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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包裹与抹除

    为什么要杀了他?因为他撒谎?因为谎言背后掩盖的事实?还是单纯的要以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会遵守诺言?

    李夏想不通。

    也没去想。

    他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尽力去做到。

    看着对方即将回正重新面对自己的背影,李夏狠了狠心,用力的拔掉了自己的左手小指,露出了藏在义体内的一节尖锐金属锥。

    硬生生拔掉已经和自身生长融合在一起的人造义体固然是会痛的。

    然而,比起失去真正的身体部件,这点疼痛就算不了什么了。

    过去,他是如此迫切的渴望在脑子彻底坏掉之前离开这家医院,不惜制造意外事故损毁自己的肢体,以便借助后来安装的人工义体来藏匿工具。他最初希望藏进去的东西是能用来开门的,这样他就能在找到合适行动的安保空隙后逃出去,但却发现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只能由员工来开启,最后只好藏进去这个——一把顶端打磨的相当尖锐的金属锥,长仅有几公分,材质是某种极其坚硬的合金,是在一次医院遭到袭击的意外事件中捡到的。

    这座城市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会带来风险和代价。

    李夏的运气不错,一直装作不太适应义体,没被人发现异样,不过他仍需付出代价。数年间,尽管他已经尽量把金属锥塞进了属于人造义体的小指里,但仍有一小段锋利的尖端无处安放,只能以他的血肉做鞘,给他带来了一场漫长的折磨。

    好在,这家医院对患者的‘治疗‘手段比较粗放,止痛和消毒的药物并不难找,医生也不会自找麻烦,在患者看起来没大问题的情况下主动去检查其身体状况。李夏只要在每周一次的医生会面时将实际情况说出来,诸如他本周因种种原因被护理人员’治疗‘了几次、被医生’治疗‘了几次等等,就能得到他需要的东西。

    经过很长时间的适应,他的手掌中终于多了一个尺寸合适的鞘,再也不会因为普通的动作而疼痛难耐,他也见好就收,开始更多的展现出配合与驯服的一面,不再需要故意获取‘治疗‘和随之开出的药物,逐渐成为了所谓的“优秀患者”。

    也许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他冲过去的时候,心中闪出了这样的想法。

    “才怪咧,我那时候就劝你别这样,蠢死了,可你根本不听我的,生怕听了我的就会变疯!”能听到李夏的每一个想法的莉莉丝当即拆台。

    铛!

    金属锥的尖端刺中医生的后颈,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怎么……”

    顾医生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得益于身上进行的较大幅度的义体改造,即便是像这样遭到偷袭,除了受惊之外,没给他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低声骂了一句,一把薅住李夏的病号服领子,将其整个人拖倒在地。在更贵、更强、更先进的义体的辅助下,即便是年龄较大,自然体能已经衰退的他,也能轻松的压制义体性能不如自己的年轻人,且后者毫无还手之力。

    “既然你不愿意用体面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只好由我来帮你体面了。”用空着的手狠狠的给了李夏几拳,释放了一下受到惊吓的压力后,顾医生头侧的一个小指示灯亮了起来。“手动控制模式启动。注入镇定剂。最大剂量。”

    他利用安插在里面的后门获得了管理员权限,开始操控起李夏体内被强制植入的药物循环泵,控制其中的药物进入血液。和医院强制没有此类义体的住院患者必须安装的其他义体一样,这东西自然也有助于院方更好的进行管理,只是一般不会用这么直接的手段罢了。

    “说起来,这一套以前从没失过手。哪怕是平时不老实的刺头,在这间办公室里的表现,也比你顺从多了。他们相信希望。他们相信我会是那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人。哪怕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会在希望的诱惑下对其视而不见,甚至自己骗起自己来。呵,真的可笑,我每次看到那种表情,都会觉得贪婪又没脑子的人,真是活该有这种下场。”

    等待镇定剂生效的一小段时间里,顾医生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我倒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夏已经睁不开眼了。

    剂量明显超过安全乃至中毒范围的药物让他昏昏欲睡,头脑极为混沌,根本听不清顾医生的话,就算听到耳朵里也完全无法理解。在他的视角,脚下的大地和自己的身体一起开始旋转起来,整个人仿佛一条被关进洗衣机滚筒里转了好一会的猫:迷茫,痛苦,想吐,头昏脑胀,意识模糊,马上就要死了。

    “对不起。”

    他挣扎着,试图趁着还有一点清醒意识,为自己没能做到答应过的事情,向莉莉丝道歉。

    “不要这么说。”

    在其他感官全部陷入混沌的世界中,只有她的声音还是清晰的。

    “你做得很好。你已经竭尽所能了。睡吧,陷入梦乡吧,我会处理好的。”

    不知为何,莉莉丝的嗓音听起来远比平时更温柔,几乎像糖浆一样甜腻,隐隐给人一种像是在以此掩饰什么的感觉。不过,李夏来不及细想,大脑就已经不再支持这种功能。他只来得及发出一阵含糊的呓语,就躺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医生等了一会,没听到回答,发现对方已经实打实的昏了过去,有点百无聊赖的松开了手。“真是的,怎么不多撑一会,我还想改进一下话术呢。”他嘀咕着,开始跟自己的同伙联系,叙述刚才的意外,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就在这时,躺倒在办公室地面上的李夏,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原地起身,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比起活人,更像一个被外力操纵的人偶。

    他眼眶里的人造义眼因检测到所有者失去意识,已经自动进入关闭状态,不再移动,维持在一个古怪的角度上,比起所有者清醒时更有异样感,更像是附着在人体上的外来之物。

    听到响动,顾医生转过头,原本隐隐萦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立刻转化成了实质的巨大恐惧。

    不对……不对……

    那不是人!

    顾医生明明想要尖叫,却根本叫不出来。无论是他的生物本能,还是他多年摸爬滚打出的趋利避害的直觉,此时都在以最高频率发出警报。

    快逃!

    他是这么想的。

    但他的身体拒绝做出响应。

    无论是与生俱来的血肉之躯,还是因为畏惧衰老和无力装上的昂贵的人造义体,此时都陷入了沉寂中。

    顾医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觉得对方不是人,他的眼睛明明看到是刚刚被镇定剂放倒的患者又爬了起来,但他就是知道那不是人,而是另外的‘某种东西‘,还感觉到了一股强烈到几乎让人发狂的难言惊惧。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知道自己真的怕了。

    “驾驶血肉之躯的感觉……竟然比想象中还要恶心。”

    ‘某种东西‘发出了一阵如恶魔尖啸般的嚎叫声,尽是些人类无法理解的诡异嘶鸣。

    “本以为能偷个懒……结果没那么容易……果然还是得亲自出手。”它嘀咕着,伸出一只手指。“得让我的人类尽快成长起来……可惜灵魂还太过纤细稚嫩……不然明明可以一下子灌满的。”

    一道与“漆黑”这一概念密切相关的,完全不存在质量或体积,其存在本身便已经违背了物理规律的纯粹线条,顺着它的指尖向前延伸出去,扭曲着,闪动着,在空中划出古怪的折线。在接触到目标的瞬间,黑线以更快的速度移动起来,像是用笔触涂掉写错的字或画错的图案一样,以一道道轨迹相互重叠的密集折线,眨眼间将其完全“包裹”。

    接着,便是“抹除”。

    ……

    李夏在梦中再次回到了‘那里’。

    他看到了难以名状的伟岸身影,揭开对人类而言具有欺瞒、保护、隔离三层含义的奥秘之幕,向他展示了某种人类本不应该触碰的禁忌知识。

    学习这以莫名之语记录的神异技能,给他带来了难以描述的强烈快感,甚至足以抵消过程中那比死亡更可怖的钻心剧痛。他感觉自己这样下去肯定会因此而死,但他仍旧控制不住的继续推进着学习进度,想要在自己完全步入湮灭之前见识更多、了解更多、学会更多。

    但有一双手从背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打断了他的求学,迫使他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性人影,在一片原本不容许任何色彩存在的虚空中,用漆黑的笔触,绘制出一扇门,上面还写有显眼的“出口”字样。

    ……

    当李夏再次醒来时,体内植入物搭载的微型计算机,提醒他距离昏过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街边的一条小巷子里,身上原本的病号服已经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扑扑的运动服,身下还垫着一块同样不怎么干净的纸板。同样睡在这条小巷里的,还有若干名衣着打扮和他相当近似的流浪汉。见他坐了起来,旁边一个人很友好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谢谢你昨晚带来的酒,真是好东西,大伙儿有阵子没这么乐呵过了。”友好的流浪汉这么说着,打了个酒嗝。“至于你昨晚问的事儿,我帮你打听过了,你去这个地址……”

    对方边说边发了条信息过来,里面是导航信息,指向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地点。

    “……那儿能办这种业务。不过,呃,丑话说在前面啊,他们是‘老门’的人,你懂吧?”

    “‘老门’?”

    尽管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李夏还是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下对方提到的陌生关键词。

    “你不懂啊?也是,看你的衣服,刚沦落到街上没几天吧。是这样的,‘老门’是个……怎么说呢,你就当他们是帮派吧,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那种帮派,在整个城市群都有影响力,只是在咱们这儿根基浅点,属于新来的过江猛龙,咱们这块儿的地头蛇都不喜欢他们。”

    友好的流浪汉解释道:“他们也不喜欢别的帮派,排外的很。我听说,想得到他们的帮助,就必须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信个什么神……我也不懂,总之就是得成为自己人,他们才会帮你。好处是呢,这伙过江龙风评还行,毕竟来头大,看不上脏手的小钱儿,应该不会在手术台上把你拆了卖零件,也不会偷换你的义体。坏处是呢,呃,如果你不想加入他们,去信个什么神,就想过两天消停日子,就得另找别家了。”

    “别的渠道我也打听了下,能干这个活儿的野医生也有,就是风评都一般,我觉得不值。一个身份芯片的事儿,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就一辈子打打零工呗,懒得去还能去路边要饭,没必要为了这点事,去躺野医生的手术台。麻醉一上,人一昏,接下来真是完全靠良心……不知道你怕不怕,反正我先怕为敬。”

    听到“身份芯片”这个关键词,李夏大概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了。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你看你这人,怎么酒醒了就这么没劲,说话这么正经干啥,没意思。”

    友好的流浪汉又打了个酒嗝。

    “问的事儿给你打听到了,也算没白喝你的酒。接下来,你要想留下一起混混日子,大伙儿都欢迎,你要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大伙儿都希望你一切顺利。不过从你问的事儿来看,我猜你没想在街上待一辈子……也挺好,整天这样有啥前途啊,就是等死呢。我说,大伙儿,昨儿新来的朋友要走啦,送送他吧!”

    躺倒在小巷各个角落里,身上沾满臭味和酒气的流浪汉们,发出一阵乱哄哄的笑声、骂声、怪叫声、祝福声。

    伴随着这阵声音,李夏离开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