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病友
幸好，这种寂静只持续了一瞬，便被男人的声音打破。
“在倒是在……”
他的声音很低沉。
“……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劝你接受我的帮助呢。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劝你相信我，毕竟人不可貌相，坏人也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虽然我知道我是好人，然而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想我的提议可能还是太冒昧了……”
“不用劝了，我接受。”
白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出这句话，生怕答应得慢点，对方就撂下自己跑了。“代价是什么？”她小心的问道：“我要付出什么来换？”
“信息。”
这次李夏回答的倒是挺快。
他其实早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之前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这下正好顺势提了出来。对方属于一个叫‘铁骨会’的帮派，而非那个只给自己人提供服务的‘老门’，只要价码合适，也许能帮他这个外人处理身份芯片的问题。
“成交。”
听到对方有所诉求，而没有摆出令人心悸的“我别无所求，只是想帮助你”或者“为了让你开心”一类的恐怖态度，白露心中的紧张也少了几分。她一时间摸不准李夏的底细，只觉得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隐去行踪，甚至能瞒过城卫队的人，应该很不好对付，也不想欠这种人的情。
人情债总是最难还的。债主越厉害，债就越难还。
至于她自己早前释放善意结果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的举动，她认为那本质上是自己对于将无辜者卷入冲突的补偿，而且事情办得很不漂亮，根本没有帮上忙，也没指望对方会因此感念自己的好。
不过，李夏其实是记得的。
“好。接下来我会用……呃，一个黄色的袋子，把你装进去，然后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了。别担心，我刚才测试过了，可行性很高。待会就算你感到有哪里不对，或是不太舒服，也千万别出声，千万别乱动，等我通知你成功了再出来。”
这也是他必须先征得对方同意接受自己的帮助，才敢下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想到的办法的确管用，就是多少有点奇怪，如果不事先准备好，肯定会被吓到的。
“没问题。”
白露满口答应。她完全想象不到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姑且推测是特殊义体在启动时的效果会比较特殊，怕自己大惊小怪，惊动城卫队的士兵。
但怎么可能呢？
她想。
我好歹还是有点见识的。
接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确是黄色的口袋，突然把她整个人兜头套了进去。特定的颜色、外形、材质，以及袋子上明显的异味，都让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通用规格的裹尸袋，还是刚刚用过一次的那种。
？？？
白露的确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抖了几下表示震惊。
她能模糊的感知到，在把自己套进袋子里，拉上拉链后，袋子外有个身材不算十分强壮的男人，正非常吃力的试图把口袋背在肩膀上，过程相当艰难，幸好袋子质量尚可才没有破裂。毕竟，由于四肢都已经替换成了主要用于战斗的义体，她的总体重还是有点分量的。
“囚车来了，送下一批上车吧……哎，刚这儿那女的呢？边上那男的又哪儿去了？”
“这是谁干的啊，怎么有具尸体没裹袋儿，直接放边上了？快拿个袋子来裹好，等下被内务的看到又要扣钱了。”
“‘蚯蚓’们还有多久到啊？要马上到就不裹了，让他们弄呗。”
“早着呢，我刚问过，还在环线上堵着，至少还得一小时。你，你，你们俩弄袋子的事。你们几个，都过来把人看好。我也是服了，刚出去抽根烟的功夫，跑了俩嫌疑人，这么多人义眼都是灯泡啊？”
躲在袋子里的白露，感觉自己被背了起来，缓缓往快餐店外移动。明明就隔着一层口袋，甚至都能听到城卫队士兵相互交谈的声音，却完全不会暴露。
尽管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理，但城卫队的人的确看不到他们，这被她理解为新朋友身上的确装了厉害的义体，不仅自己能隐身，还能带着身上的袋子一起隐身，哪怕这个袋子就是随便从别处捡来的大路货。
受限于较低的受教育程度，和远没有其自我认知中的那么广阔的眼界，白露根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具备这种功能的义体，她完全理解错了。
因为李夏看起来就是个老实的穷鬼，白露也不过是个说大话的刺头，看起来对营业额的贡献都不是很大，在场的城卫队士兵，并未对两人的突然消失大惊小怪，只当他们是找机会溜掉了——要么是身手了得，要么是偷偷贿赂了看守，而这两种情况在工作中都很常见。
说到底，目标仅仅是“嫌疑人”而不是确切的“犯罪者”，又没有太大油水可榨，不值得上纲上线。
……
李夏感觉自己背上的口袋怕是有两百斤重，体积小，密度大，要携带它行动相当吃力。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人逃出去，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一路小心行动，避免触碰到任何人，离开快餐店，走到了较远处的一条背街小巷里。
这里似乎是周围几个商家共用的货运通道，巷子不长，尽头是死胡同，两边摆满了大号的垃圾箱，里面满满当当的，好像很久才会清理一次。空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地上还有一条色泽和粘稠度都很不对劲的污水缓缓流向路旁的下水口中。
正因如此，一般人不会往这里来。
放下袋子的李夏，赶紧把打开拉链，把里面的人放了出来。之后，他先是试图把袋子上印着的“裹尸袋”字样遮掩起来，不过想了想就算看不见字，光凭质感和气味也能猜到大概，就没做这种多余的事情，顺手把用过的袋子揉了揉，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突出一个光明磊落。
“谢了哥们，你的隐形义体真好使。”
为了表现自己的确有点见识，她心里明明对李夏的能力感到很震惊，表面上却故意做出淡然的样子，就好像市面上真的有这种隐形义体，而她还很清楚有这么回事似的。
“现在不用担心城卫队那些人了，他们都是大忙人，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虫子，当时抓了也就抓了，当时跑了也就跑了，事后不会再追究的。更何况我们只是嫌疑人，不是罪犯。”
重获自由的白露刚刚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后悔了，忙不迭的捂住了鼻子。
“就是这地儿也太臭了。”她着实被熏得够呛。这条小巷里的味道比裹尸袋里还难闻一点，后者至少不那么刺鼻。“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你有什么好去处吗？”
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裹尸袋的事。只要能从城卫队手里逃出来，这也算不了什么。
“没有，我之前一直在别的地方生活，不太熟悉这块区域。”某种意义上讲，李夏说的全是实话，顶多是没把实话说全而已。“过去几年住的地方倒是离这边不远，经常能在天台上望见，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来。”
“那你比我熟，你来找地方吧，这地方我才来不久，之前望都没望见过。”
白露大大咧咧的承认了这一点。
“可能你也听到了我是铁骨会的人，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到自己的地盘外活动。对了，我得先说明，如果你想找人担保加入铁骨会，恐怕我已经帮不上忙了。”
说起这个，她的神情突然落寞起来，像是失去了某种精神寄托。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事很复杂。”
“没关系，不用解释的。我只想换个身份芯片。”
李夏简明扼要的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知道这种服务的行情不便宜，我会付钱的，只是想找个可靠点的渠道。”他又补充了一下。“因为‘某种原因’，我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芯片，又因为‘某种原因’，我没法直接去补办一个，还因为‘某种原因’……”
“行啦，别说啦，还不都是那些事，我懂。”
听到诉求并不难办，白露马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也识趣的不去打探细节。
“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等我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马上就能办妥，内部渠道，保证又便宜又好使。”她好像也忘了要“换个地方说话”，为了在新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当即拨通了远程通话。
然后马上就被对方拒接了。
可恶。
她暗骂了几句。
“可能是信号不好吧……”白露努力试着给自己挽回点尊严。“没事，能办这事的人还有很多，我手里还有几个号码，待会一一问问，看哪边更合适你的情况。”
“办不成也无所谓，我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夏其实倒没那么迫切。
他今天吃了一次亏，下次自然会躲着城卫队的人，没有身份芯片也算不上大事，只要小心点就好了。
结果，像是被他的话伤害到了，少女当即涨红了脸，连呼吸都粗重起来。“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了我一次，你的忙我一定得帮。”她咬了咬牙，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会想办法的，还有一个……”
话说到这里，便哑然而止。
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李夏顺着她已经凝固的目光往巷子口看去，身体当即僵住，无法动弹。
一个穿着城卫队制服的成年女性站在那里。她的面部经过高度改造，有一排蜘蛛似的复眼，此刻全部都亮着，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怪异冷光。
“你好，‘病友’。”
成年女性这么说着，所有的复眼都指向了李夏。
“好久不见。”
“在倒是在……”
他的声音很低沉。
“……不过我还没想好怎么劝你接受我的帮助呢。毕竟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劝你相信我，毕竟人不可貌相，坏人也不会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虽然我知道我是好人，然而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想我的提议可能还是太冒昧了……”
“不用劝了，我接受。”
白露咬牙切齿的低声说出这句话，生怕答应得慢点，对方就撂下自己跑了。“代价是什么？”她小心的问道：“我要付出什么来换？”
“信息。”
这次李夏回答的倒是挺快。
他其实早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之前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这下正好顺势提了出来。对方属于一个叫‘铁骨会’的帮派，而非那个只给自己人提供服务的‘老门’，只要价码合适，也许能帮他这个外人处理身份芯片的问题。
“成交。”
听到对方有所诉求，而没有摆出令人心悸的“我别无所求，只是想帮助你”或者“为了让你开心”一类的恐怖态度，白露心中的紧张也少了几分。她一时间摸不准李夏的底细，只觉得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隐去行踪，甚至能瞒过城卫队的人，应该很不好对付，也不想欠这种人的情。
人情债总是最难还的。债主越厉害，债就越难还。
至于她自己早前释放善意结果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的举动，她认为那本质上是自己对于将无辜者卷入冲突的补偿，而且事情办得很不漂亮，根本没有帮上忙，也没指望对方会因此感念自己的好。
不过，李夏其实是记得的。
“好。接下来我会用……呃，一个黄色的袋子，把你装进去，然后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了。别担心，我刚才测试过了，可行性很高。待会就算你感到有哪里不对，或是不太舒服，也千万别出声，千万别乱动，等我通知你成功了再出来。”
这也是他必须先征得对方同意接受自己的帮助，才敢下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想到的办法的确管用，就是多少有点奇怪，如果不事先准备好，肯定会被吓到的。
“没问题。”
白露满口答应。她完全想象不到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姑且推测是特殊义体在启动时的效果会比较特殊，怕自己大惊小怪，惊动城卫队的士兵。
但怎么可能呢？
她想。
我好歹还是有点见识的。
接着，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的确是黄色的口袋，突然把她整个人兜头套了进去。特定的颜色、外形、材质，以及袋子上明显的异味，都让她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通用规格的裹尸袋，还是刚刚用过一次的那种。
？？？
白露的确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抖了几下表示震惊。
她能模糊的感知到，在把自己套进袋子里，拉上拉链后，袋子外有个身材不算十分强壮的男人，正非常吃力的试图把口袋背在肩膀上，过程相当艰难，幸好袋子质量尚可才没有破裂。毕竟，由于四肢都已经替换成了主要用于战斗的义体，她的总体重还是有点分量的。
“囚车来了，送下一批上车吧……哎，刚这儿那女的呢？边上那男的又哪儿去了？”
“这是谁干的啊，怎么有具尸体没裹袋儿，直接放边上了？快拿个袋子来裹好，等下被内务的看到又要扣钱了。”
“‘蚯蚓’们还有多久到啊？要马上到就不裹了，让他们弄呗。”
“早着呢，我刚问过，还在环线上堵着，至少还得一小时。你，你，你们俩弄袋子的事。你们几个，都过来把人看好。我也是服了，刚出去抽根烟的功夫，跑了俩嫌疑人，这么多人义眼都是灯泡啊？”
躲在袋子里的白露，感觉自己被背了起来，缓缓往快餐店外移动。明明就隔着一层口袋，甚至都能听到城卫队士兵相互交谈的声音，却完全不会暴露。
尽管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理，但城卫队的人的确看不到他们，这被她理解为新朋友身上的确装了厉害的义体，不仅自己能隐身，还能带着身上的袋子一起隐身，哪怕这个袋子就是随便从别处捡来的大路货。
受限于较低的受教育程度，和远没有其自我认知中的那么广阔的眼界，白露根本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具备这种功能的义体，她完全理解错了。
因为李夏看起来就是个老实的穷鬼，白露也不过是个说大话的刺头，看起来对营业额的贡献都不是很大，在场的城卫队士兵，并未对两人的突然消失大惊小怪，只当他们是找机会溜掉了——要么是身手了得，要么是偷偷贿赂了看守，而这两种情况在工作中都很常见。
说到底，目标仅仅是“嫌疑人”而不是确切的“犯罪者”，又没有太大油水可榨，不值得上纲上线。
……
李夏感觉自己背上的口袋怕是有两百斤重，体积小，密度大，要携带它行动相当吃力。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人逃出去，他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一路小心行动，避免触碰到任何人，离开快餐店，走到了较远处的一条背街小巷里。
这里似乎是周围几个商家共用的货运通道，巷子不长，尽头是死胡同，两边摆满了大号的垃圾箱，里面满满当当的，好像很久才会清理一次。空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地上还有一条色泽和粘稠度都很不对劲的污水缓缓流向路旁的下水口中。
正因如此，一般人不会往这里来。
放下袋子的李夏，赶紧把打开拉链，把里面的人放了出来。之后，他先是试图把袋子上印着的“裹尸袋”字样遮掩起来，不过想了想就算看不见字，光凭质感和气味也能猜到大概，就没做这种多余的事情，顺手把用过的袋子揉了揉，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突出一个光明磊落。
“谢了哥们，你的隐形义体真好使。”
为了表现自己的确有点见识，她心里明明对李夏的能力感到很震惊，表面上却故意做出淡然的样子，就好像市面上真的有这种隐形义体，而她还很清楚有这么回事似的。
“现在不用担心城卫队那些人了，他们都是大忙人，看不上我们这些小虫子，当时抓了也就抓了，当时跑了也就跑了，事后不会再追究的。更何况我们只是嫌疑人，不是罪犯。”
重获自由的白露刚刚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后悔了，忙不迭的捂住了鼻子。
“就是这地儿也太臭了。”她着实被熏得够呛。这条小巷里的味道比裹尸袋里还难闻一点，后者至少不那么刺鼻。“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你有什么好去处吗？”
她倒是没怎么在意裹尸袋的事。只要能从城卫队手里逃出来，这也算不了什么。
“没有，我之前一直在别的地方生活，不太熟悉这块区域。”某种意义上讲，李夏说的全是实话，顶多是没把实话说全而已。“过去几年住的地方倒是离这边不远，经常能在天台上望见，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来。”
“那你比我熟，你来找地方吧，这地方我才来不久，之前望都没望见过。”
白露大大咧咧的承认了这一点。
“可能你也听到了我是铁骨会的人，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到自己的地盘外活动。对了，我得先说明，如果你想找人担保加入铁骨会，恐怕我已经帮不上忙了。”
说起这个，她的神情突然落寞起来，像是失去了某种精神寄托。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事很复杂。”
“没关系，不用解释的。我只想换个身份芯片。”
李夏简明扼要的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我知道这种服务的行情不便宜，我会付钱的，只是想找个可靠点的渠道。”他又补充了一下。“因为‘某种原因’，我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芯片，又因为‘某种原因’，我没法直接去补办一个，还因为‘某种原因’……”
“行啦，别说啦，还不都是那些事，我懂。”
听到诉求并不难办，白露马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也识趣的不去打探细节。
“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等我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马上就能办妥，内部渠道，保证又便宜又好使。”她好像也忘了要“换个地方说话”，为了在新朋友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当即拨通了远程通话。
然后马上就被对方拒接了。
可恶。
她暗骂了几句。
“可能是信号不好吧……”白露努力试着给自己挽回点尊严。“没事，能办这事的人还有很多，我手里还有几个号码，待会一一问问，看哪边更合适你的情况。”
“办不成也无所谓，我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夏其实倒没那么迫切。
他今天吃了一次亏，下次自然会躲着城卫队的人，没有身份芯片也算不上大事，只要小心点就好了。
结果，像是被他的话伤害到了，少女当即涨红了脸，连呼吸都粗重起来。“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了我一次，你的忙我一定得帮。”她咬了咬牙，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会想办法的，还有一个……”
话说到这里，便哑然而止。
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李夏顺着她已经凝固的目光往巷子口看去，身体当即僵住，无法动弹。
一个穿着城卫队制服的成年女性站在那里。她的面部经过高度改造，有一排蜘蛛似的复眼，此刻全部都亮着，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怪异冷光。
“你好，‘病友’。”
成年女性这么说着，所有的复眼都指向了李夏。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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