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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命运的玩笑,长章】 无处可藏的牵绊和旧日情绪

    离别之后,拉特利耶将剑放到后巷,显得贼眉鼠眼,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小偷,将剑放在后巷的废弃箱子里。

    他向家里人问安之后随即奔驰上楼,正当打开门的时候,见着对窗口的位置正是考奈薇特,抱着扇子靠在书桌上沉睡多时了。

    他冲上去立即揉捏娃娃的脸,“你来干什么?”

    “你……你还好意思说,我没找到你和妹妹的身影,就找到这里,结果你们都没来。”但还没来得及犹豫,她就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娜莎内心有个想法,我希望你能明白。”

    “但说无妨,兴许我知道呢。”

    “娜莎当初故意要追究这件事,实际上让你坐小牢的想法早抛云外。她很需要一个比我照耀她身边的烛光。”

    “你也是烛光。”

    她高举伞,“理当如此。你比我厉害得多。”伞再度平放在膝之时,考奈薇特点头说:“你们的轨迹正在交织一致。撇开题外话,要是你多来找我就好,把我当树洞抛下自己的烦恼,当妹妹的传话筒,当我的说书人。”

    “你需要我给你上一杯茶吗?”拉特利耶正要挪步,背向着说:“以上你这些请求我都乐意。可反过来,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谢谢,有些事不妨现在不要翻面,滴答声已经说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我意愿了。”她撑伞准备转身离去,“希望命运不会太早让你颠沛流离,至少现在不要,否则?我还真希望你有个倒霉的运气,被蹂躏一回之后找得到回家的路,哼!”

    “你们这些女士,说话不露几根毒牙……”话还没说完人偶小姐就飘逸竞走了,拉特利耶听闻她的话,内心深处像是被敲了一记响钟。

    “难道说,她预料我会发生什么吗?”

    当天晚上他黯然入睡。

    到次日初阳升起,太阳没昨日耀眼熏辣,羽状云削去它的威力,却没一点微风。拉特利耶在家中等了很久,期间还帮父亲再算一笔核对两个月的进出口货物的账,发现果然有差,缺了一百二十六弗兰朗,这不得不想想是谁被揪出挪用公款的行为,又耽搁了好一阵子。

    除了这点,他几乎又在呆楞楞地写字,中午饭也没吃多少,吃两口所剩无几的肉、奶酪和半块巴掌大的面包就出门了。

    “我出门了。”

    他的母亲总是非常温和贴心,“好,路上注意安全,愿幸运再临。”

    “你也如此,我的母亲。”

    拉特利耶在路上能见到站岗的士兵,不得不说,一个连坐镇的情况下,偷盗几乎无所遁形,不过偶有开小差的,一个劲地和少女们搭讪。他还见到一对情侣,男友就住在这里,现今就是当兵的,他们述说旧日的情感,在街上紧密相依,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刀枪剑戟在身上磨合的伤痕,碎片在男孩的身上浮沉,少女由不得将他攥紧在胸前相默以泣。

    拉特利耶在街上游逛,有些士兵上前打算套话,他岂不知兵士的小心思,故作头晕脑胀地说不行,腰间的剑却给他带来很大阻碍,自己却拾捣几句搪塞过去。

    他照旧来到钟表店门前,帽檐特意怂拉下来,尽量盖住前额,娜莎在此恭候多时,也没有往日的贵家小姐任性洒脱的气质,多有几分温婉,装束也是白主调粉衬色的蓬裙,心绪抖擞又自我矛盾,忐忑得很,“你觉得我今天有没有不同……”

    “好看很多。”他也说不出什么赞言。

    “接下来……往哪走呢?咖啡厅倒是常去,不甚特别。”

    拉特利耶看着紧闭的门窗,对玻璃很是忧郁,他轻敲一声,忽然来了主意,“你我还没去过酒馆,如果今天得要闹个尽兴,我们就在那里谈。”

    “也不是不行,虽说印象里酒馆也不算好,见识……我进去瞧一眼总行了吧。”

    大步流星躲过人海,无视锋芒的邀请和喧嚣的乌色果实。他们舒展自己的手臂,将疲软拋得一干二净,甚至哼起小曲,正是四叶草之歌的旋律。

    镇南边的酒馆同样不少人,有些人抵不住酒熏臭,就瘫倒在路边打酒嗝,早上已经有些个兵士在这大快朵颐,却又不敢喝得酩酊大醉,很快就没了人影。拉特利耶感觉这地方并非善地,本着仅仅一试的心态,手中紧握剑柄,“我都忘记把剑还给劳斯丹德大人了,想要见证你我之间的诺言之后才还给他。”

    娜莎表示赞同。

    他们跨过门栏,推开吱嘎作响的脱皮木板,那酒痰熏味迅速将外面的新鲜空气所隔开,仿佛河海之间的分界。从这一刻开始,袒胸露背的斟酒小姐、老掉牙要套口酒喝的中年男子,有些还泛起大肚子,估计一拳打中还会被弹出去的既视感。

    有些不知吵闹为何物的赌徒、玩弄匕首木棒的混子、来此休息片刻的商主和护卫侍从,他们的长剑看似都较为短身,甚至是藐不起眼的侠客,跑堂的记账伙计、清洗杂工,他们的指甲缝嵌入泥污和面糊混成的脏块里,脸也被郁出一层灰。

    “稀客,稀客啊。”老板看到这里,眼都发光了,“你们是第一次来吧,我给你们找位置坐。”

    果然风尘仆仆敌不过一身白净华亮的,当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对人时,眼珠子都快被他们的姿态勾走了。

    拉特利耶悄悄地对娜莎戳耳朵,“我们似乎成为众矢之的。”

    “我觉得现在退出去也不是好事。”她反过来提出目前的担忧,周围的环境让他她闲的不自在,就拿出扇子遮盖自己的脸,“总感觉有点不妙。”

    “请坐,伙计,你过来看看他们需要什么。”

    “好。”那位抄单子的男孩脸上还长一个痦子,就在鼻梁边最左窄处,当主仆两人就坐的时候,他感到舒适,“你们好,这阵芳香可谓是酒馆中最稀奇的存在,请问你们是要买酒还是点些美味小蔬,亦或者……嗯,稀粥,但我看也不合适,我们这也有好肉吃,可别担心,无论腌肉还是生鲜肉我们都有,质量也还好呢。”

    “你说话还挺悦耳,弹簧嘴糖果唇。”娜莎从口袋拿出两枚小丹,落在他的口袋里,“我们……嗯,有没有酒?”

    “酒?我看姑娘您应该不适合喝酒,要是醉倒了,我们还真不好负责。但看似你好熟悉啊,小姐是否本地人但没来坐过?”

    娜莎说:“别担心,我是要到婚嫁年纪了。别看我长得稚嫩,你尽管上酒,如果怕我醉,我们就只点一杯啤酒,反正我看他们桌上的也不大,你看这合理吗?”

    “小姐说的是。”他随即手抄下,“一杯啤酒,要上两个小空木杯,五小丹可以吗?”

    “自然可以。”她就这么决定了。

    拉特利耶觉得未免太少了些,“还有吃的吗?两份沙拉可好?”

    伙计还不忘扑打身边的苍蝇,“有,都有,两份可要六小丹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剩下的你看着办。”拉特利耶抛出一吕讷,举止大方而不禁朴素,也不拘泥于其他了。

    伙计也向他们行礼,“果然是大方的主,感谢你们。”随后走到后台了。

    “感觉还行。”娜莎转身拿出长条木盒,八角还有铜模护雕,涂漆是藏蓝色的,她从里面抽出一支羽毛笔、精致的银壶小墨瓶和两张纸,“一式两份,这就是我要你还我的东西。”

    那暗中窥伺的眼睛,正在流淌着唾液,就在近楼梯角落的一桌子,两根手指正在来回敲动,其中最高的人看似是他们之间鹤立鸡群的一位,他红中带粉的脸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酒恶。

    他低语道:“这小妞不错,哼,如果我还是以前那样,宅子不被抵押出去,我也能亲口述说自己高贵的血脉。”

    两个小家伙盯着自己的独一份纸,噗嗤一笑,尚未上酒就已经有醉意。

    “诶,你写的有些搞笑。”拉特利耶丝毫不留手,一吐这些条文的尴尬,“这合理吗?”

    娜莎自己倒是害羞起来,“哪有,这就是契约的性质和形式。”

    他们心照不宣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当两张纸都勾勒他们的心迹,一切能代表这两个纯真无邪的人格,将象征的张力填满这对契约之时,所剩的边界几乎完全崩溃了。

    娜莎说:

    “所以,我现在也成为被你调度一份子了。”

    拉特利耶也回应道:

    “同样地,我依然会成为被你调度一份子。”

    她将伙计送来的啤酒捧在手心,缓缓落桌,并将签字的纸重新放在长藏蓝漆木盒里,“以后有的是被你烦得毛毛糙糙的机会。”

    “这兑现的诺言原来是另一个有永久效力的条约。你非要算计我,甘愿用同等代价。那么——你与我成为彼此的仆人及主人,它的意义你将我置于危险的境地。”

    拉特利耶由不得惊栗起来,只得用羽毛笔尖往自己手上写短句:

    “难倒有迫切这样做的理由?”

    娜莎注视着这行字,握着手回答:

    “对,我对现状已经无法忍受。”

    这时候沙拉也都上齐。

    当外面敲响约隐约现的鼓笛声,有些老翁轻敲桌面,随着军乐的节拍嗡动嘴唇,这比以往更加欢腾。

    拉特利耶和娜莎的好奇心随着啤酒那股味劲,准确地说——对啤酒是很不耐受的,但娜莎还得以一种平常心态将其咽下去,“你觉得这带麦味的好喝吗?”

    “你不妨说这东西略涩又隐晦难懂,哦我的天,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怪异的苦涩。”

    拉特利耶咽下去的难受简直无法藏匿,甚至把自己呛着了。他的伴侣就在一旁大笑不止,自己也略失仪态。

    拉特利耶为抛弃这番窘境,也就没继续喝下去,吃相倒是因刚才的混乱而像狗啃泥,但他受到那些旋律越发津津有味,就迫不及待地问那群老翁,“你们在唱什么?”

    其中有位肩膀上长好一个疤痕,穿着背心的工匠说:“就是对外那边,参军的队伍唱的那些歌。第十七团的旋律,我小时候就在听了。”

    “小时候?”娜莎有些不解,“这不是……”

    另一位右手断了跟尾指是老翁担着烟斗,沙哑地说:“没错,作为潘诺人,第十七团一直都是我们的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从驻地调走,我以前也是那里的兵,只算我命大。啊哈,我还能再听到它,莫过于最熟悉的味道了。”

    “第十四团再怎么说,还是有些伪君子的感觉啊,啊?”他们随即大笑起来,最后一个快把牙都掉光的人,他说话不太清晰,“毕竟是外地人,它越是严格对我们的枷锁也越重,只是包税老爷的执法仗而已。”

    “第十七团万岁!”众人一致高呼。

    娜莎和拉特利耶觉得很是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我觉得都一样罢了。”坐在边角座位的人摇着酒杯,吹一口气仿佛都能着火。

    正是他——那个眼皮带疤的高个头趁机走到他们身边来,视觉上受到不小的震撼,当拉特利耶看到身边的匕首和黑桃式直刃剑[1],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善茬。

    “你们好啊。”

    同一对发条岂不知道对方要示意什么?

    娜莎不得不应他,“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们都在欢呼的时候,你们却没有举动。”

    拉特利耶说:“我们觉得无法感同身受。”

    “很好。”刀疤壮汉站在他们之间,“我也无法感同身受,无法理解,有什么比战争更加无趣的呢?不过,小姐的气质倒是与他们并不相符,当然,这位男孩也如此。”

    “谢谢夸奖。”娜莎尚未清楚对方的动机,她双手指缝交叉,稍微抬起又放下,“除了这些呢?”

    拉特利耶仅在观察,他左顾右望,他注意到同他一桌的人身上也有些短身的磨利钢片,还带把柄和护手,来头亦不简单。随着高个子逐渐依向娜莎一边,肉眼不可见的震慑和恐惧都在酝酿之中。

    拉特利耶趁机叫住不轨之手,“那你说,你喜欢什么?”

    有些白衣服的军官披着斗篷来到此处,这自然不能这样逃过琥珀色的眼瞳所接受的视线内,这自然不能说是麻烦,但考验人的内在精神,相当于三副色子投全六那么出口中矢。他现在握着剑柄,稍微弯腰着说:“你要是觉得口渴,那可以喝酒。”

    娜莎不敢表露自己的恐惧,她的挚友这一段话投出去的时候,略瞅着他,表露出“你这是什么话”的诧异感。

    “我?这倒不难回答,女人。”他的酒味浓烈,一方面娜莎感到熏闷,在另一方面,他的步伐似乎并不牢靠,在地板上的污印可以进一步证实这一点,它东歪西倒,两脚之间的夹脚颇不规律。拉特利耶将啤酒递给他,高个子刀疤佬一饮而尽,毫不客气地说:“你肯定不知道罢,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体香和姿态,纤细地脚如长白鸽子仰头望天,小腿似精磨白面长条面包,香甜可口,还有她们的……剃毛椰子,精雕细琢,刀法可不一般,嘿嘿,摸起来弹滑可亲,还有被开口的椰子头盖,流出的……”

    拉特利耶打断他,“诶,我见着女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她抢过娜莎的杯子,那些啤酒还有的剩,基本算满,又递给高个痞子,“满打满算这么多事情,要是有人找我沉溺在温柔乡,我也不觉得怎么回事。谈吐之间能乐在其中就很不错啦。”

    于是他又喝一杯,这下什么都没有了。“话不能这么说,就如同这位女士,她不就没椰子嘛,但一样好,在阳光下就是一片白雪,吃过雪吗?不对,应该说底下冰窖被磨细如雪的刨冰,牛奶和蔗糖混在一起的丝滑爽甜。”手指轻触大小姐的脸颊之际,她丝毫不敢动弹,拉特利耶也将刀柄拉抻一段。

    岂止锋芒触动到了角落桌的一众随从,他们从醉意尚浅的时候警觉过来,立即围住他们,沉重脚步声的涟漪迅速令周围的精神紧绷起来,但此时还未完全形成涌浪。假如拉特利耶现在立即拔剑,大小姐恐怕就完全被他们押走。

    被周围的掷色盅磕桌、喧哗声和喘息声之间,唯有那位军官,他注意到猫腻就在被围住的桌上。

    “长官。”随从的上士说。

    “你会打架吗?”他的声音并不老成,年纪也才近三十,再差点岁月才开始变老,这时候谈还为之尚早。

    “会战斗怎么不会打架?”

    他令上士凑近耳边,“你看看那一桌,如果小孩不反击,富家小姐就要被咬实了。我正寻思早上公爵大人让我找一位小孩,莫名其妙的,我只能说预感就在他们之间。不过先别急,看清楚再说。”

    近酒馆老板那桌的侠客独自在喝酒,它勺起一小杯烈酒,约一兰托[2]的酒杯在他手上徐徐发亮。不过他这身装饰在人群里看来就太老了,也没有穿蓬松的大衣,倒是觉得这张罩袍来源于某个地方,也许是裁剪很像王家火枪手,还带着折边宽檐帽,除了这些都还算好。

    “好戏也需要开始了。”

    话锋一转,拉特利耶的刀鞘拉得更长些,“我认为我们太激动了,冷静,天底下的女人美得可多了去,犯不着为一姑娘太上心。”

    可高个刀疤佬却说:“是嘛?我还没尝过小女孩呢。”喽啰们在一群肆笑之中趁机揩油。

    这一句话无疑将他惹毛了。

    拉特利耶立即挪步,在仅剩的桌椅和手臂之间的空隙撞开凶手和娜莎的接触,他的剑也已拔出,虽说娜莎立即倒背摔了一跤,但她忍痛立即起身。她愤怒地说:

    “废话,难不成你也要品尝你的老母亲?”

    此时拉特利耶将剑向他们晃摇,无疑是要打架的信号,也纷纷拔剑,醉意却延滞了他们拔剑的速度,也不甚流畅。

    “我觉得可以先把你殴死,然后再考虑品尝她的提议。”

    “原形毕露了,渣子们!”当拉特利耶见到自己拿的剑居然是开刃的之后,自己也倒吸一口凉气,“不对,这不是练习用的。”

    刀疤佬也用剑指向小查茹兰特,嘴角抽搐着说:“好了,如果你现在投降,我会饶你一命。她要是愿意其实也不算糟蹋自己,我好歹也算是贵胄之后,富家小姐也不在话下。”

    “我绝不愿意,而且你算哪门子贵胄之后?”

    没想到娜莎的话激怒了醉气沉沉的混子头目,“臭小妞,你给我听着,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质疑我的身份!恩歇伯爵之子,没想到竟落得落草为寇的境地。好嘛你们都觉得被废的伯爵继承人没有资格称贵,我好歹还是男爵。”

    “好啊,你……”即便是再惊栗之中挣扎的人,也无法对所谓头衔因行恶所彰显的愤怒,从而显露出自己得意和迫害自己的正当化理由,“你这么喜欢显摆,还有资格愤怒,真愿你的生育所能全部腐烂掉。上菜还不挑你这种臭水沟捞的油煮的吃。我——潘诺–拉兰诺斯伯爵小姐之女,这里并非恳请,而是警告!如果执意如此……”

    “那就会怎么样?”那刀疤狂徒张牙舞爪般挥弄自己的剑,“你还能怎么样?利剑和拳头,还是只让我舒服一会?”

    此时却是一片沉默,拉特利耶担心这冲突会一触即发,仔细打量身边人的软肋究竟在何处,周边的枱凳的布置和身边的反应,不过好在大家的目光逐渐聚集在自己一行人的身上。

    他还不够,要添一把火,“如果你不能回答,那就只能就范了。”

    娜莎的反应成为关键,只要一声拒绝,冲突就会——爆发:

    “即便要被砍死,那我也要反抗!”

    “好主意,你们上罢。”

    拉特利耶话语刚落,把眼梢到桌沿上。她的脑袋立马清楚,合力而为。

    于是一声木石具铃的沉重打破在座所有的死静,不到几眨眼的功夫马上就听到钢片弹击声交响一片,一对花草的挪步很是轻快,即便被包围的情况下都能迅速打开缺口,生存意志和奔涌的兴奋令其上下回首,不断绕开他们的锋芒。

    当时现场一片糟乱,很多人避而不及全都侧向摔倒,一股脑涌向门外。拉特利耶和娜莎本想混入其中,但一声咆哮立马叫住在座所有人,“你们也不许跑,否则你们和他们一样都要遭罪!”

    四个痞子堵在门前,四把钢尖向他们前方的可爱迫近,将他们赶回中央的柱子上,期间再次交锋。即便是醉汉,但跟班尚未将意识熏死过去,娜莎抛出的凳子都被他们躲过了。手上只有一把凳子的时候,她的格挡根本不是剑的对手,木凳迅速被刺穿,剑尖就快压到眉头上了。

    娜莎随口一提,“不能只想着上方的路。”

    拉特利耶赶身回防,期间自己被戳割尾指皮毛,却首次砍到喽啰的手腕,呻吟刺激到正在一旁看戏的侠客,原本一点也不当事的他侧眼扫视纷乱的人群趁乱奔逃,赌徒连手中骰子和盅都忘了归还就跑,当然,也有些酒客抛弃酒杯前还要痛饮,被撞倒后爬出门外呕吐,发酵物和胃酸、口水的郁臭不可闻,和尖叫混在一起更令人烦躁。

    “特娘的,吵死了,好嘛,我倒要看看你们会怎么样。”他将剑拍在桌子上,拿着杯垫扇风,还是木质的。

    连长却巍然不动,向他的士官们小声地说:“那小子估计撑不了多久,但他们的走位很好,没想到安娜的女儿还没我想象之中的束手无策,倘若刚才剑刃扫在她脖子上,我就会开枪。”

    “您认识她?”上士说。

    他看着拉特利耶进攻下盘,席卷三把剑的再度防御之时,娜莎的小脚轻飘飘地肆意迂回,就是可惜裙面挨了一两刀,“一面之缘,更多是沙斐拉日先生的提携,他将荣誉都赠给了我,想想估计他也忘了。她女儿的闪避和反应都很快,耐力就不知道了。”

    “您要救他们吗?”

    “当然,如果刚才那小子直接和小姐屈服,我会立即命令你们把列兵带过来逮捕他们,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以后可能有那么一句俗语。”

    “什么?”

    “潘诺大舞台,能躲你就来。”

    但无论如何,双方的交手似飞蝶扑舞,四把剑同时对他们进行轮番交战,又来回绕柱卡掉他们用剑的刺砍,像极了它们撞树之前煞停的晕眩和苦恼。正所谓,一旦最初的惊吓和混乱渐渐降止,很快又有些人从店外的小窗户和门前看斗。

    拉特利耶尽力在盆骨以上位置防守,而盆骨以下见缝插针,很快就给他们几道口子。醉意令他们越发疲乏,却也飘飘然了,便越发肆无忌惮地挥砍戳刺,周围的桌椅梁柱、砖墙柜子甚至是啤酒木杯、开胃酒玻璃小瓶,没一个不遭罪的,被扎裂的三棱小孔,被开刃不规则似线的筝形痕迹,还有泥巴和酒水混成的污脚印,失氧黯化的血,一时间酒店中间打得沸沸扬扬。

    娜莎也大喘口气,眼角展现了她的恐惧,是泪,但并没有啼哭。她的左手被砍了一刀,有惊无险地是避开了手腕静脉,切口也不深。她短暂地被押到地板上,就要被从事非人的蹂躏之时,还能抓住机会迅速翻滚抽身,拉特利耶趁机砍中他们的手腕和手肘,血液正见证他们不得意之后的痛苦。

    娜莎半跪着依在柱子上,瞧人也大不一样了,“我保证——无论能不能得逞,你们都会死得很惨!”

    他们从未见到这么哀怨的眼神。

    但他们都受了不少伤,拉特利耶还能依着墙壁喘息之时,刀疤佬挨了左手和左腿两刺,拉特利耶的大衣又被划烂了,胸口也浅露出血渍,他的左手所甚幸运得多,一刀切不至于深入骨头,但的确很严重。

    他还挨过高个刀疤佬的几脚重踢,即便有体力因为对抗疼痛而迅速消耗了,拉特利耶嘴角和眼都受了轻伤,擦破点血。他捂着肚子,略许弯腰之后喘息。

    “你觉得我们能活着出去吗?”拉特利耶颤颤巍巍地说。

    娜莎随手捡起餐刀和小木凳,“抛硬币的概率——一半。”

    “他娘的,整得我们一身血,游戏该结束了。”高个佬一声令下,四把剑将他们困起来如同待捕羚羊,拉特利耶正在察觉最后的机会,娜莎得知他的信号,忽发尖叫一声打乱他们的刺击,迅速以惯性和冲劲撞出一条路来。拉特利耶察觉时机已至,用死劲冲刺,并呐喊道:

    “这是你要寻死觅活,由不得我!”

    但他的刺击却被高个佬的腕力截住了,“啊哈,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不是,我的刺并非等于刺。”正当他要力支不住,剑要被压下去之时,看到他的喽啰正从自己方向刺来,就突然放手从侧面划拉一刀,仰摔在他们的后面。喽啰也扎伤了老大的手臂,正好贯穿了。

    他彻底震怒,随着一声被刺痛引发的咆哮,刀疤佬用剑柄的尾锤击了扎伤他的喽啰,并一脚踢开他,“干,不中用的东西。”

    拉特利耶没法立即起身,他太累了,就被高个佬揪住,用剑柄锤他的腰,要将他彻底打残,不断的呻吟和骨骼脆响缭绕在酒馆之中,疼出泪来,还流有温度,感觉泪水能因为痛苦而发烫。

    娜莎也无力为继了,他被喽啰们扣押,绑在柱子上,准备用刀掀开她的衣物,上肩都被掀开,露出硕白可弹的肌肤。紧接着是背带,外衬裙脱落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崩溃痛哭。

    血泪朦胧之中看到倒下的伙伴,手指被刀疤佬磨蹭几许之后,便再也不堪挪动。

    “老大,您先请,随后我们上。”

    “嗯?你们怎么配?我可是贵族啊,懂不懂讲求门当户对?”

    他们便奸笑起来,喽啰们都附和道:“您说的是。”

    刀疤佬随后蹲坐在前,舔砥萝莉的肌肤,有那么一刻她就要咬到了,却被横来扇一巴掌,“怎么?你不相信我?你上佩尼萝打听打听恩歇伯爵之子,去纹章院也能找到我的名字。你居然还觉得委屈,还以为自己能讨个公爵夫婿吗?”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哽咽,令愤怒占据上风,“我从未奢望……但清白不会交给你这种人渣……”

    他此时并不愤怒,因为少女的贞洁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又用剑划开她的裙下,看到张度不大的裙摆,没想到还有一层短蕾丝四角裤,“我懂,毕竟长得如此稚嫩,这就更惊喜了——隐藏的诱惑。”

    就当刀疤佬要扒了最后的洁白,喽啰将自己污秽的手放在娜莎的锁骨,要延下而探寻曲线之美时,躺在他们边缘上的拉特利耶还有方寸些气。

    他即便痛得支支吾吾,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声音越说越响亮而顿挫:

    “查茹兰特家素来……素来是瓦莱塔伯爵帐下……最具智慧的骑士,如果连自己最在意的都守护不了,那就名誉扫地……只能和死亡为伴了。但我……偏不!”

    他先是起身半跪着,缓缓地弯腰直立,入古时候写的那些恐怖的灵异传说,死去怨念至深的遗体幻化成的活尸一般挪动。但拉特利耶想到这就可笑,“我还没死!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刀疤佬转身要打他,居然被躲过去了,拉特利耶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还给他一刀——戳刺下体,可惜并不中蛋,而是大腿内侧。

    刀疤佬彻底愤怒,要将他置于死地,正要拿出匕首割喉处决之时……

    又一阵惨痛的哀鸣传遍这个房间。

    随即听到金属跌落的声音,叮当作响。恩歇伯爵之子被餐刀扎中右手手掌,直接贯穿。

    “弗兰格亚不需要你这种人代表全体盗匪的道德底线。”坐在角落的剑客突然起身,将信揣在包里,一跃而起站在这群之中,“闹剧该结束了。”

    连长啧啧称奇,自己一人起身,示意让军士们不要动,他自己亲自动手,对刀疤佬拔剑叫嚣:

    “我,圣鲁诺内家族,诺代雅一地[3]之贤者,诺尔歇子爵罗意特,你是什么野鸡贵族?!”

    话语刚落,连长和剑客心照不宣,立即和痞子们打成一片,刀疤佬仅剩的伎俩,混战之中拔枪射击也被识破,正好打中窗户,吓得围观群众拔腿就跑。不得不说,打斗的声音和外方的爆料迅速引来众多列兵靠前,刺刀向前,架枪前举而进。

    拉特利耶此时又哭又笑,也不得已加入到这场混战之中,迅速解开娜莎的束缚,本想着就这么走了,岂止列兵已经守住前门,再也不让其前进。

    连长当时还顾不上外面,此时他也很愤怒,面对这种礼义全无的畜生,他马上将刀疤佬所剩之刀剑全部打飞,又不断把剑丢给他,边打边骂:

    “畜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应尽贵族之道,你这种人不死弗兰格亚黑暗遍地不除。阿乐忒黛娅祝你面目全非全身腐烂,泽兰维尔纳祝你下体反噬而亡!”

    当时是,喽啰们毫无招架之力,手腕脚踝均被扎破小孔,被剑客绑在柱子上,不断用剑面上下抽打,“下地狱的人应有之前兆,让他们在痛苦中癫狂。”

    “说得好,就应该这么办。”连长随着最后一丝仁慈也不顾了,将刀疤佬的手掌彻底扎穿,抻拉他的剑一并甩出之后,,抽出他腰带的鞭子,“纪律,纪律!你这头黑皮野猪也不如的东西,吃鞭子去。”又将他的衣服完全鞭挞烂茸,粘着黑血和浓烈盐熏的汗,他彻底恐惧了,也不敢造次,一味地求饶:“我错了大人!饶了我,是酒,它在作祟。”

    “你刚才怎么不这么说?”连长随后又是一番脏话,不经意之间才见到门边的列兵,数落也有十个以上,立即将他们叫来,“把这个贵族,不,混蛋,押到广场上去!”

    “不!”

    这阵声音真叫人意外。

    只敢搂抱在拉特利耶身边的大小姐,心中的恶毒已经达到她自己都意料不及的地步,“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但……我要亲自和他说些……”

    “好吧,您无大碍就好。”连长之后命令士兵将其押解过来,那种被鞭挞的脸,血渍还盖过他的疤痕,只不过血淋淋的纹路更多了。

    “你不是很希望品味我吗?”她的冷笑仿佛让在酒馆内的空气都降了好几度,“老板还在吗?”

    卷缩在一旁的老板躲在柜台下面,听到有人说他才发抖地站起来,“有……有何贵干?”

    她从口袋掏出一吕讷,往柜台方向扔,“给他上酒,要一杯大的啤酒。”

    众人在窗外试图看里面的情况,老板踉跄着走来,心里很是忧虑,从摇曳掉渍的啤酒泡末,些许水就能看出来,简直流了一路。当杯子放在娜莎面前,她褪去袜子,将裸足置入其中,并把自己伤口流出的血也滴进里面,搅拌过后才放在刀疤佬的面前,“我给你两个选择,跪在我面前喝光它,然后滚出去,不然,就押到广场上法办。”

    她拿起怀表,数够十五秒,数到三的时候。他似狗一样,将它当珍馐吸吮起来,眼里流露地满是面对长戟要削断头的恐惧,不知道嚣张为何物,狂妄为有几分斤两,酒被狼狈舔舐地甩出去一大摊。

    “列兵,排成两列。”

    连长命令他们让开一条路,痞子们被扒下上衣,收缴所有武器,都丢在柱子边,他们得以被松开绳索,一路被驱逐出镇南边奥列瓦斯大道。

    娜莎此时什么都不想说,她搂住已经神智不大清醒的拉特利耶,“我们都很狼狈。”

    “无妨……能一起,真的很好,迄今为止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他们十指相握,用仅剩的力气看向围观的镇民酒客,连长和剑客也蹲在他们身边。

    阳光笼罩的地方,时间仿佛变得很漫长,即便是眨眼一瞬间也被筛出好几秒的反应,拉特利耶发现她的眼泪怎么也擦不掉,但自己很愿意借肩膀依靠,右肩是唯一没染脏东西的,她能从这里看到无边的天穹。

    “很感谢……连长的帮忙,大人是正直的绅士。”拉特利耶转身问那个剑客:“还有您怎么称呼?”

    他似乎快续不上说话的力气了。

    剑客说:“慢点说,你叫我安德烈,克黎榭(Cliézēye)的安德烈就好了,还有,我只是喜欢玩剑,画画才是我的主业,只怕是主业变副业,挥剑就结业。”

    “那就……谢谢你,安德烈。”

    话语刚落他就倒下了,众人围在他们身边,他身边唯一的伙伴试图叫醒他,也于事无补,只得与大伙一起请他在酒馆内立即接受治疗。

    娜莎也不顾自己,伤口沥血在地,但照顾拉特利耶花了好大功夫,自己倒是简单敷药缝线之后,忙活了快一个小时,自己都要累垮了。她歇眼之前总算托连长的帮助,劳斯丹德大人知道这一消息以后快马出发,薇若妮卡纵马于后。

    “这是劫难,多么不幸。”薇若妮卡见到围观的不少人,以及瘫坐在床下的娜莎,心情也随着沉底。

    她给予大小姐舒坦温暖的拥抱,也不禁哽咽:“你也经受和我一样的遭遇,这样的恐惧我明白,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好累……最重要的是他。”指着床上的拉特利耶,也不得不乏力倒下了。

    查理脸上看似漠然置之,当他看到自己的剑,沉思着这样的纰漏居然拯救了他们。

    他捡起来看刀上的血渍和刀口坑洼凹陷之处,那个人想必具有相当的力量。

    从楼下的痕迹来看,砍中木桌的裂痕都有两三弗捺,扎中的三棱洞力道绝对不浅,但脚步太混杂就不得而知当下的印象。他看得出徒弟的剑术实战尚算熟练,抵抗很顽强,以至于医生来了之后,他还能保住命和活动能力,倘若休息一两个月,还是能恢复正常的。

    马尔诺希的巡视能够给予他祝福,他们伤势不算重,甚至还没打中要命伤,唯一惊险地是——拉特利耶胸前的刀深裂口差点到肺。

    下眉月挂在天边,闲蝉休鸣乌鸦坐镇,娜莎到夜尚未深的时候就醒了,发现自己在宅邸里,母亲就在旁边,朦胧之间听到呼唤,她只管听,是一种非常柔和的细语:

    “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安娜的女儿还有些虚弱,只得点头作应。

    “你真令我担心,没事就好。”

    “母亲大人,拉特利耶……”

    安娜轻抚她的头,“他是个勇敢的男孩子,但很不幸,第一次去酒馆就遇上了这种事。如果在太阳再度升起之后他能醒来,你应该感谢他才对,还有将你送过来的连长、克黎榭绅士、与你要好的罗艮蒂瓦小姐和劳斯丹德大人。”

    “我好害怕。”她抓紧安娜的手,在眼眶边蹭抹自己的眼泪,“我怕他就不会再醒过来了,像琉夏斯那样,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彗星般一扫而逝。围在我身旁穷凶极恶的人被放逐了,他们的恫吓阴魂不散,我一合上眼,那些场面被剥夺了色彩和边界,都是痛苦的倒影。”

    除了拥抱,安娜没有什么能给她的,娜莎尚能起身,顺着窗边看向月光透晰而入,略微照亮装着契约的藏蓝色盒子粘有血渍,在贴身肉感的拥抱之中感受深切的安慰,她们以沉默为力量之泉。

    拉兰诺斯的安娜想起以往,也遇到过这种境地,当时他们持剑杀出一条血路,最终都累到瘫在一棵老榕树,是位于一片河谷之中的小洞穴里,只有农妇与探险家一身打扮,他们差点伤重而死。

    依靠儿时的植物知识,依稀记得求生能力的积累,与陪伴的意志,待在河谷洞穴一个星期才走。

    “我想你父亲了,我的女儿,如果在旅途内知道这样的消息,他定会头也不回地返回。”她仍不肯松开怀抱,从藤椅上挪开,仰坐在女儿的床上,穿着细丝亚麻袍睡裙,“潘诺–拉兰诺斯不会主动精于心计,但有些情况它会除外。”

    “迫于无奈的抉择。”

    当天夜里,她们直到下半夜才入睡。

    清晨的微风是劫难之后的一丝安慰,安娜当晚是坐在她身旁入睡的,她们的关系非常微妙,如果说首要的关怀是母亲的责任,次要的亲密就如同姐妹一般,但凡事皆有疏离,很多时候她们都不再像以前一般牵手出门。安娜每逢失落至极都会想到亲女儿,但愈发怀念还能主动握手的日子了。

    “我们还能牵手吗?”安娜说。

    娜莎无以为意,“我觉得没有那种必要啦。”

    想要牵住的手又垂落了,她才来得及反应些什么,忽然叫住身旁的仆人拉雅:

    “帮我从杂物柜里拿一把剑,我很久没用了,就是白漆木黄铜护,剑柄磕着字母An的那把。”

    “当然。”拉雅亦知道夫人的不快,眼神中泛起惋惜和遗憾,但对方却觉得又略增一些欣慰。

    她正要转身去拿,夫人又说:“其实杂物房还有一把剑,不过就是比较小,只能刺,劈砍相当不顺手,你也拿着,拴在自己的腰间。明白我的用意吗?”

    拉雅仅是嗯一声就走了。

    她们三人走出庄园,来往在路间的西尼乌尔村民都向夫人亲切致意,她亦点头还礼。花半个小时来到镇边,夫人的裙撑和样式都比较小,还是爽朗贴身的浅茶色蓬裙,它的设计用意尽可能地轻便和抑制裙摆的舒展。女儿也是常爱穿的天蓝绒,脸上却没有往日的好精神。

    帕拉斯勒街没什么不一样的。除了还滞留在此的兵,广场上还在吆喝——“为国王服役率领两吕讷四小丹,以及荣耀的名字”这类说辞。安娜走在大街上也受到列兵的致意,她和女儿亦注视还礼。很快就走到查茹兰特的小宅门前,还是那栋白色外墙,浅海军蓝色的砖瓦,她向门内敲门,“南特,伊莎贝拉,你们在吗?”

    “我尊贵的朋友,你居然……抱歉,你的女儿没有大碍,是我们的幸运。”开门的正是查茹兰特的夫人,她略有忧虑地看着拉兰诺斯伯爵小姐和她的女儿、身边的仆人,心态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对不起,要不是我说……”

    伊莎贝拉却请她们进来,请仆人给娜莎翻来一张精致的凳子,然后才对她娓娓道来自己的看法:

    “拉特利耶这臭小子把你说到那边去,我都知道,但他亦没有错,是恶人的错,这年头纷乱停不下来,我的儿子是值得称赞的男子汉,这一点可不是我吹嘘,街坊们,还有送他们来的大人,都这么说的。”

    “伯父怎么说的?”她还是很担心。

    “瞧他这张嘴,该骂还是得骂。小姐不用担心,他还好,只是说伤口最严重的地方也就手腕一处,他太瘦了,所以看起来肉浅。”查茹兰特夫人和他们的仆人给来客上些喝的,亲自将茶递到他们手里,“他还在楼上歇息……”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繁重,既有靴子吻地,亦有皮鞋扣石,被浅皮革包裹的铁水壶声响不显清脆,枪和刀鞘的磕碰很有辨识度,军汉的叩门声比拉兰诺斯小姐要厚实得多,“是查茹兰特家吗?”

    “我是。”夫人给他开门。

    “很抱歉打扰了,他无大碍吧?”连长将自己的帽子放在左腋下,随后跨过门槛,目光所及之处自然没漏下她们,“啊哈,小姐没事就好。还有夫人我们很久没见了,恐怕有十多年。”

    安娜说:“能见到你我感到很荣幸。感谢你仗义出手,可贵的品行能在你的身上体现最好不过了。”

    “不要紧的。”连长说。

    他随后还瞧着门外的两个列兵。

    娜莎自然亦有自己的话说,“大人的救命之恩,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于你,但我非常感激,望能尽我自己的能力而为。”

    连长似笑非笑,含蓄地晃脑袋,也仅是一次,“小姐当然有报答的方法。”他从腰带旁抽出鞭子,当然也没有恶意,指着桌面用它清扫尘灰,“查茹兰特夫人,我应该如此称呼您吧?”

    “是。”

    连长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刁钻古怪,但又完全合理,“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你的儿子也许会坐牢。”

    在座的人略为惊讶地看着他。

    伊莎贝拉盯着连长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攥着裙布很久才揉出一句:“我……想不明白。”

    “很抱歉,但你的儿子的确动手伤了那个贵族,我在王畿认识的的人告诉我,的确是恩歇伯爵之子布斐男爵于舒特·德·奥瓦,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就连他的父亲也废了他的继承权。”他抽出自己腰带上的水壶,闻着像是淡酒,味不甚清楚,仅是喝了一口,整理完仪态以后能够腾出双手,“根据法律,你儿子的情节要坐牢,还要赔款。我自己认为法律是很荒唐的,很不合理,如果剑刺得再深一些,如果他下地狱了,你的儿子也会难逃厄运。”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会告他,当时在座的人估计也不会告他。这是馈赠,但也是有条件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王国现在缺少驱驰向前的人,这么说吧,为了王国统一,这一场战争和其他都不一样,现在普兰卢茨人仗着对维斯安特王位继承的声讨反对我们收回罗兰斯顿公国。如果仅仅是一般地王位继承战争,我们不必大费周章地再募兵了。”

    伊莎贝拉的言辞也很简单:

    “如果他上战场了——你能确保他不会死吗?”

    连长也没有犹豫,“并不能。但我以荣誉担保,他不会受苦的。而且铅弹要是都打中人,谁都不会发动战争的。”

    “躲得过铅弹,未必躲得过军法和饥饿。这不是我们的游戏。”

    “我明白,也很理解你的心情。王国并非征召体系,全属自愿行为。”

    “我也明白……”

    拉特利耶才穿着睡衣,仅仅多加一条马裤就从楼下走来,亦就左手和胸前感到疼痛,乏力扶墙,右手揉着眼眶探清视野,背痛让他不得不驼背前行。

    娜莎是当即唯一扶着他走来的。

    “十分感谢。”拉特利耶感到欣慰,坐在椅子上被疼痛所寒颤,“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要知道最重的地方是手腕和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拾枪作战,但并非现在。大人要仔细想想,派我这样的人去,是徒增一条鲜活的生命涂地而已。”

    “既然如此。”连长这个时候居然来回踱步,似有什么焦急的想法,又不得不脱口而出,他亦觉得这不妥,最后临门准备离开,“再次抱歉我打扰,但我只是觉得公爵大人在陛下的宫殿里与我说过这档子事,也不想为难。他过几天也许就要去前线了。”

    他提帽致意,随后带领列兵离开了小幢宅子。

    “原来真不是开玩笑。”

    拉特利耶迅速从楼上拿到装着被撕成碎片的认命书,他还是难以置信,上面的字段写的也似非正式的口头承诺,唯一的一块蜡印戳没被撕烂,狮鹫盾徽就在凹陷的圆心里,在日光下照出纹路来。

    任命书尚完整的时候,他并没有仔细看里面的字,如今碎片整合,将上面的文字细嚼慢咽才觉得背后发凉。

    “沙列多瓦大人……这不可能,当时一面之缘,我仅仅是说了自己叫什么,他怎么知道家族的名字?是预言师还是一直以来就盯上?这些字虽说措辞不太正规,但表达还是很清楚的。”

    众人围上去看,真不知道该好笑还是棘手。

    “也许是我多嘴嘞?”娜莎似乎记得自己说的,“我记得我们相见不久,就把你的事情告诉给劳斯丹德大人,数数也快三年半了。”

    “但在此之前他没见过我。”他仰在床上,摆出一副要抢救无效的表情。

    熟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思考。

    “你想想我要是没有这些推断能力,我还能有今天?也不妨扪心问问,你做她的仆人,经常交头接耳,要怪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不料你真的会来找我,还被我一股脑撒气打成半死抵要检查,真蠢得很。”

    手杖扣地而起,葱碎乌色边卷宛如真带上白色假发,只不过是换了种颜色罢了,摆出一种有不厌烦就不会死的表情,劳斯丹德大人总是这样,“先不要着急,骑士家的后裔,以你一个人的力量还能交到两家人的情,可是潘诺头一件载入史册的乐子。大人的话我如常回应,没想到推理不仅中了而且还给你这副瘦骨头下命令,我也不敢说他糊涂,就正如我已经说过,他记性很好。现在想想是害了你,我无力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倘若募兵,我去游说也就好了,乞丐可以替你的位置。可这是已经被登记在册的东西,是和王储殿下的约定,你正在被当成权贵的赌本,是殊荣还是被玩弄的蝼蚁我不清楚,从大人的谈话之中我看出他的负责态度,看似大疯似癫的,实际上非常坚决而有见地,但我对这方面不多说,这就得你自己去找了。”

    “我不要!”

    大小姐对这番说话非常生气,感觉从未像以前那么愤怒,浑身都要冒烟,颤抖着说:

    “为什么啊?难道手里把玩一番权力就可以将他人戏耍吗?以为这是天降大任,让任何一个人强行被塞一把宝剑,说这就是命运——‘勇士啊,你去屠龙吧。’连问也不问直接就下令的人,何尝不是剽窃他的的主动。”

    “没有不变的天空,却有常难逆转的定理。”他望着大人给他递剑,也没有犹豫就就接住了,对他来说司空见惯,把弄挥舞钢条的艺术,是由血汗铸成的。拉特利耶又望着在门口的母亲和拉兰诺斯公爵小姐,叹息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是不幸的消息,如果国王的使徒要来追究我的责任,那就从容着去。”

    他合起眼仰躺在床上,似乎如小铃定音,一切都要结束了。

    临别之时,拉特利耶请她再咬一次耳朵,在后日的夜晚独逛整一条帕拉斯勒街。莫林来探过他的伤势,正私下要筹划不为人知的东西,期间他也将剑带过来,拉特利耶的左手手腕依旧疼痛,他很喜欢用左手把剑,亦不得已用右手为之,与他应几招剑,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夜空是如此黯邃,看上去悉数虚无缥缈,遥不可及而暗自闪耀的珍珠项链,指引着两个不可告人的小家伙,他们自月狩时分而出,达自深夜,娜莎遣使考奈薇特用不寻常的方式破开大门:

    “自月夜使,祈求令铁丝伸出手臂,触碰锁的舌头和牙齿,它伸出舌头,在打出哈欠以后,允许解锁。”

    少顷,幽光在锁头插孔中散逸幽紫带蓝的粒子,锁不再倔强地咬合自己,它彻底疲软。

    娜莎抱着考奈薇特自庄园出,一路奔跑,当天夜里她很忐忑,还携一把餐刀出门,望向一片漆黑。

    她在一片虚空中摸到自己的梦,尽是深不见底的黑。

    “不要害怕,幽紫与蓝之向导是你的守护。”

    考奈薇特双手揉搓掌心,似放生蝴蝶般投出光芒,散落在周围,娜莎胸前的发条发亮发热,抵挡凉风侵蚀的毛楞。

    “我……想说。”

    娜莎很是忐忑,抱着她缓缓前行,“我这么做会不会不行……但如果不说,心中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小鹿撞慌死,如果他知道的话。”

    微风瓢泼考奈薇特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人偶的脸有一丝熟稔感,可嗅还在襁褓之中所感的亲和,唤起她奔赴约定的意念:

    “哎呀,喜欢白洋葱就说出来嘛。他也是这样,人人都讲求自古以来,就不会有变幻莫测的出现。我不明白,血和高贵的本质是什么?你试着一路走,禁得住挨打,黑也会走到白。”

    “我还有顾虑。”

    “再犹豫,别说四匹马,八匹马也难追,到时候想说就很难了。”

    半身萌深知除了光,没有要前去的理由。挣扎着脱离她的怀抱,拽着仆人的常服裙脚。娜莎从拉雅的大裙显得异常突兀,甚至只能将其剪短,也没有裙撑,触感很糙。

    她们忍着困意一路走了好些路远,不仅因为踩到老鼠尾巴而尖叫,还用旧鞋子犁了些泥。

    好不容易走进烟火味多些的镇上,发现除了些许光亮,几乎所剩无几,可发条的光明引领她们的路已然不远,同一片天空下,黑暗中的寻路是基于遇到同一片光芒而告终的。

    在另一个幽蓝带紫的“路标”就在大路上,考奈薇特呼唤前方:“拉特利耶——我的另一个见证者,如果是就请回应。”

    少年高举发条,“正是我。”

    “接下来是你们的回合。”人偶撑伞走向一片貌似尽头的地方,他们想要奔跑去追,却发现除了一片蟋疏雾笼,半身少女的踪影消失了。

    “考奈薇特!”

    它便再也没有回应。

    他们不知不觉中又牵着手,街上除了负责打更的人,酒馆那边还盈溢火光,醉汉通常在那里徘徊。在这个点上,拉特利耶已经从劳斯丹德大人手上拿到印记,常伴在他的身边,是作为骑士之子的考证。在今天兴许已经是最后一丝夕阳的沉浮,他紧握这份力量,寸步不离,与娜莎在帕拉斯勒街上独逛,整个街道除了他们以外就没有任何眼睛。

    “漆黑如墨,双手摸不到尽头,可我们的发条居然还在闪耀。”娜莎将发条项链绑在自己手上,它充当指引他们的路灯。

    他们一路逛到镇上的广场,说不清那还有什么,除了征兵的横幅和摊位,列兵有些还睡在广场上,凉嗖嗖地。

    “他们都在。”拉特利耶觉得并没有什么大碍,缓步走到河边上。

    一旦要说些难以组织的话,他就支支吾吾不成样,看起来有些殇气,脸也红温,“说起来,当时撞到你仔细想想还是蛮开心的,歉意换来的回报,觉得拖欠这么好的小姐,这里没有埋怨的意思,都快化作你的倒影了。”

    “我……这可是我好心,你要知足。”她亦转身踱步,耸拉着脑袋,双手拿捏裙摆的两边心绪不宁,大呼口气,“你虽然莽撞,没了你又觉得使不顺手。你都看清了我的胸前,是要负责任的。”

    拉特利耶不太了解,“哪里?”

    “你记性不好还是想抵赖?六百九十五年中夏下午,有一次我托你去厨房拿方糖,你却找不到,我去问你看好了没有,当时就站在高板凳上,我指到位置,你一个劲的说‘没有’,呆愣愣的,从里面看到了之后却失去平衡,连人带罐摔在我的胸前。你知道你过分的地方在哪吗?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没有起伏,真想赏你一脚。”

    “小橘猫,那是我的错,不过现在也没起伏……”

    她立马就赏拉特利耶一记脚跟菱头,踹在左脚脚面上,直疼得让他仰在河边栏杆上。才不过一会,大小姐又将他扶起来,长叹一声,他们很少能在如此寂静的地方直视对方的眼眸,拉特利耶也没打算责怪他什么,仅是一味地说疼。勾引她的关心,往常来说她肯定会觉得教训了才好,今天的骄横正如同那份已经一式两份被签的契约一般化解。

    “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我还想看到往常那样的人,在我身边指嘀个不停,我还想还嘴,毛毛糙糙的男孩和娇小可爱的贵家姑娘,很少有这样的际遇。我不知道为什么时常想念你,怀念你对我的调侃,每次想到猫鼠游戏般的‘雄辩’,时常攻守易型。”

    “斗嘴都能撮合双人舞?有意思。”

    “这种感觉一路都有,是真心话。”拉特利耶转过身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在河水上,“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让我有……心动的感觉,你现在看起来高一些。”他摆弄手势,手放在她眉间的位置,“就这么高,当时撞到之后,我心想——好大的娃娃,超想抱走带回家。”

    “当真?”从广袤的地平线上看到疏落的灯火,在幽光中展露自己脸庞的红蕴,大小姐展开双臂,“能抱我么?”

    “太突然了吧。”

    “这可是顺从你的意思,否则我就下令咯。”

    娜莎正要转身离开,装似没耐性的样子,一只手缠在她背后,旋即转身相互拥抱,感受对方还有几丝温暖和亲密。

    大家都在微风中缄默很久。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是什么样的感觉?”娜莎的额头柔绵似绒地轻微摇晃,贴在他的左耳侧,“刚好,本小姐也一样。”

    “要不你先说?”

    这一番同步闹得他们更入窘境,又是不知所以的沉默,静的周围都要昏死过去,他们亦转身看着湖面,结果都蹭到对方的鼻子,但也没有说话。娜莎用发条的余光照着两人,“我们还有尽头么?”

    “我想心绪相交以后,就会一路延伸,撞到底都不会分开了。”

    “脸好烫。”

    拉特利耶迫近一步,“我们都没发烧,不妨开门见山地说话。”

    她的脚都踩合在一起,心中不知道该怎么阐述它,“就是……我从乌茶和薇若妮卡身上看到我们的影子。”

    “我觉得是光芒,很特别的黑色光芒。”

    “那不妨说出真正的心里话。”

    他们挣脱怀抱,从雕刻细腻的河边石栏奔走,又不敢放肆,随时都能脱离的手仍不愿意放开。那些话语真让自己感到快乐,如今满身忧愁和疲惫在阻止他们,已经欲罢不能。在临近角落的一张长椅上,他们的头发有些发毛飘乱,一些卷丝遮盖小姐的半边脸,拉特利耶给她梳理,又貌似精神很多。

    “感谢你这么做。”她又重新弄乱,用一种真挚和柔嗲的口吻拷问男孩的想法: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拉特利耶说:“自然是蓝莓蛋糕垫着夹心饼,夹心酱料还是巧克力带六成甘,奶油还夹杂着柠檬汁香。”

    “你要把我吃了?真心舍不得。”娜莎特意推开他,眼看着就要跑了,从广场上把裙就跑,鞋跟敲在砖石上磕哒作响。

    拉特利耶赶忙去追,眼眸中看得慌忙而期待身后的光芒。

    他貌似就要追不上,又重新串临到小巷子中回到帕拉斯勒街,走到临近的钟表店上。

    他背上的伤势还有些喘气,娜莎从后而望蹒跚徒步之象,心马上就软了。

    她站在钟表店前的灯柱边停下,做出祈祷的手势——双手紧握,将项链放在胸前,他也看到了,就漫步并抵着剑走过来,站在娜莎面前的时候,他坚定而执着,神采亦不带犹豫。

    查茹兰特之次子向娜莎右手置腹,左手扬举他的剑,仅抬到腰腹高的位置,他说:

    “可不敢,但从以前,仿佛在你莅临在我身边以后,那都是远古的纪事了。”

    大小姐又退后一步,向面对多年的挚友举起柔指,所矢之处正是要砍断原有的印象:

    “那么,你……”

    他们觉得这一切都很突然,但相近不长,话语几乎和情意是一致悠长的:

    “你喜欢我吗?”

    凝视的时间仿佛正要等待整个世纪,星辰不变,亮暗若恒,海浪不定,朝夕涨退,只有回忆足够纯粹,刻在剑影和血上滋溜的老化玫红才足以令人信服。

    这番陪伴和牵绊是一场馈赠,折磨到身陨型残的地步都无法转手于人。

    双方递出无法回避的答案,“喜欢。”

    拉特利耶握着她的手,深吻手背,随后深鞠一躬,“我愿意把身上流淌之血都洒在——守护你的旅途。”

    娜莎亦提裙致意,捧着他的下巴,拉特利耶颔首低眉,羞涩地不像样,就在他的额头上落吻,“我愿意在印象上成为你心动的洋娃娃——同样守护你的心。”

    此番美景,若是有舞曲相伴那就更好了。

    在马尔诺希半场已然落幕之际,完成不似华丽的,从挚友到伴发之仆的诞生,约定逐渐融在心脉之中。

    两条带有发条的项链见证了这一幕。

    “对不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感受不到血脉、金钱、世俗的恶意,但我信仰美德与爱,哪怕它要刺痛我呢。”人偶在橱窗里低语,眼珠也散发媚而幽柔的暮光,双手摁捺在玻璃边窥伺,只有在少女自己心里听到惊喜且空灵的嬉笑:

    “他们都好美,厮守在漆黑和纯贞之间,朴素是不可多得的玩伴,我这么做也值得,愿诸神赐福。”

    考奈薇特终于流落,也第一次感受到除了亲自于所创造的——亦就是她的父母之间,更加深沉而不可获得的爱。

    她注视着,在别人眼里是桂蜜,在她身上却缠绕着荆棘。

    人偶的赐福,她终于更加醒悟。

    从而回到反向见证他们的本身,都从未见证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