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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河阳卢氏的橄榄枝

    钱穆在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子,自从在那日脚店里巧遇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后,他便不断听到他的大名。

    一篇《将敬酒》仿佛聚集了天下才气,恢宏大气之余又将世家门阀的狂傲与豪放展现的淋漓尽致,他最中意的不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而是开头的那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但同样钱穆也有些奇怪,一个不足加冠之龄的小子,如何能做出这般让人闻之便触景生情的诗文来,既贴切的紧,又充满意境。

    或许是这小子出自官宦之家,亦或是他父亲死于任上而引起他的多愁善感,不过他的才干却是最让自己看重的,否则也没有必要帮他。

    王彦儒看好他的才学,钱穆更为看好的却是谢灵均的才能。

    能把来自本宗部曲亲眷的支应想到这么多解决办法,能想到利用北府军亲眷为南阳县提供劳役换取粮食,单单是这手段就不得不赞一句“高明”!

    关于门阀部曲亲眷就食的事,钱穆比谁都清楚,他自己也是出自门阀之家,彭城钱氏虽也跌落五大郡望,曾经却也辉煌过,也曾有过逐鹿试。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穿肠而过,钱穆不禁舒服的哈了口气道:“彦儒老弟盛邀老夫前来,又以这“吓煞美人”做伐,老夫本以为是康褚两家的商贾之事,未曾想竟是让老夫前来为你与谢家劳役之事做个见证,当真是别有用心啊!”

    钱穆放下酒盏,似笑未笑的看向王彦儒,但话里话外却是在敲打谢灵均。

    王彦儒苦笑着摇头道:“钱公何出此言,我南阳县不过一隅之地,百姓本就劳苦,若能解去其身上的劳役之苦自然是一件好事,也算是官府的善政!”

    钱穆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谢灵均道:“劳役本就是百姓所要承担之事,既然由你谢氏北府军的家眷来代替,那百姓的责任该如何?”

    “自然是以粮食充抵,免去劳役的百姓家要向南阳县缴纳粮食充抵劳役,南阳县便可用这些粮食来发放给我谢家……”

    “哈哈……你倒是会精打细算的!”

    钱穆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王彦儒道:“如此一来,你这位知县也是得了天大的名望,百姓早已苦于劳役之苦,眼下能被转嫁到别人身上,他们怕是巴不得纳粮免役,对你这百里君必然是交口称赞啊!”

    王彦儒看向谢灵均道:“此事乃是谢员外的妙计,如此既能救下北府军的五千亲眷,又能免我南阳百姓的劳役,此乃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钱穆看到了王彦儒的决心,也瞧见了谢灵均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微微点头道:“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但有一点二位别忘了,此事必须上奏朝廷,也须有天子下旨,而不是寻我这个知州从中作保,南阳县县衙与谢家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一词从钱穆的嘴里说出来,谢灵均的心便凉了半截,而王彦儒则是长叹一声看向他道:“着实是老夫忘了此事,必须上奏朝廷,静待陛下旨意。”

    微微一笑,钱穆冲着谢灵均招了招手道:“酒也喝的差不多,陪老夫出去散散酒气。”

    谢灵均作为晚辈自然上前扶起钱穆,王彦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随意,却也说明此事必然有解决的办法,否则钱穆也不会单独邀请自己散步。

    县衙不算大,但却有个不小的后院,这个时代的人更喜欢有一个宽敞的后院,才施以园林巧思,让人有纵情山水的遐想。

    谢灵均陪着钱穆在后院走了几步,便听见这位长者笑道:“你小子……当真是有大才,当初王彦儒看好你,愿意给你一个南阳案首,一篇《将敬酒》读的老夫热血激荡,现如今以在东都城中脍炙人口,就连陛下也是大呼壮哉。但你对世家门阀之事的了解却只是限于皮毛,此乃与你的家世有关,你父亲显然还没给你讲清楚门阀之事,所以你才想到用劳役之法来救那些人。”

    谢灵均不解的开口道:“为何不能以劳役来救那些人?”

    钱穆苦苦一笑:“门阀宗亲给嫡脉派遣支应,本就是在借机割去身上的腐肉,将那些老弱病残给舍弃掉,所以往往给嫡脉派遣多于他们能承受的军中亲眷,三千人是你南阳谢家所能承受的极限吧?多出来的那两千人你根本无法负担,这些人就算是死了也与你谢家无关,宗亲也不会以这件事刁难你太甚,而陛下也一定不希望你能负担得起这些人,知晓为何吗?”

    “因为此事会损害世家门阀的名声!”谢灵均想都不想的便开口。

    钱穆惊诧的转头看向谢灵均,见他表情坦然便微微点头道:“没错,这是世家门阀想要割去的腐肉,同样也是陛下牵制门阀的所在,以此打击门阀,削弱门阀手中的部曲之兵!”

    “知州明鉴,若您看到那五千北府军的亲眷,也会忍不住想要给他们活命的机会!”

    “你更多的是不想被本家宗亲所拿捏吧?你小子,自始至终都是不服的,就算不说,老夫也能看得出。莫要这般惊诧。”

    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钱穆盯着谢灵均玩味的笑道:“老夫这双招子在朝堂上阅人无数,在世家门阀中同样也阅人无数,明知养活不了五千人,却非要较劲,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就算自己感觉不出,老夫也能感觉到,所以你才会把南阳县和彦儒老弟当作救命稻草,社仓,义仓皆为应对荒年之用,尚无朝廷文书,岂能轻启?”

    钱穆说了这么多,谢灵均忽然明白他必有办法的,否则有必要废话半天吗?

    “还请钱公教我!灵均感激不尽!”

    “我有一侄儿,名曰卢佾……若是如此便是私下对私下,既没有动用南阳县义仓与社仓的粮食,又能保全你北府军军属的五千条命,如何?”

    谢灵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钱穆,没想到他居然会让自己去向卢佾求援,能这么说显然其中的关窍已经被打通。

    “灵均不知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卢氏如此帮助。”

    “觉得你才华横溢,将来不可限量,这个理由足够吗?”

    谢灵均微微摇头:“不够,钱公……或是卢氏若有条件,还是早早开出的好,否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哈哈……说的好,有趣,有趣!”

    大笑过后,钱穆话锋一转正色道:“自然不会平白帮你,但若我说卢氏想卖你这个人情,待以后需要你还这份人情,怕是你也不会要我卢氏的帮助吧?”

    谢灵均认真的点头道:“这是自然,上有皇权,下有门阀,我本就是被夹在其中,他们都不想让我养活这五千人,我不过是个棋子,但若你卢氏也想从中渔利,那我不如向谢氏本宗妥协,就养活三千人便好,剩下的两千人就算养活不了,但对我南阳谢家来说也没有损失,我已尽力了。”

    钱穆点了点头:“果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也不枉卢佾把你视作对手,也视作可以合作之人,我河阳卢氏可以帮你,但条件是卢佾需要你帮忙时,你也要力所能及的出手相助于他!”

    “一言为定!”

    看着谢灵均痛快的伸出手掌,钱穆惊诧的愣住,他没想到谢灵均居然如此爽快的便答应,且没有半点犹豫:“你倒是答应的痛快……”说完便下意识的伸手。

    啪……一老一小击掌为誓,谢灵均嘿嘿的笑道:“以我谢家现在的能力,养活这五千张嘴以是天大的事,又有何德何能去帮卢佾,钱公也说了,力所能及的帮助,若是力所不及我也没办法!”

    钱穆冷冷一笑道:“老夫可没说是现在,这个人情你是欠下了,若有一天你有能力帮助卢佾时而不伸手……嘿嘿……相信我,一个食言而肥,忘恩负义之名你是跑不掉的,而世家门阀最重名声……”

    谢灵均立刻点头道:“钱公放心,若我谢灵均真的力所能及,必然全力相助,也就在你卢氏面前,我谢灵均还能算是有点作用啊!”

    “不是卢氏,而是卢佾!你要帮的是卢佾……”

    钱穆的话说的很是隐晦,可谢灵均却还是明白了,随即点头道:“知晓了,是卢佾!”

    经过这场并不简单的交谈,谢灵均才知晓原来钱穆是卢佾的姑父,他虽然出自彭城钱氏,但在河阳卢氏中依旧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卢佾虽然是三代单传,但他的河阳卢氏家主之位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固,毕竟卢氏还有些旁支的叔伯兄弟,就比如书院中的东州卢氏卢定用,他乃是东州卢氏的嫡出子,有权争夺河阳卢氏的家主之位。

    临走之前,钱穆看向谢灵均认真道:“不要小看豫山书院,这里说是世家门阀子弟的求学所在,却也是利益相关之所,就像你与卢佾,其他人之间也会在私下达成默契,切莫轻视旁人。”

    “比如?”

    “比如那柳氏后族中的柳正,与那东州卢氏的卢定用。”

    谢灵均微微点头,看来那些关于河阳卢氏与东州卢氏之间的龌龊龃龉也非是空穴来风。

    在书院时谢灵均便听某些世家子说过,东州卢氏打算联手河东柳氏对本宗河阳卢氏下手,那些世家子大多投靠了柳正和卢定用,迅速组成了小团体,而卢佾却没有多少人看好他。

    归其原因便是在于河阳卢氏一直是三代单传,这样的好处便是一家独大,一直能掌握家中大权和家主之位,坏处却也显而易见,没有叔伯兄弟的帮助,所能得到的助力会越来越少。

    也难怪钱穆这位姑父着急,甚至愿意牵线搭桥让自己与卢佾交好,这种交好其实就是一种付出,卢氏当然要给自己提供帮助了。

    当谢灵均回到县衙花厅时,钱穆已借尿遁离开县衙,只留下王彦儒坐在那里一人独酌,瞧见谢灵均来了,便苦笑道:“老夫还是想的浅了,劳役之事便作罢……”

    “别介啊!怎生能作罢?!只是不用社仓,义仓而已,可以折算成钱嘛!只要人家愿意花钱雇佣人来服劳役,这又有何不可?!”

    王彦儒微微一愣,指了指谢灵均道:“你小子都以得了卢氏相助,还打算从我南阳县赚上一笔钱财?!”

    “那是自然,要不然五千劳力光吃饭,不干活,岂不是白白浪费?”

    “这可是有收买人心的嫌疑,就不担心陈郡本宗追究?”

    “追究什么?我让他们吃好喝好,还给他们赚钱的机会,说破大天也没人能罪责与我!”谢灵均奇怪的看向王彦儒,而王彦儒不禁摇头叹道:“你小子胆大的很啊!”

    “县尊的胆子也不小,承让,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