有走两步,他又回头对中年老板说:“老板,往后几天我还要出趟远门,要去上好些日子——你的河粉还是那么好吃!”

    驱车,往福田。一个小时后,他来到了华为总部。那是一个很大的园区,大得犹如一个小型城市。一条条宽阔的大道相交错,道路两边有着高大的树木以及一簇一簇的勒杜鹃等,色彩艳丽迷人。肥大的铁树张扬地伸展出它的叶子,凡是铁树旁边,都有一个长长的巴士站,巴士在园区中穿行,服务于华为员工及到到访华为的客人。

    老江在园区中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总部大楼。

    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表:6:45。此时的华为总部大厅灯火通明。他感到庆幸,因为没有白跑。他大步走进大厅,看到前台几个小姐似乎都很忙,在她们的面前有排着十余人的三行队伍,每个人的手中都和他一样拿着一堆材料。

    他找了个保安问道要见任总该怎么登记。

    保安告诉他:“想见任总的人,每天都是一波又一波,得先预约。”

    老江指了指排队的队伍,说:“他们这是在干嘛?”

    那保安也指了指那排队的队伍,解释道:“他们啊,那第一排是来洽谈合作的,那第二排是来等待面试的,还有那第三排和你一样是来预约见任总的——以什么理由要见任总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您了解到的来请见任总的人曾经有哪些理由?”

    “我了解过的,有来拉赞助的,有来让献爱心的,有来让捐资助学的……华为也挺不容易的,一个民营企业,办得像慈善机构一般。对了,那您是为什么要请见任总呢?”

    “这个,我也是有些事想请任总帮助……”

    老江有些不好意思,便站到了排队的人群后面,不再说话。

    终于轮到了他。他向前台小姐表明了来意,前台接过他手中的材料。她逐项查阅之后说道:“先生,您的材料与请求符合我们华为公司的慈善资助制度,材料我们会留下并上报公司。但是,您的材料与申请书中所涉及的资料数额巨大,公司各个部门会需要很长的审批时间,而且不一定能得到公司的批准。材料我们收下了,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那,这个得多久时间才会有通知呢?”

    “一般来说,快则三个工作日,慢则十五个工作日。但,您材料中所涉及的数额实在是太大,这个我真的无法给您一个确切的回复,抱歉。”

    他刚想转身,但看着那些材料,却又有些焦虑起来:“那,我的材料……”

    前台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您的材料我们将按程序上报公司,不管最终能否获批,我都将于第一时间通知您,即便是未能获批,我们也将及时地通知您取回材料——当然,也可以选择快递。”

    听了那番话,老江放心了,随即转身离开总部大楼。没走多远,他回头看向大楼里的前台,他们依旧在排着队,她们依旧在忙碌着,他的思绪如海潮一般起伏着,即把所有希望寄托给了这个公司,又萌生出对它的一丝心疼:这样一个公司,这样的一个大公司,这样一个从深圳走向世界的大公司,一路走来一定不容易,他们主动担起了太多太多的社会责任——华为是伟大的!

    老江开车回到了福永。刚才他约好了“书林七友”,让他们都到自己家里小聚。

    他在小区的附近买了好几个菜,然后在车后备箱拿上给孩子们的礼物,上楼。

    一开家门,两个孩子见到爸爸回来,先是高兴地喊了起来,片刻之后却围着爸爸哭了,泪水中有孤独,有埋怨,更多的是无尽的思念。

    看到两个孩子的泪水,他的心一阵阵疼痛。

    他把几个菜摆好,不出二十分钟,除了小陈外其他六人都已经到位。老江问我小陈干嘛去了,我告诉他:小陈听说你回来了,就马上开车去了光明,说要带正宗的光明烤乳鸽回来犒劳一下我们的江大老师。

    李君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两个袋子,里面各放着两瓶酒,然后对老江说:“照着我们的规矩,本是不应该喝那么好的酒,但今天你回来了,破个例,我特地拿出这四瓶藏了五年的酒,今晚我们畅饮,一醉方休。”

    老江接过一瓶,看了看瓶身,感叹道:这的确是好酒!

    但他把那几瓶酒重新装回了袋子里:“今天,我们就不喝这个酒了——不能因为我回来就破规矩。不过,我给大家从广西带了特产,”说着他端出了一个20斤装的酒壶,拍了拍酒壶身说道:“这个是绝对好酒,广西都安的老乡们称其为‘土茅台’,我们今天就喝这个!”

    说着,就打开了盖子,给大家斟酒。酒刚填满杯肚的一瞬间,稻米的浅香丝线飘来,酒体的甘冽缓缓袭开,酒香顿时溢满了客厅,那酒气并非是两个味道简单碰撞,而是两种气体的深度融合,完美交织,相得益彰,那用都安人民自家种植的稻米酿造的米酒所散发出的独特酒香,令人欲罢不能,就算是不会喝酒的人闻之也会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酒杯满,独特的酒香就在客厅里四溢就好像是花朵在春天里绽放。这个时候,老江一时来了兴致,他以播音员的腔调给广西米酒打起了广告:“广西米酒,越喝越有,入口醇,入肚爽,喝多了不口渴,饮醉了不上头——广西米酒,你值得拥有!”

    大家哈哈大笑,于是边喝边聊了起来。

    李君说道:“你小子,不会是收了人家酒厂的红包了吧,这广告打得震天响。”

    “我看,广西的酒厂应该请你给他们做代言!李白说得有道理,老江平时就是闷葫芦,今天看这架势,肯定是拿了别人酒厂的什么好处了,不然后他怎么会那么主动地就开金口?”金老师补了一刀。

    银老师也没闲着:“哎哎哎,我说,你们这可不对,”他用手指李君和金老师说道:“酒我们喝的是老江的,菜我们吃的是老江的,都说吃人嘴软,你们可倒好,一个个嘴比刀硬——这可太不厚道了。我来说句公道话——要我说,李君和金老师说得一点没错,准是拿了好处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连两个孩子也在一边笑了。

    我端起酒杯,品了一口,那米酒的独特醇香确实非一般白酒所能比,我好奇地问他:“老江,你还别说,这米酒虽说不上是什么玉露琼浆,但味道却让人好生喜爱,甘、醇、柔、顺、绵,喝完后唇齿之间着田野稻花的清香——这酒得多少钱一斤?”

    “你们猜。”老江开始卖关子。

    “虽然是散装酒,但能酿得这么好,一定值200块一斤。”金老师说道。

    “我觉得吧,这酒是好酒,但毕竟是散装,应该是100块左右一斤。”银老师说。

    李白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对大家说:“我来和你们分析分析,200块、100块都不可能,广西人民很朴素,要是真的卖一两百一斤,恐怕就不那么受大家的欢迎了——我们的广西老乡是不愿意为了一口酒那样糟践钱。我猜吧,10块一斤会比较合理。”

    我故意端起酒杯看了看,又闻了闻,显得很专业的样子:“其实吧,这样的酒色、酒体、酒香,足可以谓之是上品,卖个一两百块一斤也不为过。但正如李白所说,广西老乡是朴素的,不会为了口腹之欲而奢侈到那种地步,既然是都安老乡家家必备的酒,也就是所有老乡都喝得起,那这酒应该在5块左右一斤。”

    一听这话,金老师就不服气,带着起哄。

    老江也端起酒杯,示意大家碰杯:“来,和我碰了杯这杯再说。”干了之后,他继续说道:“看吧,还是子庄老弟比较清醒。正如他说,这酒是广西老乡们几乎家家必备的口粮酒,好喝不贵,才2块钱一斤。并没有物价局给定什么价,但广西却出奇的统一,大多数地方都是2块一斤。专门酿酒的酒厂也是这个价,这酒的酿造业艺在广西是公开的秘密,大酒坊会,小家庭也懂。不过还有一个小小秘密,就不是谁都知道的了……”

    才说到这里,门铃声响起,我去开了门,原来是小陈提着乳鸽回来了。

    光明乳鸽的做法以红烧为经典。小陈边摆盘边说:“这乳鸽从出炉的那一刻再到我们的餐桌上,就没超过30分钟——我以最快的速度开车赶回来,为的就是让我们支教的江大老师重温一下这个令人‘爱不释嘴’的味道。老板说了,现在吃乳鸽就最当时,这个季节的乳鸽肉质特别鲜美,我买了十只。”

    香气扑鼻的红烧乳鸽一分为四摆在盘中,还保持着本来的造型,表皮鲜红脆爽,肉质鲜美多汁,一口光明红烧乳鸽,一口广西自酿米酒,碰撞出相隔七百余里的两地别样生活的甘美,那甘美暖胃,暖心,对于朋友小聚的我们来说,妙不可言。

    我们就着香喷喷的红烧乳鸽喝着米酒,畅饮畅聊。

    “小陈,刚才点外卖就可以,为什么要亲自去买?”我边吃边说。

    他提了提声调:“要不是老江回来,就我们几个小聚,我连外卖都不想点。这不是江大老师回来了吗,所以亲自到光明去买,我怕送外卖的小哥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影响我们江大老师的食用口感。”

    他把大伙给逗笑了。

    李白突然想起了刚才老江说的“秘密”,他放下手中的骨头:“老江,刚才你说的‘秘密’是什么,说来听听。”

    老江端起酒杯对大家说道:“大多数广西老乡对米酒的酿造业艺都是了解的,但‘燶锅酒’的工艺就不是人人都会了。”

    “‘燶锅酒’是子孟镇老乡们对带着淡淡焦香味的酒的叫法。‘燶锅酒’的味道更令喝过的人难以忘怀,除了米酒本身的醇香,还带着一丝丝淡淡的稻米焦香味,这种味道是市面上所有知名与不知名的酒都没有的味道,据说是子孟镇老乡在酿造米酒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一种方法——只有少数人会。我本想找子孟镇的老乡们买个百八十斤回深圳给大家尝尝,但回来的时候走得太着急,也没有顾上,就只带了二十斤常规米酒。”

    乳鸽很香,米酒很醇,情谊很深。书林七友喝得太开心,不知不觉就有了醉意。

    有些事,关于老江,在相聚的畅饮中,我本不想提及,但作为一个学校同事,我想求证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作为一个知心友好,我想提醒以避免朋友受到无端的攻击。于是我对他说:“老江,你出去支教时间不短了,你虽然不在学校,但学校里却有着你不少的传闻。有些是我以前在电话里和你说过的,也有些是新近发生我没有提及的,在广西支教的你不知道是否有所耳闻?”

    “说来听听。”他显得不在意的样子。

    “有人说……说你在广西支教期间,不把教学工作放在心上,一有时间就到人老乡家去吃吃喝喝,严重影响了子孟中学老师的形象,也影响了我们深圳支教老师的形象。”

    他把酒杯放下,没有犹豫便回答:“嗯,是有这事,我在工作之余,准确地说是放学后的晚上与周末的时间,我是常常到镇上或村里的老乡家里去筛酒的,这些老乡有的是我学生的家长,有些是同事,还有些是热情的老乡。”

    “筛酒?”

    “就是我们说的喝酒。”

    “作为老师,特别是从深圳出去的老师,我们都知道不能那样,那是纪律问题。”

    “我知道,我刚刚到子孟镇的时候,对此我也极为顾虑,也自认为极为不妥。但到那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大城市里的很多人际关系特别是我们的师生关系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已经走向了带着浓重冷漠色彩的‘规范化’道路,这样的规范化使很多一直以来本就富有人性温度的人际关系多了几分自私、麻木或者说冷酷。我在子孟镇——偏远的广西乡镇,人际关系很纯粹,如果与他们相处我也端着深圳那样的‘规范化’作为自己的行事依据与道德标准,只怕难以入乡随俗。所以,课余与周末我喜欢与他们在一起筛酒,喜欢吃他们送我的青菜,喜欢他们送我的田螺……喜欢到这家走走,到那家看看,喜欢成为他们的一个朋友——我很享受那样的一种人际关系,自然、朴素、纯真、没有顾虑、没有羁绊……”

    我们和他碰了杯。金老师说道:“老江同志,乡镇与深圳不一样。你的那些‘喜欢’是一种朴素的情感,但在天瑞中学的一些老师看来可就不正常了,就拿你收家长的东西来说,包括那些素菜与田螺什么的,就这条就已经足够危险的了。据说,她们不只一次向校长打过你的小报告,还说等你回来后要和你面谈。”

    “是申婕吧?

    “你说呢?还还需要问吗?”

    他淡淡地笑笑,似乎那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不要紧,随她去吧。一个近50的女人,离异多年,而且膝下无一个孩子,形只影单,也怪可怜的。工作上,她把‘弄权’当做是一种可以刷存在感的乐趣,也情有可原,她是被权力奴役着可怜人,也许有一天突然醒悟的她会做个好人。现在,她有这时间与精力,就随她去吧,不必与她计较。”

    李白也说道:“她们之中,对你还有一种说法,说你去支教不思正业,不把学生的学业与教育放在心上,成天跑去搞什么修路。说你一个普通的支教老师为了出名去抢了驻村书记的活来干,而且不惜误了学生的学业为代价。”

    老江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米酒,感叹道:“这米酒就是醇!”

    李白有些急了:“你别光喝酒,先和大家说说这个是怎么回事,我们了解这事后也好给那些‘人不知’我的人一些有力的回应。”

    他放下杯子,慢条斯理道:“这个,说来惭愧,其实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为了修好那条晏殊村的山路,我在学校工作之外东奔西跑,花了很多时间,留给我们班孩子的时间并不多,人家说我不思正业也无可厚非。说来话长,子孟镇属于喀斯特地貌,下辖的自然村都是在山岭与山岭之间,山路崎岖难行。我们班有十一个孩子就住离学校最远的晏殊村,他们村只有一条通往学校的路,那条唯一的路很凶险,下了大雨往往就会发生泥石流。我到子孟中学后不久就听当地的同事们说那条路就曾要了好几个孩子的生命。我去后不到一个学期,这样的事就发生在我的班上,我的班……我的学生,就在我的班上,一个孩子没有了,说没就没有了……就是因为那条凶险的山路……”

    说到这里,他哽咽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所以,那时起,我就打算,打算一定要为他们修好那条路,修好那条曾经吞噬生命的路……为了那条路,我确实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教学上。这……不怪别人说,是应该批评的。但,我从来没有耽误过孩子们的一节正课——不管有多忙,我都是上完了课改完了作业才离开岗位。”

    听到这里,我们心中充满了感动与敬佩。银老师提议:每个人都要敬老江一杯——满满一杯。

    李白放下了酒杯,有些愤怒地说道:“谎言,诬告——这个申婕还有一点人民教师的样子吗?她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样子吗?老江,一个多么好的老师,到她嘴了就却如此不堪。”

    说着他又自己喝了大半杯:“当年,我刚刚到天端中学工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怀揣着教育梦想,工作上我无一不敬业,无一不用心,取得了不少成绩,大家都说我‘前途不可限量’,而且那时候的学校各个部门正是用人之际,我应该有一番作为的,但我却不谙世事……她曾向我伸出过‘橄榄枝’,向我示好,让我选边站,当时我的还太年轻,不懂她的意思,没有和她保持‘站队’,此后她便不断地给我制造‘小麻烦’——今天她怎么对老江以前就是怎么对我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窝囊气让人无法忍受。刚参加工作没有两年的我年轻气盛,一身的‘棱角’,我曾经说要找她好好理论的,在学校理论不了就到教育局去理论,但一个老教师把我劝住了……再此后,只有她申婕还管着天端中学的一片天,我自知自己只能安心做个默默无闻的人,于是我慢慢地磨平了自己的‘棱角’,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不愿意多做一件事……”

    他端起酒杯对老江说:“老江,你的为人,我们几个兄弟都了解,特别是你在支教期间做的事——那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就放心去做吧,支教回来后,如果有人还敢将谎言与诬告一起扣到你的身上,我不会像以前那么‘友善’,绝不会再做一只沉默的羔羊——就算她整我,我也要用我沾满粉笔的手用撕下她丑陋的皮囊来!”

    我也端起了酒杯:“撕下丑陋的皮囊,我最拿手——算我一个!太白,老江,我敬你们一杯!”

    小陈随我之后:“老江,我不在广西,没有到过都安,更没有到过子孟镇,但我相信你做的事对那里的百姓而言一定是千秋伟业。对你这样的人——我的同事,我的兄弟,我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但如果有人还在搞无耻的小动作,我一定会加入‘撕下丑陋皮囊’的行列中!来,太白、老江,我也敬你们!”

    金老师、银老师也端起了满满一杯酒,金老师对李白说道:“李白走过来的路,我很清楚,如此有才华的人非但没有得到重用城子,还处处受到排挤,实在是令人惋惜。有人说我们辞职离开学校一切都是因为钱的原因,为了钱这点我不否认,但我们辞职也绝不是只因为钱,我们也不喜欢天端中学那样的环境。”说着他又转头对老江说:“城子,我们认识你不是一两天了,从认识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不是一个等闲之辈,无论是教学方法、育人经验还是教育初心,你都远远在我们之上——我以曾经有你这样的同事而感到自豪!我和银老师离开了学校教育战线,但有如果有什么地方我们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当然了,如果有人恶意中伤你这样的老师,我愿意做‘撕下丑陋皮囊’的第一人!”

    老江端起酒杯,与大家满满地干了一杯。很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了,也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发自肺腑的话语了,也许是大家的话语太温暖,也是许是广西的米酒太浓烈,老江的眼睛红润了起来……

    那天,书林七友们喝得痛快。

    直到深夜才散了场。老江还没有睡意,他拿着烟到阳台上坐着。他看向了客厅,微弱的灯光下,两个孩子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一看那两个孩子就满心的愧疚,他把头转向了阳台之外,不敢再看着那熟睡的孩子,他怕被米酒浇灌后的自己无力再控制那汹涌的泪水……

    残月于空,幽人独坐,夜风微冷,听春虫夜语,看绿叶窗纱。老江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无尽的夜色,那如子孟镇连绵无缺的群山般沉重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他感到有些无助,回头望自己长长的来路,似乎看不到曾经与脚印,向前看那渺茫的前方,又看不清方向与终点。他突然想起了杨教授,想起了祖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刚才书林七友的话,才感受到了一些欣慰……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枚党徽,淡淡的残月之下,依旧可以看到它本来的光芒,于是他望向夜色的远方,告诉自己:孤独者行走的道路,注定充满荆棘,不磨破双脚,就不能在长长的水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吸着烟,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夜色的远方,树影,路灯,高楼,残月,苍穹,不知不觉,眼中的一切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苍穹,残月,高楼,路灯,树影,泪水如夏日突如其来的暴雨,带着阳光灼烤后炽热的温度。他哭了,他哭了,无声地哭了,泪水如决堤的河水,就这么一串一串滴下,是孤独还是无助,是彷徨还是不安,是无奈还是愧疚,他自己也说不清,滚烫的泪水赋予眼中一切以炽热!

    再坚强的战士,也有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