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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孺子可教

    夏日的豫山绿的让人喜爱,大片大片的阴凉给了所有生物阻挡酷暑的庇护,山泉潺潺而下,仿佛能冲走剩下的一切烦躁。

    只可惜在这美景之下,却有一群学子向山下走去,既然是考试便必定会有落榜者,不过豫山书院的落榜者绝大多数是庶门子弟,只有寥寥无几的世家子弟掺杂其中。

    秦牧文站在山腰的凉亭上,不光有他,还有豫山书院的所有先生,这是书院的规矩,就算学子不曾过山门试,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

    今年不过,或许明年努力一番便能过也说不定,当然也有人会认清自己的差距,从而放弃再次前来的尝试。

    很多学子都是过了童生试来凑热闹的,明知自己才学几何还非要来试一试,这就是抱着侥幸的心态。

    这些人中也有才学优异者,但他们的离开却是不得已,就连齐文达都觉得对不住这些学子,因为相比章公实那边的考试,他出的题不光要更难,也更加的刁钻。

    残酷的现实没有商量的余地,书院录取名额只有三十人,多一个都没有,而其中世家子弟便占据了大部分名额,留给寻常读书人的便少之又少。

    秦牧文带着一众先生对下山的学子深深一礼,起身后感叹道:“又是一年不畅时,又添风雨又添愁!”

    “哼!若能将这规矩改改,哪怕是一半对一半,老秦你也无需这般忧愁了吧!我那里足足五十位学子,只留下不到十人,老章那里拢共才三十多个学子,却能留下二十多,嘿嘿,要我说这书院就给世家敞开门算了!每年罢黜几个世家子弟多得罪人啊!”

    明知是调侃,但章公实还是干咳一声向后退了退道:“老夫挑选的世家子弟确有才学,并且一定比你那边的要好,你知道的!”

    “废话,世家子弟哪有才学不行的?见识广博自不用说,才情就算不好,可好诗好词从小耳闻目染,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这本就不公平,如何能比?!”齐文达并没有否认,只是在抗诉其中的不公。

    章公实微微皱眉,看了看身边的秦牧文继而转头道:“照你这么说,世家子弟天生就学业有成,见识广博?他们生下来便有好的照顾和先生教导,就应该被书院罢黜?!如此一来你的公平对他们可否公平?!”

    谁知齐文达并不否认这一点,而是冷冷的说道:“说的好,说的比唱的都好,照你这说法穷人永远就应该做穷人,富人也应应该永远做富人,世家永远是世家,庶门永远是庶门!可不到百年前,这天下还是一片乱世!”

    眼瞧着事态愈发的往控制不住的地方发展,其他几位先生便开口劝阻,唯秦牧文却岿然不动,任由山风吹过,胡须飘荡。

    许久之后,见两人被劝的不再争吵,这才冷冷的扫了过一眼道:“你们这般争辩也是无用,说的都有道理,可说的皆不在本源之上!

    书院从创办之初的文武相争,到现在的门第之争,你们觉得还有意义吗?

    文达你想要更多的贫家子弟前来读书,公实觉得世家子弟天资更好这都没错,可这书院不是你我说的算,也只有向世家退让些,才能在每年锁厅试取官时向其中推荐几个人,这是何其难得向天子推荐贫家子弟的机会!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言官台谏掌握在天子手中,成为牵制世家的存在!看看现在的御史台,几乎清一色的庶门显贵,相较前朝,世家的收敛还不多?!此乃不得已的妥协,谁有办法?!你齐文达若能做到,老夫心甘退位让贤!”

    此言一出,原本不服不忿的齐文达立刻不再言语,他也清楚,作为山长的秦牧文已做的极好,自己做不了那个位置,旁人也做不来,唯有他在才能压得住世家不满的声音。

    “那些恩荫有官的世家子又该如何办?一个个张狂的不行,以为自己现在就是官身,天不怕地不怕,我这位先生可教不了!”

    这一次秦牧文没有了好脸色,冷冷的说道:“以为有了恩荫入仕的机会便如此放肆,终究是要撞上南墙,将那些恩荫在身的全都编入一个学舍,若不不愿在山上住下那便由他们去,眼不见为净!

    待其名落孙山,或是被天子斥责时,便知利害!剩下有才学的世家子弟编入甲第,由章公实为教习先生,贫家子弟编入乙第,由齐文达为教习先生,至于诸位的想法,各施才学吧!”

    秦牧文很快便安排好书院中的事物,主持书院对他来说早已信手拈来,但接下来,齐文达的话却让他尴尬了:“我庶门考校中出了一个大才,可万万不能被老章给抢走!还望山长将要南阳谢家之子谢灵均划归我乙第之中!”

    不等他话音落下,章公实便立刻开口道:“此子与我乃旧相识,又出身陈郡谢氏,妥妥的世家子弟,如何去往乙第?”

    “为何不可?此子心气高傲,不屑路走捷径,宁愿与我乙第庶门一同应试,如何不能入我乙第?”

    眼见这两人又要争吵起来,秦牧文果断开口道:“行了,你们二位便莫要争吵,不过是个学子罢了,如何选择应由他意,何须争论?老夫记得他是第一个登上山门的,又手拿松涛印信。”

    “山长,此子不光手持松涛印信,早在南阳县试之前老夫便给予其荐书了!”

    章公实见秦牧文这话有偏袒之嫌,不由得皱眉解释,他也不明白为何谢灵均不将自己给他荐书拿出来?

    而齐文达在惊诧之余哈哈大笑道:“瞧瞧,这便是你世家的做派,但人家才学惊人,不屑此等行径啊!”

    如果谢灵均在一定会打断他的话,这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吗?

    边上的另一位陶然先生忽然开口道:“其实不止这些,我家连襟在南阳县户厅当差,县试之后县尊王彦儒不仅提他为案首,更将其诗作抄送州府,据说也给了他前来豫山书院的荐书……”

    “当真?!”

    秦牧文面露惊诧道:“王彦儒可是出了名的博学,原是朝中渊文学士被贬才至南阳县为知县,能如此看重这谢家小子,可见……”

    “什么样的诗文?怎生不早些拿出来!既然知晓便快快与我等分说!”

    “就是,你这老陶实不靠谱!”

    见齐文达与章公实将矛头指向自己,陶然无奈苦笑道:“你们二位在这争论半天,却也能牵扯到老夫头上……也罢!此子诗词极好,气魄如山,名曰《将敬酒》,老夫读罢一遍便再也不能忘却,此子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仅仅是一个开头便让在场的先生大呼“精彩”,凝神静气等陶然将剩下的内容全部念出,这才久久回味。

    齐文达首先回过神来,击掌赞叹道:“好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此乃精妙所在啊!”

    众人称是,纷纷开口赞叹,而秦牧文则微微皱眉道:“口气不小,意境高远,但此子未入朝堂,又年岁尚轻,做出如此佳作……”

    秦牧文的怀疑很合理,诗词才情这东西不是信手拈来的,而是需多年积累和阅历所至,寻常人想破脑袋都难以达到的高度,就算谢灵均才学惊人,也不能做到出口成章吧?

    人都会用自己的认知去揣度旁人,但谢灵均却偏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这便不由得让人怀疑。

    边上的齐文达却道:“如此才学岂能去做那偷诗窃赋的文贼?!若是如此,王彦儒这等当朝学士能观瞧不出?好一句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做出这样诗句的人能去偷诗?老夫可不信,再说以后考校才情,作诗作赋必然少不了!偷的了一时,如何能偷一世,此乃将自己置于险地,你看他像是个傻子吗?”

    如果谢灵均在边上,定然对这位林墨先生帮自己“自圆其说”的行为感激涕零……

    秦牧文等人也是惊醒,他们倒是忘了这茬,随即点头道:“说的是,时间长久,此子必能再出佳作,对了,老齐他在半山亭的文章便莫要再藏。”

    不等秦牧文说完,齐文达便笑道:“我只念一段给你们解解馋,“不根不蒂,无华无影。耻桃李之暂芳,笑兰桂之非永。故顺时而不竟,每乘幽而自整。”如何,这可是应景言志之作,能否证明其才学?还怀疑人家偷诗窃赋?哈哈……”

    一群先生面面相觑不由得脸红,这些可都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自然也会为自己刚刚的恶意揣测而羞愧,当然如果谢灵均在这里,一定会更加羞愧……

    见这模样,齐文达更是得意道:“我可是问过这小子的,他在登山之前便在半山亭说明缘由,诸位可知他为何会手持荐书而不用,来我半山亭过山门试吗?”

    众人自然好奇,瞧见他们翘首以盼的模样,齐文达嚣张的甩了宽大衣袖,转身离去的同时悠然道:“无他,不屑尔!”

    瞧见即将暴走的章公实欲要拉扯得意的齐文达理论,身为好好先生的陶然便伸手拉住他道:“公实老弟,何必在意?反正都是咱们书院的学生,以后有的是机会培育,就算去了乙第又如何?终究是要听你讲学的,门户之见莫要如此之深嘛!”

    “我也是为了谢小子好,若他真的抛弃世家子弟的身份,以后科举必定要走弯路!再者少年热血,以老齐那愤世嫉俗的性格必然将那小子给带偏!”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看得意而去的齐文达,秦牧文忽然莞尔一笑道:“如此便不去乙第!”

    章公实大喜:“山长目光如炬啊!确不该明珠暗投!”

    “也不去甲第!”

    “嗯?!”不光章公实大吃一惊,便是一旁的陶然也吃惊问到:“山长,如此嘉禾若不留书院,岂不是文道损失?!”

    谁知秦牧文学着齐文达的模样甩袖而去,在大笑中道:“那就不入第便是,我这山长亲自教导,总不会比你们差的!哈哈……这么多年,临了还来个“孺子可教”的,老夫欣慰,欣慰啊!”

    “这个老滑头!”

    陶然不转头去看也知是谁在边上发牢骚,能这般同山长没大没小的也只有林墨先生了。

    而另一边的章公实在边上翻白眼,嘴里念念有词:“倒是让他渔翁得利了!”

    看来这两位都有收谢灵均为徒的打算,至于自己倒是浑不在意,毕竟这样的好苗子……不能跟了自己这个温吞的先生,陶然无奈:“何必呢?都是书院的学生,不过秦山长也算夙愿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