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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父亲的遗作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在这一个月中谢灵均学到最重要的学问不是来自书本,而是来自温德先生的言传身教。

    周德并没有真的不教谢灵均东西,相反他不再教授谢灵均那些儒家典籍中最基础的,宣扬仁爱,礼法的经史子集。

    不过周德还是为谢灵均挑选了本经《尽心章句》,这是出自《孟子》一书中的经典,其中脍炙人口的有很多,但谢灵均却哭笑不得的看向狡黠的周德。

    “先生何必如此埋汰人。”

    “为师如何埋汰你了?!”

    “无耻之耻,无耻矣;耻之于人大矣;君子本色,表里如一;用这些脍炙人口的句子来给我做本经,这不是让我难堪吗?难道在先生心中谢灵均便是如此卑鄙的小人,需要用这种本经时刻提醒?”

    周德笑骂道:“你倒是明白为师的用意,但其中还有一句也忘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师倒是希望你能做到后者,不要老是想着独善其身!”

    “当年你也是这般鼓动我爹的?”

    “没错!”

    说完这些,周德便对谢灵均道:“眼看南阳县的童生试便要开始了,别小看这童生试,此乃你在文道一途上的第一步,其后还有州试、省试、殿试大三试,等你参加过殿试不被淘汰,才能算是金榜题名,小子路还长着呢!”

    因为快到县试的考期了,周德便没有再为谢灵均讲学,而是对他普及了科举道路上的重重关卡,就当是给自己的学生放松一下,但听完他的流程描述后,谢灵均整个人都不好了。

    待周德放下茶盏,谢灵均也“咕咚”的咽了下口水。

    原来从一开始他便想差了,这个时代的科举并不比后世的高考要简单,甚至更难,因为通过殿试出来的进士是直接成为待选官准备授官的,换句话说便是直接一步登天成为公务员,甚至是高级干部,所以朝廷取士极为慎重。

    县试通过得童生之资,这时候才算是拿到了科举之路的入场券,进行更为高级的三场考试,州试、省试、殿试。

    不知是北华和南邺科举的内卷严重,还是因为真的苛刻,无论州试,省试都只是殿试的资格考试,相当于参加殿试的门票而已。

    殿试则是一种类似于淘汰制度的考试,届时天子会亲自出题判卷,只要你能不被皇帝罢黜,就能成为进士得以授官,并且天子也会选出状元,榜眼,探花作为“三鼎甲”直接进行人事任命。

    剩下的进士无论选官与否,都会得到朝廷给予的数十亩良田作为官田,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周德瞧见谢灵均呆若木鸡的样子很是满意,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慰,狡黠的笑了笑道:“你的才情倒是不错,托人送来了那篇《鲲鹏赋》,甚至超过你父亲当年作诗的本事,必能给县尊留下个好印象。

    但这并不意味着县尊会因你的诗句便提你作案首,还需谨慎对待才是。但你的学问以达童生,只要没有大错,到也能过县试获得童生之资。”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了,谢灵均苦笑着应下:“多谢先生教诲。”

    “科举之重在策,在论,此二者乃是最难之处,多少读书人十年寒窗,铁砚磨穿,最终却因策、论之差而前功尽弃,你可要小心了,之前的话便是真相也不可再说,否则科举一途你也走到头!”

    面对先生的警告,谢灵均不敢怠慢,这都是前辈留下的经验,说的难听点“炮灰”的忠告尤为重要。

    经过周德的讲解,谢灵均才知道策论的不同,策更加趋向于解决办法和建议,而论则更多的是在以实际问题进行探讨,科举更加人性化的是要你自己拟题,自己与前人进行一场超越时空的辩论!

    “这是你父亲在游历后蜀与南邺后回家所作之论,或许对你有用。”周德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书册交给了谢灵均,算是给这个学生晚辈最后的礼物。

    这是一篇论著,讲述的正是天下局势,以及北华的破局之法,谢灵均大致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坐在先生的书房认真细看。

    周德笑了笑,在谢灵均的身上他看到了谢善安当年的影子。

    吸引谢灵均的不是书中的见识,而是高明的局势分析,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爹”居然将北华、蜀中、南邺三国的利弊分析的一清二楚,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破局之道,谢灵均第一次发现或许是自己小看古人的智慧了。

    尤其是老爹作的《国鼎论》,将东汉末年的三国鼎立与眼下的三国之争结合了起来,阐述三国平衡之道。

    提出了拉拢后蜀的同时,暗中对后蜀的交通要道,守卫森严的咽喉重镇进行渗透,“积数代之功,南征邺朝,西亡旧蜀,天下一统,大事可成!”

    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若没有多次游历的心得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出彩的文章来!

    在天色暗淡的时候,谢灵均这才合上手中的论著,沉思良久不禁对周德道:“这篇论著可是我父亲死后才到先生这里的?”

    周德惊讶的看向谢灵均道:“嗯?你猜到了?这篇《国鼎论》确是前些日子东都城中的旧友托付于我,说从他手中交给你,不如我这先生来的好,这是你父亲一生精血之作,也是在他身死之后才从送回来的。”

    谢灵均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甚至没有打听那位父亲旧友的身份。

    轻轻将书册放入书包中谢灵均便向周德行礼道:“学生知晓了,但学生临走之前还需嘱托先生一句,此事先生权当没有发生过,万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周德刚准备发问,却见谢灵均道:“先生还是别问了,可能是这东西害死我父亲的……”说完便走,只留下周德惊诧的站在书房中。

    他第一次看见谢灵均如此的深沉,和他教过的所有学生都不一样,这般年纪就已经有了窥一斑而知全豹见地,着实异于常人。

    这么多年来几个好友都在尽力隐瞒谢善安的死,那场席卷北华的改革也在开始的轰轰烈烈中归于平淡,不知多少人因那场改革而死,但能如谢善安那般体面的却少之又少……

    为了保护这孩子,就算见他堕落成纨绔也无所谓,只要他能活着便好,谁知还是成了出头的榫子。

    周德猛然一惊,或许这孩子早就知晓他父亲与门阀以及朝堂上的争斗,才会变成一个纨绔?为的是保全南阳谢家一脉?!

    想到这里,周德不禁看向谢灵均离开的方向,长出一口气的喃喃道:“果然是谢子正的儿子啊!怎可能是碌碌无为之辈?可惜这文道一途能走多远却非是与才学多少有关啊!这小子还不知未来的路在什么地方……”

    周德并不希望自己这个学生进入朝堂为官,谢灵均越是表现的优秀他便越担心一分,而这种担心也只能藏在心中,今日他居然看透了一些事,这才是让周德久久不能平静的。

    也不知将那篇《国鼎论》给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灵均坐上自家的牛车任由老牛在路上缓缓前进,车轮滚滚将他的思绪引到更深处,这篇《国鼎论》很出彩,但也有很大的问题。

    父亲之所以如此优秀却依旧是个谏官,很可能是皇帝故意为之的,至于如何会死在东都城至今也没有一个说法,恐怕最大的问题便在这篇策论上。

    一个科举入仕清贵无比的谏官,在朝几年有什么值得旁人动手除掉的?这背后若说没有更大的阴谋打死谢灵均也不信!

    而这片文章中有很多细节与核心都缺失了,而且其中提到的关于改革之事也都一并消失。

    这些东西无一不指向世间的庞然大物,门阀士族!

    自己是什么出身?南阳谢家,但南阳谢家说到底还是陈郡谢氏的分支,父亲谢善安与自己说到底都是门阀之家的人,而恰恰如此,父亲也一定是最了解门阀之家的人!

    如此一来父亲死在东都城就非常蹊跷,谢灵均甚至在窥破一丝线索后便开始恐惧,为此也要提醒周德对这片文章进行保密。

    或许父亲的那位旧友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系,又或者他知道,而已现在自己的能力,只能权当不知,毕竟曾经的纨绔让他有了废物之名,这是最好的伪装……

    谢家还是如之前一样,倒是庄户们瞧见谢灵均的牛车规矩了不少,不敢再有半点放肆。

    下了车一路小跑的冲进厅堂中,谢灵均抱起水壶大口喝水,中间还喘了几次大气,反复了几次才让冒烟的嗓子好受些。

    “少爷回来了?依云姑娘给您炖了藕汤,清热消火,待会便让小奴端给您,少爷以后看书可不敢再用油灯,今日整理库房还有些蜡您且拿去,再过几月便要去往县里应试,不敢怠慢!”

    福伯这几日也变了态度,如果说原来的他是个老老实实的忠仆,现在便如同期许后辈出人头地的长辈,而他一定知晓些什么。

    据小奴说从自己“还魂”后开始,他便开始对家中大小之事上心了。

    谢灵均高声应下,福伯便举着灯笼向外院走去,谢灵均狐疑的看向他的背影,从自己回来到现在他也没有提一句关于父亲的事。

    既然不愿说,那自己便当作不知道,透过小楼上的窗棱,谢灵均瞧见福伯的举着灯笼担心的向上看便故意大声念诵:“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农夫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随着读书声的传来,福伯缓缓转身离开,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少爷终于开始读书了,这谢家长房也算是后继有人,自己也没有辜负当年老太爷的托付,只要这谢家长房一脉没有断绝,那就能重回谢氏争一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