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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行进的苦与乐/黑白交织的救赎】 分隔之后

    拉特利耶所在的驻军军营前哨,经过半天的闹剧以后,一天终于得以安宁。他感慨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非常感谢上天的恩赐。

    依稀记得大小姐的身影,可真正的躯壳已经赶往劳斯丹德宅邸的路上。

    不惧半路上火热的气氛,八月上旬的天气依旧很为难她自己,拉雅少有地陪在她身边,拉兰诺斯的女儿们,娜莎和考奈薇特不再想着回避众人的目光,竟公开亮相,时常令人想起魔法师的故事。

    拉雅在路上伸懒腰,“为什么大小姐要一大早就感到劳斯丹德大人的宅邸?现在才日胄一点半,难道你不累吗?”

    大小姐也同样打哈欠,“累,但有一件事我苦思冥想,都觉得颇为害怕,因此一定要做。”

    抛光的天穹色皮鞋踩入劳斯丹德宅邸门外的卵石路,另外还有两双也做工精致的皮鞋同样踩合在它的身上。

    “请问劳斯丹德大人在吗?”拉雅代娜莎的问候来得相当及时,他就在宅邸楼梯上扇风。

    “什么风把你们吹来?莫非是我手上这沓纸?拉兰诺斯的小布丁随便出入,我已经告知过你们了。”

    查理一如既往地坐在阶梯上,抵着佩剑看文件,这几天无暇顾及火器厂的事务,随着第二军和第三军撤退和休整,他们发现对火器的需求量忽然增多,数字是要命的活,即便火器厂已经扩编,也才刚刚在每月生产三千五百,最多四千把火器,对此烦闷不已。

    更要紧的是——火炮,在陆军部的订单上要铸造52门,十六门十二法颂炮,十四门八法颂炮,剩余的都是支援团营一级的四法颂[1]炮,对相识多年的萝莉来说,她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于是就揶揄她:“如果拉特利耶被一格都[2]火炮击中,相对于六十五把火枪向他发射,后果会有多严重?”

    娜莎感到冒犯,随口撂些理所当然的话,“下场都是死。”

    “不不不,都说你没有眼力,自然也有我的独特见解,如果你只是关心你所爱的人,怎么会感悟到生命的美好?纸糊的小妞,安心做洋娃娃就好,啊哈哈哈哈哈。”

    查理此举就是藐视于她。

    “我听得出你的话语有火药味。”娜莎同样揣度站在她面前的绅士。

    “这么说,除了拉特利耶,你指望我能腾出手保护你,对吗?”

    “不指望乌茶。”

    大人叉腰作啧,“让我再想想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不要装模作样,我来是为了……哎,正是因为除了我自己,也没有别的依靠了。你要保护薇若妮卡,腾不出手。”

    他的食指左右摇晃,随后一通指向三人,最后停留在娜莎的头上,禁不住自己坐得太久,快步栋在大小姐面前,所谓的恶意扫清最后一丝欢喜,他冷言冷语地说:

    “你觉得她真的弱不禁风,也许你可以激怒我的挚爱。我可以不出手,她跟我很久,凭自己的感觉,她喜欢扎穿人的手腕和脚裸,也可以用剑背鞭挞来犯的渣滓。”

    查理撤回他的手指,“对了,顺便一提,一格都的实心铅弹可以将一个人,哦,不对,是一列人撕开两半。枪可以全打在拉特利耶的身上,相对于死亡本身,我有一个经典问题,人命的价值是依据数量,亦或者质量?我想这无法比较。”

    “我……”娜莎抛开刚才的话题,“我今天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想说……”

    劳斯丹德大人岂不知道朋友的猫腻,背对着他们一众人,从宅邸内拿出一把短身的刺剑,“你想要保护你自己,不被当成是他的负担,是这个道理,很好。你也想拿剑,这纷乱的世界要你拿着它,是这样吗?”

    “是。”大小姐果断回答。

    “我怕你受不了。”

    宅邸的主人多少还顾虑主客之道,他很犹豫,“学剑?我很担心,你异于常人,主要是你太瘦了,真不知道怎么教。你又是娇气的花蕾,你怎么就不像他呢?”

    “世界上没有同一片树叶。”考奈薇特说话很小,撞在内心却如同教堂大钟。

    那双马靴之上的面孔丝毫不讶异这些声音,“人偶师的女儿具有不甚非凡的智慧,倒也想拿这种幻术招呼我的内心。”

    查理瞪着人偶看,瞳孔深处的震慑力迅速迫使她作屈服状,躲在娜莎的背后窥视。

    人偶在大人的眼里看到深渊和摸不清的虚空景色。

    “你的意思是——如同拉特利耶当初护我的境地,感受他的苦楚。”

    查理的挑衅令拉兰诺斯的真正长女感到不快,从它的主人手上夺过刺剑,剑鞘与棱面分离,“试试看。”

    劳斯丹德大人的威严不在剑,而在于杖,“我没有必要拔剑,棍就够了。”

    这话彻底激怒大小姐,“你不要废话,做事要讲求公平。”

    “很公平,这剑又不能砍,我用手杖赐教,简直不能再美妙合适嘞。”

    事实上,伯爵的眼光的确符合他自己对女士的硬性条件,但他是有名的冷嘴皮,冻伤人是这身黑衣带宽檐帽头领的本事。娜莎尚未学到剑术相关,她明知道是刺剑还不顾及,亦要向查理相砍。结果毫无悬念,大人的走位非常迅速,在开阔地上如同匍地单脚耸立的飞鸟,不一会就迂回在大小姐的身后。

    回归头脑温热,脸亦不红的境地之后,头脑混转的被动便迅速被步伐缓解,娜莎被手杖好一顿劝,当然她已经记得吃苦,脸上的红条正是证据,随即应激喊疼两声。

    娇稚之声蕴含相当的斗志,“不要担心!”

    拉雅对此忧心忡忡,更别说躲她脚裸背后的考奈薇特,简直不忍直视。

    但不得不说,娜莎的步伐一旦迅速跟上当前的判断,就证明自己当天能快速躲避匪徒的袭击并非取巧或好运相赠。劳斯丹德大人对此非常欣慰,有些时候他们的行动策略是同步的。

    “还不赖嘛。”大人做出中肯的评价。

    娜莎的反击来的很快,可惜力道太小了。“托施暴于我之人的胁迫,我只能尽全力反抗。”

    当她迅速从砍到刺,这一间隙早就被查理看在眼里,正是一眨眼的功夫,娜莎的手腕又被记着一杖疼。

    查理迅速和对手拉开距离,“跳舞还行,走法还要再长进。”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首度刺中大腿的一侧,不料还没高兴一会,对方还以沉重剌痛的一击,萝莉含泪松手,剑也由不得它自己掌握之中,再也无法另找力量抵抗。

    但如果真要挫败她的内心,亦剩最后一杖,直面打中她的胸怀,本不算颠倒的力量令娜莎自己泛起涟漪,便不自觉倒下。

    众人拥簇在萝莉的身边。

    “你没事吧!”

    她摇头否定,摁捺自己的手掌,迟迟没有说话,含着落魄的滋味,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从未观察细致的草坪。

    逃过查理的目光,从台阶上看到曾经为之打斗的遐想,亦明白望不着的朋友——现在则是心爱的,她倾慕的人。重影投射在她能看到的范围,观察记忆重合的一切,剑术在小姐面前都化作水珠,溅射到台阶上,直到大人用力一击即破,他终归失去平衡,滚落在草坪上,就离自己的视野两三弗杖。也许并没有值得牢记的,娜莎对他曾经的点滴不自觉的流露,憔悴笼罩在她的身旁,被强者击败的沮丧莫过于此,呆滞而僵直地看着遥不可及,又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周围,无计可施,无怨可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内心听到滴答地回应,周围人对她的说话完全不起作用,齿轮每一转的声音都变得悦耳动听,百灵鸟和金丝雀的合鸣,蝉息风嗡,总感觉有低语在旁,茫然地看周边的树,向查理的方向偶有招手,沙漱之声显得突出。

    劳斯丹德大人想要抓住她,娜莎又把手缩回去了,一阵声音传来:

    “感到气馁,就站起来,再接着打。”

    “不是因为被打败……并不是,为什么曾经的孤独感又回来了?”她站起来,对宅邸的主人点头致谢,头也不回地往瓦尔贡斯特森林前行。

    查理感到不安,思索自己所用之力度是否难以承受,“你这……”

    “不,没事。”

    大小姐无疑将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并非无力抵抗,而是被灰障屏蔽,感到茫然无措带来的疲惫比睡眠失序本身要强烈许多。孤独让她丧失了光芒,在身躯和其衣物的周围印象,颜色不再柔顺。

    娜莎抱着考奈薇特正要跃出门外,惆怅笼罩于她,丝毫忘记正在前来的薇若妮卡已经走到她跟前。

    要么说罗艮蒂瓦小姐是被拉兰诺斯之女点燃的热情,下意识的拥抱终究压垮萝莉要坚持的一切,瘫倒在公爵小姐的面前,要跪倒在地。

    拉雅是一众仆人之中最要紧她心灵的人,她赶去搀扶,亦无能为力。薇若妮卡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平直地举起右手展露自己的手心,“我知道,拉特利耶将她托付与我,临走之际他请求我的事情,熨平这匹丝绸。”

    “我该怎么办……”大小姐哽咽起来。

    “如果不介意,你陪我嘛~”薇若妮卡随即抬头瞪向劳斯丹德,双方不均称的气场一眨眼就发生变化,他的唯一用冷漠的眼神质问:

    “查理!你又欺负她了?”

    能勾勒出一层涌浪在海岸对外远处席卷的景象,这正是她答问递给他人的感受。

    大海深不可测,可喻人的肺腑,少女清凉柔和且自寻不得她真正的神秘和气量。

    劳斯丹德大人失去之前的冷感,变得支支吾吾,“呃,没……没有,她……要找我学剑,然后我毫无悬念的打败她。”

    薇若妮卡的双眸在曦光下渲亮,天热的锆石蓝在众人面前如同信标,她的态度蕴含在瞳色之中,是潮汐的力量,相比软弱的过往,人们能在小姐的身上看得出琉诺贝斯蒂亚[3]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公爵小姐长到腰处的墨色长发,唯有她面前绑起来的前发最具标志性。

    细语宣告她真正的地位,做出类似起誓的手势,高举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语素如雪花飘落在身上的融水,都切身感受到真正异于毫无斑斓的回忆,在众人之中彰显卡洛之女应有的庄严:

    “娜莎以后我来教,就不要再纠缠不清。”

    查理仅剩点头可以回应。

    冷清素白的面容少许抿嘴,但他很喜欢海,迫切要置身体验与海的接触,大人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糟心的、烦人的、急切的、还有自发不顾一切要完成的东西,即便情感近在咫尺不能以言语所说,但嘴不擅长消隙合缝:

    “我……想跟你去看海。”

    “虽然这是题外话,娜莎的心还是很空嘞。”查理的女友头也不回,正撺掇着她们一起去瓦尔贡斯特森林消除糟心事,顺道也捎着刺剑和手杖一起奔波。

    没有回应的情感也许会疲劳。

    宅邸的主人望着背影愈走愈远,正要懊恼上了她们的心,七月的风霜只能留在自己的衣衬里,闷热瞬间被打了个反相。

    “我感到很冷……”他的自语吐出寒气。

    大人正要靠背回到宅邸,望着不甚光滑的手杖,听到意外的声音以后,他头也不回就把手杖抛弃了。

    一双修长贝白的双手正搂在查理的腰间,为了所谓矜持又不能肆意发嗲,只有凝视能够吃定对方,什么也不剩。

    她就喜欢咬耳朵:

    “毫无疑问,去南枫第还是普俄卢斯,哪都可以,能见得到还的地方,我都陪你。”

    “谢谢,薇若妮卡,鲜活的记忆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能找到什么形容自己的模样。”

    短暂的相拥之后,他们就暂时分开了。

    离这里十多弗里以外的驻军兵营,一早已经起身列队的霉叶白桃,须臾之间大打哈欠,“估计又是拉兰诺斯宅邸,要破口大骂,非要这个时间让我清醒。”

    即便如此,因为对开枪步骤只是一知半解,他装填得很笨拙,倒也不是说完全不会,只是不知道更省力的办法。

    第一次开枪的演示是由团长卡赛萨留亲自动手的,他为了让人集中,在集队之后,让大家的目光投射到自己的勺柄上,稍微一捻“断裂”的一端,不断强调它的重要性,新兵的队列之中有人啧啧暗笑,他的耳朵却绝不离弦。

    爵爷随后的反应,正是稍微弓腰,就连自己也在注视它,但另一只手却不老实,只见肆笑声越演越烈,天上飞来一只野生雀鹰,它亦有些特别,尾羽上居然有六道黑褐色横带,当时的军官都觉得啧啧称奇,不过也是后来的事情。

    啪挞伴随着爆鸣声,一声鹰啸之后随即陨落在一个正在发笑的新兵头上,打掉了他的帽子,他慌起来,大声呼叫: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大家围在他身边看,还来得及就知道是奄奄一息还在抓挠的可怜鸟,但卡赛萨留可不这么想,“如果下一次谁还不专心,我就拿他们的性命试一试枪的准度!”

    全场鸦雀无声,肃静占据主场。

    团长从左到右观察,才从中校那里拿起燧发枪,他轻拍上面沾着的泥土,“现在注意,我只会教一次,而且接下来你们看完以后,至少有很长的时间遗忘它,如果你们果真如此,我也只能说抱歉,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两个星期以后,性命就只能交个敌人来决定。”

    卡赛萨留的做法非常标准,按照LIII.1778王家陆军口令:

    “Atŕelr!~(注意!)”

    所有人望向前方,这是他们学到的第一个指令,可是以鞭子柄末为引子而铭记的。

    “Foyz(leiffgere)!(双手持枪且枪托置地!)”

    看似不标准的斜放正是步骤的要诀。

    “Luipe(leiffgere)!(举枪!)”

    “雏鸟啄”——也就是燧发枪机部分到达胸间的高度,枪稍微前倾,如同垂发的姑娘。

    “Arfhoýlecageichý.(打开火药池盖。)”

    它要张嘴,正待黑色芝麻的滋味。

    “Meuezreuvouaford.(将枪握着向前抬。)”

    姑娘再度垂柳,稍倾探头。

    “Nanveregŕiue.(向后抽出弹药。)”

    它最喜欢的食物悄然而至。

    “Zesreregŕiue.(咬破弹药筒口。)”

    还要拆开包装。

    “Rêffiulecageichý.(装填火药池。)”

    满足它的口腹之欲。

    “Effiu.(塞入弹筒。)”

    吞咽剩下的部分。

    “Galezrêufl.(抽出通条。)”

    可惜它噎住了,还塞牙缝。

    “Rêffiu.(装填(枪管)。)”

    推心置腹的美味尚要消化,但要注意,装填不能将火药压得太实,也不能把枪托与地有任何接触。

    “Galezrêufláreýest.(抽出通条并放回枪管。)”

    静待酝酿的时间。

    “Atŕelráeý.(射前注意。)”

    “Luipeáeý.(射前举枪。)”

    发动攻击之前,必须清楚知道自己的伙伴和对手,能立即腾出手来拔枪射击。

    在射击之前的鼓声紧促悠长,连续双向敲击比眨眼还快,直到突发的一声敲击,以两声慢连续细鼓截停。

    “Perséta!(准备!)”

    他把原先的扳机位置放置在嘴角高度,精神高度集中。

    “Azody!(瞄准)”

    倒下的钢笋要寻找下一个挨打的目标,屏息敛声片刻以后,自发的命令就以火舌白朦送还天际了。

    “Férz!(开火!)”

    空包弹没什么出奇的,真正凶狠的豺狼尚未接近,更不要说曾经在剑背泛起的光影面前削去头皮。

    “Reýestvoulovuearrem.(将枪托至左肩。)”

    由此,就能回归最基本的待命姿势。

    团长随机指派一些人前来射击,普利特也是其中一员,在被命令出列的五个人里,每人领到一发空心弹筒,用剑丈量队列的长度,主要是因为对齐。

    他大手一挥正就让他们按条令执行,“现在,开始!”

    毫无疑问,普利特在一众人眼里是执行得最快的,他牙口好,对撕开油纸没有难度,早些时候偷猎的时候他就做过,只不过对于为什么要抬起枪装填,而不能枪托触地则想不通,这固然要花一些力气。

    “瞄准!”“开火!”

    一众军官想要看到的就是这种效果,岂止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那就是利盖尔:“如果我们的团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两三次,那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斯歇默一向礼貌,“阁下,昙花虽美却转瞬即逝,人非机械怎么能维持肉眼可见衰败的协调性呢?”

    “阿洛弗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担心接下来队列走一弗里,东歪西倒学杂草,横七竖八思木材,墨利乌斯保佑,这不会是真的。”

    利盖尔的预言倒也不是毫无道理,他们的组织性还不如当场抗税的贫民大众。

    真正的重头戏在步行,各连营单位将新兵单独排列,组成教习半连,而作战半连的老兵做先锋,所谓白色城墙莫过于此,身板刚硬,神态比得上湖中游曳的天鹅,斯歇默负责下达命令,看着常备连和教习连都准备好,军乐队才算是真正的领先者。

    他们敲击的行进乐可大有来头,是由路易九世赐作的《西尼乌尔的辞行》,在洛什卡历第三公元十八世纪初,LIII.1709年,第十七团在因萍茨–卡林特一带大破敌军,仅仅靠他们的前人作为先锋,以刀剑突破对方的火力线,沉重打击了因萍茨人的战斗意欲,国王因而赐曲。在LIII.1774年接替第十三团进攻的时候同样做反冲击,随即击溃派斯兰德两个团的进攻,俘虏近四百人。

    斯歇默接过助手的戟,高声下令:

    “Atŕelr!~(注意!)”

    “Reýestvoulovuearrem.(将枪托至左肩。)”

    整摆姿势的气氛还以为是来晒日光浴的。

    他高举长戟,在阳光反射下示意让大家看清他的位置前行。

    “Afordire,nácheŕr!(进军,奏乐!)”

    优雅而实用——是LIII.1778王家陆军条令的信条,伴随着三拍子节奏开头的前奏,凸显前者,随后又切换到四四拍的正曲,顿挫激昂的旋律立竿见影,所有人为之一颤。

    伴随鼓点和步伐,连的最左列是持戟军士,第一列的军士还绑上连旗,他们负责对齐阵型,就数他们叫的最凶,这也难怪,如果军士都动摇了,整座大山都会土崩瓦解。

    连长就站在正中央,第十七团由于缺很多非委派军官,甚至是很多尉级军官都战死在之前的战斗之中,因此甚至是贵族军士都立马上任新的尉官,以至于团长不得不经常巡逻指点他们。

    卡赛萨留大声说话:“看清楚步伐,注意他们的行进姿势,不要太难看了!”

    居塞林对新兵就是一顿招呼,但也只是口头上的,正是团长一直强调这一原则,才使得他们的机动性比其他要好得多,可不是普兰卢茨人看起来随时听起来吱嘎的作态,并不生硬也不强求马上改变。

    整一个横队队形,一个团现役九百四十人,一个团分五个营,五个营依次排队,形成一条直线,从左到右数,最右边的则是掷弹兵营——虽说如此,但在厄卢瓦尼亚人军队之中相当于一个加强连罢了。每个营又分两个连,但在教习状态下,是分成四个半连,前列的连锁是作战半连,后面则是一个教习半连和一个作战半连,按照步兵条令,每个连要排成四排,行踏步前进。

    不过,啼笑皆非的事情尚在团长预料之中,他令人给他找一匹马,骑行前进,少校和中校也是如此。利盖尔在行军之中还未到半之时,率先脱离阵型,来回袭步打量,作战半连的行军姿态稳妥有序,人亦精神很多,铁棱在日光中灿显流芒,脚步坚实有力。

    但教习半连就显得颓态百出,不仅脚步不甚协调,有些人居然还弓腰驼背,当即遮眼碎碎念道:“真是太不像样了。”刺刀和他们的“套筒”东歪西倒,有些甚至体力不支,违反条例双手举枪前进,被士官大声呵斥之后才及时恢复条令,新兵的帽子还带歪了,所幸这只是第二天,他们还有近两个星期的时间,也就不再唾骂这些人的素质,有人当兵就已经当上帝垂怜。

    拉特利耶不断默念左右齐步的节奏,不知道哪来的习惯,也低下头紧盯着脚,不料突然被赏了一杖,他就在第一排,上士的目光跟猫逮着老鼠一样,小查茹兰特自然感同身受那只猫的苦楚,回到了条令中的行列。这对普利特和莫林来说也是很艰难的,有那么一刻莫林要摔倒,被普利特连忙抓手,同样也被照打一棍,这股闷气不受也得受,辩解是没有出路的。

    但他们哪不知道,原来行训是如此枯燥无聊的事情,要抽走人的灵魂才能算赢,整整一天下来,在居塞林麾下的连队,教习半连全程都在学习如何走路,拉特利耶也是嘴不俗的人,在泄气之时还要调侃:

    “我们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重新告诫如何走路,原来是这样子,这下我们成大孩子,他们就要当我们的小家长。”

    一群新卒围在三个话痨周围搭话诉苦,已经是晚上的时候,围在外围空地上指点心怀,指望人们指点别的东西,自然是靠不上的。

    有些棕毛褐发亦有话直说:

    “岂止如此,我们是铁,重新被锤炼,还不知道会不会是废铜烂铁。”

    有个喜欢抽烟,三十岁的老青年,发现自己居然没带烟斗来,当即也投射到里面,“特么,我只有烟草,长官们要把我们嚼烂,又不点火,真不知道为什么要第二天就组织千人罚跑,早上练行进,中午也不知道吃点什么东西。”

    “那叫砖,黑面包形制的砖。”普利特还不忘呸一声。

    有个和普利特差不多身高的人,不到二十岁,叫卡修,他自我介绍一嘴之后,说着自己曾经在村上面包店当学徒的时候所做的手艺,因为磨胃的面包都愣着神,“没错,就是砖,长官请我们吃,我们自家做的可没那么磕牙,真怀念。我绝对可以这么说,如果吃饭都成问题,死对我们来说并非折磨,但黑面包?不对,黑圆砖,我们可以拿投石索抛出去。”

    一位看起来条件不差的矮小少年持鼓走来,“因此我只敢喝面糊,有浓汤也是行的,就是味道有点重。”

    但就是看起来面孔似曾相识,在很熟悉的地方,白净脸,后脑勺还有黑领结,拉特利耶越看越奇怪,但也没急着说话。

    “哪够顶饱?好在他们没掺木屑。”

    霉叶白桃总觉得有些面熟,直到他突然大摔一跤,啃草掀泥,往上一看,正落入他的脚前。

    鼓手伸出手来,“你没事吧?”

    “谢谢,你……”他随即想到一个人,“奥格顿那位?比菈!”

    “诶?是你啊。”鼓手将鼓当凳子坐,“又见面了,呵,沦落的人有不同的缘由。”

    人群之中唯一的白毛少年貌似别有一番高雅,他觉得不妥,又将鼓腾出来,请对方坐下,这样一来他自认为的授坐就更有彰显的意义。

    比菈双手靠背,排解他人的牢骚以后再行回答自己的理念:

    “很好,阁下,我的看法是:倘若音乐为权贵服务,不如让它变成惊雷般的斗争,我被迫来到这里寻短见。”

    毫不意外的是,拉特利耶对上眼的一刻,他将会听到整整四十年的美妙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