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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难兄难弟

    无论哪个时代,多数的财富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这是人类进化所赋予的本能,也是一种天生的不平等,有些人就是要比其他人更聪明一些,也更容易在世上收拢社会资源。

    谢家算得上是南阳县城中一顶一的大户人家,就算是被柳家退婚,就算便宜老爹英年早逝,但也不能小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资本。

    就比如谢家现在所拥有的土地。

    昨日福伯提醒谢灵均官田收租之日快到了,官田乃是朝廷赐下的土地,不用缴纳夏秋俩税,所以收租的时间要早于朝廷收缴时间。

    这就是地主家的好处啊!不用上税的三百亩官田乃是纯收入,但包给佃户种植也需要给人家一条活路。

    官田皆为水田,也就是水浇地,算得上是顶顶好的,一亩产粮三百斤左右,三百亩便是约十万斤且只多不少,虽然这产量在后世根本是荒地的标准,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是极好的土地产出了。

    杂七杂八算下来,单单这三百亩水田的产出便足以让谢家过上富裕的生活,当然这些是粮食,不能直接换算成钱。

    谢灵均让办事稳重的依云带着小奴去收租,依水则是在家中做饭,官田也有庄子,那里是佃户住的地方。

    说来也是可怜,佃户的所有生产资料都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属于谢家,从田地到农庄再到耕牛皆是如此。

    但同时佃户除了缴纳租子外,人却是自由的,他们只是没有土地的农民,如果攒下钱来便能购买属于自己的土地,那便成了自耕农。

    只可惜这些大多是美好的幻想,现实却是残酷的,就算是谢家的租子低,佃户也需缴纳两成的租子,现在被谢灵均提高到了三成可不是说说。

    三成就是十分之三,看似并不高实则已经是在压榨佃户,毕竟佃户一大家子人各有开销,一年下来农具需要修缮,耕牛需要喂养,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多少张嘴等的吃喝,各项杂七杂八的开销加起来使得丰年也不会有多少盈余。

    若是再遇上个大灾小难的,那不光没有盈余,还需将多年老本给砸进去才行,这些看见看不见的消耗加在一块,便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佃户的身上,使他们难以翻身。

    就这小奴还觉得三成租子已经是谢灵均的格外开恩,按道理已经同别的主家一样给那些嚼舌根的佃户们增加到四成五成!

    谢灵均做不出这样的事,也不允许小奴用这样的话去吓唬佃户,万一庄子上出现逃户,那可就得不偿失,甚至要受到官府罪责。

    “小奴出去之后万事听依云的,莫要自己逞强,福伯套车送她们去庄子上,莫要管我,我自去县城。”

    谢灵均吩咐了一声便去往车马院,套车又不难,家中的老牛温顺的很,抓起一把黄豆塞进它嘴里,便能任由你折腾。

    依云换上了干净的对襟襦裙,头上甚至还戴了一柄漂亮的银边滚珠钗,瞧见套好车准备去往南阳县的谢灵均便又立刻羞红着脸底下头来。

    谢灵均暗赞一声聪明便开口吩咐道:“咱们谢家还是要保持之前的风范,若有贫困危急者便少收些,但若没有便还是要收三成租子,一厘一毫也不得短少,这是惩罚,亦是咱们谢家威严!”

    依云那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点头应下道:“少爷放心,奴家定然谨遵吩咐!”说完领着小奴上车,福伯则是笑着竖起大拇指道:“少爷说的在理,绝不能落了咱们家门第!”

    福伯赶车送依云与小奴去收佃,只有依水在家里忙活,瞧见谢灵均上车赶忙招呼一声小跑着送来干粮道:“少爷路上慢点走,这是我做的蒸团子,带着路上吃!”

    一双柔荑刚塞到谢灵均手中便闪电般的抽回,生怕被吃掉似得,这也让谢灵均哭笑不得:“本少爷又不是食人猛兽,何必如此慌张,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小心些,关紧大门多听福婶的话。”

    依水点头应下,于是谢灵均背起让小奴缝制的布包,又将依水的团子用纸包好放入车中,跳上牛车,稍稍抖了下缰绳也不用怎么驱赶,老牛便晃晃悠悠向南阳县进发。

    今日温德先生要考校自己《礼记》中的《王制》,这是他在自己童生试之前的最后一课,文章谢灵均已经背下了,总共五千余字,算是《礼记》中极长的一篇。

    温德先生不求学生现在就理解,但却一定要先背下来,只有背诵全文之后,他才会让你自己去揣摩领悟,不懂的地方再去问他。

    得亏谢灵均上辈子就打下了基础,否则单单是《礼记》就能让他累死累活的学上数月,背诵简单但难点在于理解全文和分析。

    在谢灵均的认知中,难道老师不是应该逐字逐句的讲学文章,通篇讲解完成后才会让学生进行提问,背诵,最后再融会贯通吗?

    谢灵均不禁腹诽,这样的老师在后世,怕是坟头的草应该已经比人高了吧?他也怀揣疑问向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谁知先生居然斥责自己不懂得尊师重道,怎么能向先生提出意见?

    好吧!谢灵均又学到了一个道理,先生说的东西永远是对的!

    周家的私塾学堂之中有圣人画像,有红鲤池塘,有灯台廊柱,还有少见的花卉草木,华夏文明对知识的尊重从来就没有减少过,甚至愿意具象化的把人也供奉起来。

    谢灵均路过窗口时便已看见了俩个学长站在那里小声哀嚎,这段时间也算在私塾中混熟了,一个叫康士林,一个叫褚林秀,别看名字儒雅,人却都是斯文禽兽。

    只是比谢灵均大几岁的年纪,便已经去往妓馆狎妓,对谢灵均讲述其经过那叫一个熟络,什么红酥锦绣,什么滑如凝脂,什么鹅颈熏香,听的谢灵均自己都想去见识一下。

    当然,这两货也是南阳县的纨绔,从来就没想过读书,但他们的父亲却是一起做生意的好友,两家关系甚好,听闻温德先生大名,便不惜代价的将他们送来。

    也得亏他们,温德先生才能资助一些天资聪慧但出生贫苦的孩子读书。

    四只爪子已经肿成了猪蹄,但依旧不敢有丝毫怨言,两人还在努力的思索文章,瞧见谢灵均来了,同时露出求救的眼神。

    这几日下来他们已经完全被这个小兄弟收服,没办法,学霸总是能有办法让学渣五体投地的,连谢灵均自己都不知道救了这两人多少次。

    看来今日又要为他们打掩护,听着“嗷嗷”的惨叫声,谢灵均故意提高声音道:“学生谢灵均见过温德先生!”

    见靠谱的来了周德这才放下戒尺,皱眉看向他道:“怎生迟了?”

    “今日是官田收租之日,学生不由得多交代几句便迟到了,还望先生责罚。”

    瞧见谢灵均伸出手来,康士林褚林秀两人便绝望的闭上眼睛,连他都要受责罚,看来今日自己这双手是不打算要了。

    谁知周德抽出戒尺轻轻的在谢灵均的手上拍了拍便道:“算是打过了,打的是你迟到,轻的是因你家的不易!但若是《礼记·王制》背错一个字,便是一顿手板!”

    谢灵均松了一口气:“那学生这便开始了……”

    边上的难兄难弟也长舒一口气,这下他们有救了,肿胀的手也终于能休息一下,但谁知周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笑眯眯的说道:“不急,今日为师先讲《檀弓》待讲完之后你再背《王制》!”

    老先生可以啊!这种跳跃性的思维方式完全杜绝了自己趁着早晨熟练背诵所留下的机械记忆,同时用之前的文章来打乱思维…………

    谢灵均知道,这是老先生独特的教学法门,他想让自己把文章刻进心中,时时不敢忘却。

    好在他从来都不是凭借机械记忆来背书,而是采用倒叙的方式,先把文章的意思理解了,再对文章的段落进行整合连接,最后才背诵全文。

    也不知是这幅身体的原因,还是基因遗传强大,谢灵均觉得自己这脑袋十分好使,脑袋清明,看书时一点昏昏沉沉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是字字清晰,如同刻进了脑袋里一般,这或许便是因祸得福。

    “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弗内也。美哉!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

    周德拿着书本一字一句的念,没错就是念书,古代先生最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把书念对了,在没有标点符号的时代,一个错误的断句也会让书中的内容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内容一字不错的同时,抑扬顿挫的断句也并不简单,其中还要有对文章的理解。

    一句“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若是念书成了“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也完全说的通,但意思却是相差甚远。

    虽是自己已经领会的文章,但谢灵均依然听的津津有味,先贤的智慧就是这样,每次重新思考时你总会从中发现更加新鲜有趣的内容。

    这一小篇文章的内容讲的是休整仪容的重要性,但实际上却有更多有趣的内容隐藏在其中,比如哀公吊唁季孙之母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为何曾子和子贡在休整一番仪容后便能得到礼遇?

    但谢灵均可不相信仅凭面容和衣冠便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事实恰恰相反,仪容和衣冠不过是修饰,真正让哀公以及士大夫们看好的还是曾子和子贡的名声!

    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否则这能写字、能读书的右手又要变成猪蹄,至于边上的难兄难弟,算是暂时安全了,躲过这一劫不说,还跟着把今日要背的内容又复习了一遍。

    其实相比自己家的小院,学堂才是难得让谢灵均放松的地方,他两世为人比旁人更明白知识的重要性。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知懊悔,失而复得的喜悦早已让谢灵均乐的找不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