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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代父悔过

    周信侧耳细听片刻后,确定隔壁静室传出的悔过声正是羊献容的声音无疑。

    但听羊献容低声念道:“信女羊氏,代父悔过。信女父亲大人上讳玄下讳之,信奉道门四十载,礼敬三清四御、三官帝君,尊奉天师道君,虔心修丹成仙之术,其诚天人可鉴。今因服食丹药卧病在床,不能亲自前来三官殿中悔过,信女今日前来替父悔过。

    信女无兄无弟,唯一幼妹。信女之母,因育而逝,至今已有七载。信女家中,唯有父亲可以依托。信女之父已遭遇亡妻之痛,万不可再使其受病患之痛。如我父亲大人有何罪过,信女愿效缇萦救父之事代父受过,请三官帝君降罪于信女之身,信女愿受一切罪罚……”

    听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渐渐响起了抽泣之声。

    周信心想,原来羊献容有这般凄苦的身世,只是她父亲有病应该去看大夫才对,怎么非要跑到这道观中来悔过。如果她肯求我,我让小仙翁为她父亲开副药,保证能药到病除治好她爹的病。

    对了,她爹叫羊玄之,名字中带个“之”字,那多半是天师道的信徒了。天师道信徒生病了不吃药却要来悔过喝符水,那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信如此胡思乱想一番,听得隔壁抽泣之声渐停。片刻后,又响起了细蚊般的忏悔声,只是这些声音过于轻微,周信只能勉强听到“阿仪”、“丹药”、“俸禄”等字眼,大约是在讲家中的一些琐事。

    周信正感无趣之时,却蓦然听到“周信”一词。他顿时来了兴致,赶忙贴到墙上去听羊献容说些什么,但终究因为声音过于微弱而听不真切。

    周信心急之中便高举双手扒上那窄窗下沿,拉起身子想要凑过去听个明白。他拼尽力气把脑袋伸到窗口,结果刚刚望见对面室内一块白色衣襟,却听得静室之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信心中一慌,双手一松便摔倒在地上。

    来人是观中小道童青阳,他见周信这般狼狈模样,忍不住笑道:“周公子,你不是来悔过的嘛,怎么这样躺在地上?”

    周信虽然摔得不轻,却也只得忍着疼痛强作笑颜,对青阳道童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下喉咙示意自己不便讲话。

    然而青阳道童却没弄明白周信的示意,见他又是摇手又是指着喉咙的,便赶忙问道:“周居士,你喉咙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悔过时辰太久,才导致口舌干燥说不出话来?在静室中悔过,你只要轻声念出自己罪过即可,是不必大声喊叫的。等下我带你到膳堂,让你喝些清热润燥的梨茶,你的喉咙自然就会好了。”

    周信见道童在此胡扯,心中虽然不快但也不便马上辩解,于是便连连点头。

    “那你现在就随我去膳堂吧。令祖的十方超度道场,要等到酉时才能开始。到时候会有我们长生观中十大仙长为你祖父超度亡灵,一定会让他脱离三界之苦……”青阳道童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喋喋不休。

    周信听这道童啰嗦得心烦,又怪他刚才坏自己偷听好事,便想着整他一下。刚好前边路上有堆狗屎,周信恶从心生,便瞅准机会伸出腿尖绊了那道童一脚。

    青阳道童猝不及防,便头重脚轻栽倒在地,面部刚刚好压在那堆狗屎。待抬起头来,额头、口鼻之上倒全是狗屎。

    周信看得心中笑开了花,但又怕笑出声来惹人生疑,便假装好心上前扶那道童:“小道长,你怎么走着走着摔倒了呢?你看看,你这一脸都是狗屎,得赶紧找地方洗洗才是,不然你一进了膳房,那里面的人不都得把吃的吐出来……”

    青阳道童从地上爬起来后,胡乱擦了下脸上的狗屎。此刻他无心理会周信为何突然会说话了,赶忙对周信说道:“那周公子你自个去膳堂用午饭吧,我得去洗下脸了。唉哟,我的脸,好疼,好臭……”

    “去吧,去吧!”周信以袖掩着口鼻,示意他赶紧离开。

    待青阳道童走开后,周信悠哉游哉地在观中闲逛片刻,这才不紧不慢地朝膳堂走去。

    入了膳堂大门,周信便望见里面约有百余名道长、信众在内午食,而熊大一人独占一张桌子,正自顾自地大口吃着包子。

    周信上前招呼道:“熊大,怎么没看到小仙翁呢?”

    熊大放下手中的包子,有些不满地说:“二少爷,我叫熊黑,黑白的黑,不叫熊大,你下次可得记住了。”

    “好的熊大!小仙翁呢?”

    “哼!葛公子可不像你这样嘴毒,他现在……”

    “你快去把他叫回来吧,大熊!”

    “大熊!我他……哼……”熊大白了周信一眼,气呼呼地向外走去。

    那负责膳堂的火头知周信是观中贵客,便陪着笑脸上前问道:“周公子你是贵客,监院吩咐要好生招待你。公子你这边厢房里请,要吃些什么膳食尽管开口!”

    周信见葛洪未到,便在熊大坐过的位置坐下。他对火头摇手道:“你先不用忙,待我同伴回来后再做打算。”

    “好,好,公子你先用茶。”火头倒上茶水后,便退了下去。

    周信见桌上放着一把扇子,左右无事便附庸风雅地摇了起来,然后静坐着等葛洪前来。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周信以为是葛洪与熊大来了,便赶忙转身去看。

    然而一看之下,却见那人是刚才在静室中悔过的羊献容。她当下仍是一身白色男装,眼角红润地低头提着一个朱红色葫芦。

    周信见羊献容面带不快,不愿与她发生冲突,便忙拿扇子遮住了脸低下头去。

    羊献容并未留意到周信,她见桌前有个空位便直接坐了下来。坐下后两眼呆呆地望着桌面,一言不发。

    片刻过后,膳房中一位八字短须的中年道士走了过来,对羊献容微一稽首,笑道:“羊姑娘,今日你来观里了?”

    羊献容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片刻后挤出一丝笑意答道:“原来是虚盈道长,信女这厢有礼了。”

    “什么道长,我不过是个管仓库的库头罢了。羊姑娘,有好些时日没见令尊大人来观中了?”

    “多谢道长关心,家父近日身体有恙,正在府上休养。”

    “哦,原来他生病了,怪不得这么久没来观中……”

    虚盈道长眼神一转,朝羊献容身上胡乱瞟几眼,然后拈着短须干笑两声,说道:“羊姑娘,有件事情本不该讲,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下。令尊大人因为修炼丹药之故,在我这里支了不少的金银铜汞之物。我一个库头在观中也是人微言轻,账房为此事已经催过我多次,这件事还得羊姑娘告知令尊才是。”

    羊献容明白对方催促之意,便赶忙红着脸低声解释道:“多谢道长提醒,信女回去后定当告知家父,不日便将所欠之钱补上。”

    “那就好,那就好。羊姑娘,我也就是刚好看到你,顺便多了一嘴提起这事,你可不要多想啊……”虚盈道长又现出一副笑吟吟的和蔼模样,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周信这才明白羊献容刚才为何见了这人慌乱,原来她爹因为炼丹欠了观里的钱。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这库头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别人女儿欠债之事,也当真不够厚道。

    他偷眼打量羊献容,但见她蛾眉深蹙,原来清丽雅致的面庞竟现出愁苦之色。

    “周公子,饭菜都要凉了,要不你先午食吧!”火头不知何时走上前来,不识时务地向周信询问。

    周信见火头站在跟前,只得小声答道:“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

    “原来是你!”原本静默的羊献容闻声扭头,便一下子看到了周信慌张的面孔。

    她那原本愁苦的脸上先是一阵尴尬,继而杏眼圆睁满面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