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铁匠的秘密
“他们都是室韦人么？”在余皓的脑海里，这个世界的地图仅限于布豁村方圆二十里的山林里。
炭窑内的干柴正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夜幕降临，山谷下方吹来一阵空旷的风，倒是让周遭更静了。
“我们室韦人，大大小小有二十余部，每部立一个首领，叫做莫贺咄。每部又有大小氏族若干，我们布豁人就是室韦乌罗户部众多氏族之一……”老布克图喃喃地说，没有了往日的精明神采，“布豁就是鹿的意思，你知道吧？”
余皓点点头。
布克图说，“我们室韦人崇拜山野里的生灵，每个部族都会选一个动物作为图腾。布豁人是鹿，往北五十里是塔尔巴赫人，图腾是旱獭；往东五十里有孛端人，图腾是野猪；往西五十里是札尕人，图腾是鱼。”
“现在他们都捕鹿，对么？”
“对。”布克图忽然低下了头，低声啜泣起来。
余皓有些奇怪，“老人家，你这是……”
布克图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在我小的时候，布豁人追逐鹿群迁徙。部族女人和母鹿一个季节生产，孩子与鹿崽子一起玩玩耍长大。鹿群指引我们找到水源，找到长满浆果和野菌的林子。头鹿和布豁人的首领世代交替，在我们眼里鹿是神明……”布克图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布雅阿妈跟我说过，契丹人强制你们定居在这里，岁岁上供鹿皮。”余皓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但是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为了生存，信仰只能靠边站了。
“真正的布豁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宁宁愿死掉也不愿这么活下去。布克图没有胆子去死，只能出去做奴工。”
余皓问，“你有手艺，还会这么多语言，本来应该有更好的打算的。我听说中原胡人也甚多，不能待下去么？”
“布克图是突厥人的奴隶，并没有户籍。要是被官府抓到，是要被送回突厥人的土地的。”
现在的突厥政权，史称后突厥，名义上对唐朝天子称臣，现在正帝国的北部边境还拥有极大的势力。
“像我这个岁数的布豁人，都去外面做奴隶去了，契丹人，突厥人，渤海人，多得很，大部分都死在外面了。现在村里的小子们都太年轻，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布克图摆摆手，转身走回村里。
“布克图大叔！”余皓叫住他，“如果我能让你们摆脱捕鹿的生活，你愿意帮我吗？”
布克图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契丹人手里的刀比我们的更锋利，二十年前布豁人就已经失败了。”
“我有办法！”
布克图转过头，眼睛咕溜溜转了几圈，“你要造反？”
天色渐暗，一轮巨大的圆月从树梢升了起来。
余皓回到在图雅的木屋里，布雅老太太在豆大的油灯下面缝补图雅的皮衣，图雅则在准备明天捕猎的工具。
“契丹人要鹿皮做什么？”余皓问道。
“制成过冬的衣服吧。”老太太头也不抬地说。
山里人主食是肉类，食用了大量内脏，维生素A摄入十分充分，所以夜视能力好得出奇。屋内的灯光几乎让余皓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但老太太手中的针线穿梭如飞。
“能不能交钱，不交鹿皮？”余皓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布雅盯着这个汉人看了良久，“布豁人没有挣钱的营生，哪里来的钱财？我在营州做官奴这些年，都没见到几个铜钱，我们关外比不得你们汉地。”
原来，这一时期边境各族的交易还停留在以物易物阶段，各式铜铁钱都作为宝贵的金属资源，被严格控制流通。
“最近的城镇在哪里？”
“城镇是没有的，市集倒是有，沿着河水走到三条河流交汇的地方，那里有个大集。兴盛的时候，可比营州都热闹。”
这时，图雅抬起头，对母亲说了几句话。
余皓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是看到老太太脸上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怎么了？”余皓问。
“图雅要出远门去捕鹿，附近的鹿都被捕光了。”老太太说，“她不要你去，要你留在家里。”
余皓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脸上却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有人一起么？”余皓问道。
老太太转头，又和图雅交流了几句。
“她和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老太太又埋头专注自己的针线活。
余皓睡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床是用杂草铺的，上面垫了一张兽皮。睡惯了城中村群租房的余皓，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为难。
余皓现在觉得，布豁人就和穿越前的自己一样，几乎被命运压迫剥削得喘不过气来。
族群里能够反抗的力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消灭了。
他们本来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山林里自由地迁徙、繁衍，而如今却要在他族的怜悯下卑微地生活，承担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
自然之神是眷顾布豁人的，但是森林给不了他们无穷无尽的鹿皮。周围的鹿捕完了，就要去更远的地方捕猎，面临更大的危险，付出更大的代价。
鹿群终归要离开这片土地，太阳却还是照常升起，人的生活总要继续。要想活下去，就得换个活法。
第二天，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图雅带着一身的猎具出发了，跟她一起的有隔壁的兀哲两兄弟，还有四五个精壮的男女猎人。
余皓用工兵铲挖开被烧得坚硬无比的窑泥，一窑黝黑的木炭散发着温度，静静地躺在土坑里。
装满木炭的牛车拉到布克图的铁匠铺门口，引来不少村民的驻足观看，他们不知道这个掌握着邪恶魔法的汉人又捣鼓出了什么玩意。
布克图大喜过望，他麻利地往地窖里搬运木炭，不顾手和脸粘上的大量碳粉。
老人拒绝了余皓帮忙卸货的好意，余皓闲的无聊，随手取了一块鹿排，点起一堆炭火，把鹿肉烤得滋滋作响。
香味很快引来了一众布豁村的小孩。
因为布豁村的炊食一直使用半干不干的松木柴，直接烧烤食物会有一股很重的烟熏味，所以村民的食物烹饪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大锅煮。
孩子们难得闻到烤肉的香味，他们围站在火堆旁，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汉家子，你再给我烧几窑碳，我就给你看一个宝贝。”老铁匠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余皓听出了话外之音，“老师傅，你要这么碳，不光是为了打铁吧？”
布克图脸上又露出了精明的微笑，“我再外面闯荡了半辈子，总要留点后路……”
“等我一下……这熊孩子”余皓大声呵道，胆大的孩子已经开始撕扯余皓手里的鹿肉，山民淳朴，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世俗的教养。在布豁人脑袋里并没有什么礼貌恭敬的概念，当然除了对族长。
余皓赶紧扯了一块带皮的鹿肉在嘴里大嚼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已经比大锅煮出来硬得发柴的肉好吃了无数倍。他念念不舍地将手中烤得外酥里嫩的鹿肉分给小孩，心里埋怨这个老头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要这个时候。
两人下到铁匠铺的地窖，窖很深，出口射下来一点点太阳光，只能照亮空间的一小部分，四周漆黑无比。即便现在是夏天，地窖里是透骨的凉意。
余皓看到堆积成山的木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老人家，这是……等等！”
空气中有一丝金属特有的味道。
余皓的视力逐渐适应了幽暗的地窖，他发现堆成山的木炭旁，还有一堆几乎相同大小的褐色石头。
“这是……”
“上好的赤铜矿。”布克图的声音幽幽传来，“那边还有不少铜锭。”
铜在唐代，除了造点铜镜、佛像之类的小东西之外，只有一个最大的用途，就是铸币。
“你要私铸钱币？”余皓知道布克图是个精明的老头，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胆魄。
炭窑内的干柴正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夜幕降临，山谷下方吹来一阵空旷的风，倒是让周遭更静了。
“我们室韦人，大大小小有二十余部，每部立一个首领，叫做莫贺咄。每部又有大小氏族若干，我们布豁人就是室韦乌罗户部众多氏族之一……”老布克图喃喃地说，没有了往日的精明神采，“布豁就是鹿的意思，你知道吧？”
余皓点点头。
布克图说，“我们室韦人崇拜山野里的生灵，每个部族都会选一个动物作为图腾。布豁人是鹿，往北五十里是塔尔巴赫人，图腾是旱獭；往东五十里有孛端人，图腾是野猪；往西五十里是札尕人，图腾是鱼。”
“现在他们都捕鹿，对么？”
“对。”布克图忽然低下了头，低声啜泣起来。
余皓有些奇怪，“老人家，你这是……”
布克图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一下子衰老了很多。“在我小的时候，布豁人追逐鹿群迁徙。部族女人和母鹿一个季节生产，孩子与鹿崽子一起玩玩耍长大。鹿群指引我们找到水源，找到长满浆果和野菌的林子。头鹿和布豁人的首领世代交替，在我们眼里鹿是神明……”布克图老泪纵横，说不下去了。
“布雅阿妈跟我说过，契丹人强制你们定居在这里，岁岁上供鹿皮。”余皓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但是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为了生存，信仰只能靠边站了。
“真正的布豁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宁宁愿死掉也不愿这么活下去。布克图没有胆子去死，只能出去做奴工。”
余皓问，“你有手艺，还会这么多语言，本来应该有更好的打算的。我听说中原胡人也甚多，不能待下去么？”
“布克图是突厥人的奴隶，并没有户籍。要是被官府抓到，是要被送回突厥人的土地的。”
现在的突厥政权，史称后突厥，名义上对唐朝天子称臣，现在正帝国的北部边境还拥有极大的势力。
“像我这个岁数的布豁人，都去外面做奴隶去了，契丹人，突厥人，渤海人，多得很，大部分都死在外面了。现在村里的小子们都太年轻，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布克图摆摆手，转身走回村里。
“布克图大叔！”余皓叫住他，“如果我能让你们摆脱捕鹿的生活，你愿意帮我吗？”
布克图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契丹人手里的刀比我们的更锋利，二十年前布豁人就已经失败了。”
“我有办法！”
布克图转过头，眼睛咕溜溜转了几圈，“你要造反？”
天色渐暗，一轮巨大的圆月从树梢升了起来。
余皓回到在图雅的木屋里，布雅老太太在豆大的油灯下面缝补图雅的皮衣，图雅则在准备明天捕猎的工具。
“契丹人要鹿皮做什么？”余皓问道。
“制成过冬的衣服吧。”老太太头也不抬地说。
山里人主食是肉类，食用了大量内脏，维生素A摄入十分充分，所以夜视能力好得出奇。屋内的灯光几乎让余皓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但老太太手中的针线穿梭如飞。
“能不能交钱，不交鹿皮？”余皓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布雅盯着这个汉人看了良久，“布豁人没有挣钱的营生，哪里来的钱财？我在营州做官奴这些年，都没见到几个铜钱，我们关外比不得你们汉地。”
原来，这一时期边境各族的交易还停留在以物易物阶段，各式铜铁钱都作为宝贵的金属资源，被严格控制流通。
“最近的城镇在哪里？”
“城镇是没有的，市集倒是有，沿着河水走到三条河流交汇的地方，那里有个大集。兴盛的时候，可比营州都热闹。”
这时，图雅抬起头，对母亲说了几句话。
余皓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是看到老太太脸上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怎么了？”余皓问。
“图雅要出远门去捕鹿，附近的鹿都被捕光了。”老太太说，“她不要你去，要你留在家里。”
余皓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脸上却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有人一起么？”余皓问道。
老太太转头，又和图雅交流了几句。
“她和村里几个年轻人一起去。”老太太又埋头专注自己的针线活。
余皓睡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床是用杂草铺的，上面垫了一张兽皮。睡惯了城中村群租房的余皓，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为难。
余皓现在觉得，布豁人就和穿越前的自己一样，几乎被命运压迫剥削得喘不过气来。
族群里能够反抗的力量，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消灭了。
他们本来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山林里自由地迁徙、繁衍，而如今却要在他族的怜悯下卑微地生活，承担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痛苦。
自然之神是眷顾布豁人的，但是森林给不了他们无穷无尽的鹿皮。周围的鹿捕完了，就要去更远的地方捕猎，面临更大的危险，付出更大的代价。
鹿群终归要离开这片土地，太阳却还是照常升起，人的生活总要继续。要想活下去，就得换个活法。
第二天，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图雅带着一身的猎具出发了，跟她一起的有隔壁的兀哲两兄弟，还有四五个精壮的男女猎人。
余皓用工兵铲挖开被烧得坚硬无比的窑泥，一窑黝黑的木炭散发着温度，静静地躺在土坑里。
装满木炭的牛车拉到布克图的铁匠铺门口，引来不少村民的驻足观看，他们不知道这个掌握着邪恶魔法的汉人又捣鼓出了什么玩意。
布克图大喜过望，他麻利地往地窖里搬运木炭，不顾手和脸粘上的大量碳粉。
老人拒绝了余皓帮忙卸货的好意，余皓闲的无聊，随手取了一块鹿排，点起一堆炭火，把鹿肉烤得滋滋作响。
香味很快引来了一众布豁村的小孩。
因为布豁村的炊食一直使用半干不干的松木柴，直接烧烤食物会有一股很重的烟熏味，所以村民的食物烹饪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大锅煮。
孩子们难得闻到烤肉的香味，他们围站在火堆旁，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
“汉家子，你再给我烧几窑碳，我就给你看一个宝贝。”老铁匠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
余皓听出了话外之音，“老师傅，你要这么碳，不光是为了打铁吧？”
布克图脸上又露出了精明的微笑，“我再外面闯荡了半辈子，总要留点后路……”
“等我一下……这熊孩子”余皓大声呵道，胆大的孩子已经开始撕扯余皓手里的鹿肉，山民淳朴，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世俗的教养。在布豁人脑袋里并没有什么礼貌恭敬的概念，当然除了对族长。
余皓赶紧扯了一块带皮的鹿肉在嘴里大嚼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味道，但是已经比大锅煮出来硬得发柴的肉好吃了无数倍。他念念不舍地将手中烤得外酥里嫩的鹿肉分给小孩，心里埋怨这个老头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要这个时候。
两人下到铁匠铺的地窖，窖很深，出口射下来一点点太阳光，只能照亮空间的一小部分，四周漆黑无比。即便现在是夏天，地窖里是透骨的凉意。
余皓看到堆积成山的木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老人家，这是……等等！”
空气中有一丝金属特有的味道。
余皓的视力逐渐适应了幽暗的地窖，他发现堆成山的木炭旁，还有一堆几乎相同大小的褐色石头。
“这是……”
“上好的赤铜矿。”布克图的声音幽幽传来，“那边还有不少铜锭。”
铜在唐代，除了造点铜镜、佛像之类的小东西之外，只有一个最大的用途，就是铸币。
“你要私铸钱币？”余皓知道布克图是个精明的老头，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大的胆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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