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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错乱的时间线

    与小奴一样,王氏也惊喜的看向自己的儿子,见他还是目光呆滞,便有些不安道:“均儿想去宗学读书?”

    “想!”

    王娥有些踌躇,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能把刚刚对小奴说的话再同娘亲说一遍吗?”

    “阿祖说:君子之于学也,其不懈,犹上天之动,犹日月之行,终身亹亹,没而后已。”

    谢灵均明显感觉到王氏在他说出这段话后眼睛中神采的变化,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他无法直视,因为心中的愧疚早已将他给吞没。

    人都是有道德和良知的,尤其是谢灵均这个后世人,经历了汉家几千年的道德体系熏陶出来的他,不光有种偷窃的感觉,更有一种强烈的羞耻,他知道一切真相却无法说出,他可怜眼前的妇人却要继续隐瞒,并且要隐瞒一辈子……

    就算是自己在发现穿越时都有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接受,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告诉王娥自己不是她儿子,反正说了她也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以为自己的脑袋还没被治好。

    王娥温柔的抚摸着谢灵均的脑袋道:“这是阿祖对你说的话,以前从未见你认真治学,没曾想倒是记挂在心中的,既然吾儿有心向学,为娘自然要寻文德先生去,万事有为娘在。”

    三言两语道尽显温柔,让谢灵均产生了一种久违的被人保护的安全感,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

    虽心中欢喜,但他还是木讷的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言语,这让欣喜的王娥稍感失落,但很快便又释然,刚醒来那会他说的话可是完全让人听不懂,现在终于有些改变,已经是天大的喜讯,不敢贪图太多。

    虽然心中如是想着,但她还是期盼儿子能同原先一样在自己面前恭顺听话,这孩子因为爵位在身被放纵的很厉害,就连父亲也不曾管束他多少,而自己又不能把王氏的那一套管束世家子的规矩给搬出来,便只能由着他了。

    现在想来,何尝不是自己与谢氏宗族的放纵才使得他变成今天的模样,诶,越是美玉便越要雕琢这是古来不便的道理……作为母亲,她是真的后悔了。

    相较于二房的热闹,三房的惨叫声就一直没有停过,谢氏通晓医术的门客被三夫人呵斥的如同蝼蚁,躬下的身子都快弯到脚面,低声的解释道:“三夫人,三公子这是被毒物蛰了,下体被毛虫身上的刺所蛰,故而红肿不堪,后庭……”

    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面若冰霜的三夫人,继而低声道:“后面是被蚰蜒钻了进去,好在被小郎扯出,只不过还是被毒牙所咬,故而内里红肿恐有水泡。”

    “我是在听你的解释吗?!我要的是如何治少儿的病!”三夫人刘氏看着在床上使劲抓挠身体的孩儿,面色不禁又寒了几分。

    “有办法,以凉水或是冷冰敷上可暂解不适,老夫再抓些清凉祛毒的药给三公子服用,内外兼具必然好转,只是……只是还需再忍耐一番。”

    “忍个屁!老子快难受死了!又疼又痒,你且来试试!”谢少孙大怒,抓起竹枕便砸在了门客的头上。

    门客不敢发怒只能忍住火气苦笑道:“三公子,此乃毒物,就算再好的医家手段也是需要您暂且忍耐,芙蓉园中有杨树,又是阴湿之地,自然也就有毛虫和蚰蜒,寻常都是仆从相伴,万万不会出岔子,今日怎生……”

    话一出口门客便知晓自己害了人,但死道友不死贫道,总要把三房的火气给泄了才是。

    果然,刘氏闻言大怒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管教嬷嬷道:“今日何人陪少儿游园?为何不曾扫清毒物?又为何不曾左右相伴?!”

    老嬷嬷微微皱眉,思索片刻便道:“是三公子的书童栾儿和侍女瑾儿,还有咱们房的力仆二人抬着步撵,因有二房小郎在,故把他们遣散在门外,小郎在梅溪中游水。”

    “将栾儿和瑾儿叫来,至于那两个力仆,打一顿板子丢出宅院去!”

    眼看着夫人发话,管教嬷嬷看了门客一眼便离开寻人去了,而门客亦知晓这四人要倒大霉自然不敢久留,以抓药煎药之名借故离开,暗叹一声:非是人心凉薄,只是自顾不暇啊!

    书童,贴身侍女往往是最亲近的人,但责任也是最大的,世家子的日常起居皆由他们照顾,就算进学迟到了,先生打的也不是世家子,而是他们。

    两人在芙蓉园瞧见谢少孙的惨状后便知晓自己这场祸事躲不掉,畏畏缩缩的前来跪在墙角等候处置,而刘氏的话却让他们陷入绝望。

    “少儿,这俩个贱婢没服侍好你,如何施罚你随意处置,只要能解你心头之恨,为娘便不声张给你父亲知晓,也不会让旁人知晓。”

    刘氏说完阴冷的看了两人,不等他们哀求扭头退出房间,很快房舍之中便响起两人的惨叫,谢少孙把自己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的发泄在了这两人身上……

    无论是在刘氏还是在谢少孙眼中,不过是俩个奴婢而已,就算打死又如何?之前本打算充入房中的侍女他也凌虐过,没死算她命大,这些人不就是给主家用来泄愤的吗?

    听着房中传来的惨叫,刘氏心中竟有些快慰,看向管教嬷嬷道:“前因后果细细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尤是关于那谢灵均的细节务必要说个清楚,道个明白!一个傻子没事,我这宝贝孩儿却被毒虫所伤,真是岂有此理!”

    管教嬷嬷低声道:“老奴打听清楚,事情倒也简单,公子瞧见二房那位在芙蓉园的卧石上贪凉,便要将其撵走,不知其说的什么,公子反倒下了梅溪游水,那傻子见状竟以为公子落水,继而大喊,仆从不知真相听信了那傻子的话下去将公子救起,继而便……”

    “那毒物可是二房的傻子放入少儿衣中?!”

    刘氏闻言不由大怒,但管教嬷嬷却小声道:“若是这般害人,二房那位可就不是傻子,而是……而是……”

    见老妇吞吞吐吐,刘氏冷声道:“而是什么?!”

    “而是太过精明!就连文德先生与老公爷的仆从皆瞧见公子丑态,此事恐怕会在谢氏宗族中传开,听闻老公爷欲要将二房的爵位收走,此时若二房公子开窍可就……”

    刘氏闻言并无半点惊讶,而是冷笑一声道:“你这眼皮浅的还不如个傻子,他谢灵均坠马摔坏脑袋,本夫人亲自去瞧过,醒来之后便说些谁也听不懂的风言风语,再然后便是呆滞若愚,你觉得这般巧妙的安排是他能做得出的?就算他没傻也万般不会有此手段!必是其母王氏那寡妇所为!想让吾儿当众出丑,保全她家小儿的爵位!”

    老妇惊骇的看向刘氏,随即低声道:“如此说来那王氏平日里的端庄和蔼皆是作假的!都是为母之人怎能如此狠心!夫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老仆愿为您佐证,去寻王氏讨要说法去……”

    “蠢货!”

    本是在表忠心的管教嬷嬷挨了一巴掌,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但瞧见刘氏笑眯眯的模样就知晓自己这一巴掌挨得值。

    果然刘氏冷笑道:“你这老货懂什么?没有实证在手,去寻二房晦气可不是明智之举,她一个克夫的灾星本夫人可不愿沾染,待会去寻老爷商议,明日在去寻老太爷主持公道,看她那灾星该如何应对!讨要说法?不过尔尔,本夫人要的是吾儿出头,二房乃是嫡长子,他谢灵均又是独子,偌大一个康乐侯岂能落在他的头上!此事运作得当……哈哈……只是让吾儿受苦了些。”

    管教嬷嬷闻言不敢再言语一个字,此事已到了她难以触碰的地步,在谢氏待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明争暗斗她没见过?越是世家门阀,其中的龌龊便越多,她只当一个回话说的工具便好,少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

    在刘氏看来,一切的一切皆是出自王娥的手段,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想要在谢氏这般的门阀之家中待下去,还要保全傻儿子身上的爵位,不使些手段如何可能?

    夕阳穿过云彩将最后的余辉投射出来,也把整个谢氏府宅染上金色,在落日的与余辉之中,高楼上的钟鼓随之响起,寻常百姓家能请得起更夫已经算是不错,而谢氏用的是滴漏钟鼓。

    晨钟暮鼓,当日落的鼓声停下,仆从便把精美的饭食奉上,只不过今日王氏并没有在自家院落用饭,而是带着谢灵均收拾,不是涂脂抹粉,而是给谢灵均换了一身燕居服。

    只有贵族士大夫闲下来才能用“燕居”这个词,而燕居服在整个谢氏宗族唯有官身者方可穿戴,谢灵均在被夺爵之前永远都是康乐侯,自然可着此服。

    王娥想用这一件衣服来提醒谢承儒,她的儿子还是北华的康乐侯,同时又以此服表明谢灵均的求学之心,燕居服也是文人之服,孔子曰:“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本就长相周正,年少俊俏的谢灵均穿上闲逸的燕居服后再以白玉莲花小冠束发,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便立刻不同起来。

    相比蜀锦华服,这一身燕居服更为衬托文人气质,再加上谢灵均故意挺胸抬头,原本颇大的燕居服倒也贴身许多,袍服给人的感觉便是拖天扫地,但那是没有穿戴好才会如此,在王娥亲自的穿戴下,这宽袍大袖的燕居服居然并不显得碍事。

    尤其是在谢灵均收起呆滞的目光后,整个人便显精神,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就连边上的小奴都痴痴笑道:“咱们小郎端是人中龙凤,谁再敢胡言奴婢一定撕烂他的嘴!”

    这话是说给王娥听的,同样也是说给宅院中的侍女听的,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色尚且不算昏暗,王娥满意的看了一眼儿子便对小奴道:“你先一步去栖迟院禀告老爷,老夫人,说我今晚领着均儿过去问安。”

    小奴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奴婢这便去主院通禀,老太爷,老夫人瞧见这般的嫡长孙自会欢喜的!”

    王娥微微苦笑,她知晓小奴的意思,最近整个谢氏都在传康乐侯爵不可久留痴愚之人头上……转头看了看憨笑的谢灵均,她终于暗下决心,自己终究是要为孩儿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