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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谢灵均的恐惧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最难描述,因此共情往往会成为一种奢望,更多的时候是在表达和倾诉,只有你表达出来了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和用心。

    对于寻常人来说且是如此,对于世家门阀这种各方利益相关的门阀世家推行的便更是狼性法则,这种家族以本族的利益至上,你若不争上一争,那便一切皆休。

    于是王娥毅然决然的在谢灵均“好转”后带着他来争夺属于自家的东西,这并没有错,甚至符合谢灵均的价值观。

    在踏进威严高大的院落前,在无数仆从的注视下,他拿出来上辈子所积攒的所有勇气打算与这个爱他胜过爱自己的妇人背水一战……

    目光清澈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一个傻子,当谢灵均挺直腰板目光炯炯的迈步进入宅院大门时,四周的仆从便瞬间觉得谢氏的嫡长子回来了,那个纨绔的世家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真正的康乐侯。

    没人能说出自己为何会下意识的躬身,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可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在潜意识中这些仆从一直都把谢灵均当作傻子来看待。

    仆从们认为大抵是因二房公子身穿燕居服的缘故,他们敬畏的是衣裳而不是人……但在被谢灵均的目光所触及时,腿肚子不受控制的打颤又是为何?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就这样一路跟随王娥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厅堂,厅堂很大,却没有桌椅,依旧延续了魏晋之风,高堂小几,席居正坐,就连身为康乐公的家主谢承儒亦是如此。

    王娥带着谢灵均跪在地板上,双手相叠的拜下道:“儿媳王氏携幼子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学着王娥的模样,谢灵均也双手相叠的拜下,脑袋放在手背上机械的复述母亲的话:“孙儿拜见大父,大母。”

    话音落下却不闻谢承儒的回应,倒是边上的妇人捂嘴轻笑道:“夫君,看来这孩子没好利索,我这季母被他提成了大母了。”

    “呼……”深吸一口气,谢承儒沉声道:“娥娘,这点规矩都没教明白吗?来的路上也该嘱咐清楚才是,不期你为邹孟轲母,但该有的礼数和规矩却是不能不教,念在均儿痴疾未愈暂且不计。”

    王娥低头抿了抿嘴这才回应道:“娥娘受教,父亲大人息怒!”

    大父是对祖父的称呼,至于季母则不是祖父的正妻发妻,而是平妻其实就是妾,谢氏真正的大母已经亡故,但她的地位却依旧在,更是在宗族祠堂中永远占据了正位,至于堂上的这位年轻季母却是永远也进不去宗祠的。

    谢灵均根本就没有看清堂上的人,从进门开始便一路低头,他只从破碎的记忆中对那个慈爱的奶奶有印象,所以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双腿弯曲,把屁股小心的放在脚踝上,双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就算仆从穿梭的端来饭食也不能有丝毫的避让,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王娥很想开口让谢灵均把在自家宅院中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她认为这样最有说服力,但只要台阶上的谢承儒不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就连赵氏亦是规规矩矩的等待谢承儒起筷。

    这哪里是吃饭?简直是活受罪啊!谢灵均一边腹诽,一边盯着眼前的饭食,虽然仪式隆重,虽然盘碟较多,可实际上依旧不能同他后世的三菜一汤相提并论。

    光腌菜,咸菜就占了整整半个席面,还都是用小碟装着的,难怪仆从来回走了这么多趟,就不能用托盘一次端来?!

    至于肉食更算不得精美,就是简单的水煮白肉,只不过吃的不是猪肉而是羊肉,鱼是鱼脍,唯一的硬菜只有肉羹,其实就是把肉加入调料煮成肉糜。

    之所以这是一道硬菜,也不是食材多么高端,而是用上了珍贵香料,且放在青铜小鼎中烹制,服了!这就是所谓钟鸣鼎食之家?

    谢灵均表面上默不作声,但心中已不屑到了极点,相较于他所在的时代,饮食已不仅仅是饮食,更是一整套的食品工业,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他所吃过的那些食物才是真正的珍馐美馔。

    “娥娘,听闻均儿开窍了?此话当真?”谢承儒终于开口了。

    王娥立刻欠身道:“娥娘不敢虚言。”说完转向谢灵均,用温柔而坚定的语气道:“均儿且把你对为娘说的话说给大父听。”

    虽然不愿意重复那句废话,但谢灵均还是满足母亲期待的开口:“大父对孙儿说过,君子之于学也,其不懈,犹上天之动,犹日月之行,终身亹亹,没而后已。”

    这话他已重复了三遍,但却让谢承儒微微点头,甚至有些欣慰道:“嗯,如此看来倒是记得阿祖的话,原本纨绔时不曾上心,摔了脑袋到是记起来了,到也因祸得福。”

    王娥乘势道:“娥娘便是见均儿有所好转,这才来求父亲大人让其进宗学,或许可以让均儿好的更快些。”

    不等谢承儒开口,身边的赵氏便奇怪道:“宗学之事你身为嫡脉大妇自然有权让孩儿进学,何须来寻家主?”

    谢灵均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显然这位季母并不是个老实本分之人,母亲带着自己前来不光是为了宗学之事,更是在表态,她这样把话挑明难堪的是自家。

    “娥娘心意老夫自然知晓,你在边上莫要多言!”

    谢承儒是什么人?赵氏的这种旁敲侧击的手段他哪里不知,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年轻妇人,她便立刻不敢言语。

    赵氏说的好听是平妻,但说的不好听便是妾侍,何为妾?立女也!在主人面前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因她年轻貌美,才获得平妻的待遇,勉强能在这种规格较低的家宴中落座。

    “均儿既有好转,那便去往宗学读书,以后也莫要再学那些纨绔之事,自然太平无虞。”

    随着谢承儒的话,王娥眼中猛地爆发出希望的光彩,而边上的赵氏则惊诧的扭头看向他,但随即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给吓得不敢开口。

    自始至终都是王娥在前,谢灵均没有一句言语,这时候开口便是没了规矩,所以默不作声,见母亲欣慰的看向自己,就知道今晚应是赢得了这位陌生祖父的好感,最少让他不再那么讨厌自己。

    本以为事情会简单结束,未曾想一声凄厉的惨嚎突兀的从门外响起,这声惨叫甚至将夏日的蝉鸣都给压了下去,也让人更为烦躁。

    “何人喧哗?!”

    不等谢承儒开口,门口佝偻的老仆便厉声何止,谢灵均惊诧的看向他,白日里在芙蓉园便见过他,没想到其貌不扬垂垂老矣的他居然中气十足,开口便震住了来人。

    凄厉的惨嚎不见了,继而传来惙惙的抽泣:“奴家三房刘氏,请见父亲大人!求父亲大人为吾儿做主!”

    谢承儒微微皱眉道:“让她进来,在外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老仆躬身而去,但却又皱眉回来道:“公爷,刘氏悲愤昏厥……”

    不等谢承儒开口边上的赵氏低声道:“好歹也是三房大妇,这般模样想必是受了大委屈的,妾身去看看?”

    谢承儒烦躁的挥了挥手,赵氏这便过去查看,并命俩个健壮仆妇将刘氏给架进堂内,随即低声道:“刘氏急火攻心,恐有冤情。”

    好家伙,谢灵均直呼好家伙,这随便看看便知道是急火攻心?什么急火?还不是瞧见自己得到了谢承儒的认可气急败坏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谢灵均不打算言语,到现在他可是一口饭没吃,一口茶也没喝,于是便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端起微微啜饮,也想把这出“好戏”给看完。

    也不知是应了赵氏的话,还是“机缘巧合”刘氏忽然一口大气的醒了过来,瞧见主位上皱眉的谢承儒立刻哭诉道:“父亲大人为儿媳做主啊!三郎久不在陈郡,便让我这对孤儿寡母受人欺辱!”

    不等旁人开口询问,她便直勾勾的盯着王娥道:“二房夫人,我敬你孤儿寡母不易,处处忍让二房,你却不能用此阴狠下作的手段来害人!今日吾儿游园,为何让你家小郎将毒物置于吾儿袍内?!可怜吾儿痛苦不堪,几欲昏厥!”

    王娥一项温婉,何曾被人这般污蔑过,刚刚在父亲面前挽回信任一时急道:“我何曾让均儿害你家小郎了?”

    “若不是你?那便会你家均儿!小小年纪,用心何其毒也!宗族家训有言,友兄弟,敬长上,好歹也是嫡长子,岂能做出这般害人的恶事来!”

    王娥大惊,随即道:“你且莫要凭空污人清白,均儿伤了脑袋,虽有好转却还做不出此等恶事!”

    “那便是你在背后筹谋!好狠心的人,吾儿现在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你却在父亲大人面前装腔作势!”

    啪……

    一只玉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众人一跳,但好在谢灵均早已瞧见上首的谢承运在忍耐的边缘,所以在他“摔杯为号”时,伸手用大袖遮住茶水……免得被溅到。

    谢承儒看了他一眼,随即冷声道:“妇人之争几时能休?老夫现在给尔等俩个选择,一是此事作罢再也不提,二来则是追查到底,若有差池自己担待!”

    “追查到底!儿媳咽不下这口气,请父亲大人追查到底,严惩凶徒,以正家法!”刘氏想都不想的便选了后者。

    而王娥却稍显犹豫的看向谢灵均,她不相信自己刚刚开窍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但也不希望因为此事让谢灵均受家法,万一真是他捉弄谢少孙呢?

    见她不曾开口,刘氏便更有底气:“二房姐姐若是不愿,便向我赔罪,但你家均儿所作之事亦要承担残害手足的罪责!”

    在这等着呢!谢灵均冷冷一笑,一旦把自己残害手足的罪名坐实,再加之脑袋摔坏的因由,想要褫夺爵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相比之下,自己惩治谢少孙的手段在刘氏面前不值一提,最毒妇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