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暗流涌动

    变化是从《大唐时报》第二期发售的第二天开始的。

    先是这日匦使筛选并送到天子居所的表状中，有一封对传播使张晃的匿名举报，声称张晃在办《大唐时报》的过程中，公器私用，并且以公谋私，以报纸所刊登的内容为凭借四处索贿，并收受了朝中官员大量的贿赂，因此报纸中的报道有诸多不实之词。

    所谓匦，其实是唐朝一种直达天子的告密渠道，由以周代唐的武皇创立。在武则天垂拱二年（686），置匦于朝堂，目的是“申天下之冤滞，以达万人之情状”，当然实际情况就是鼓励大家向皇帝告密，让天子多一个获取信息的直接渠道。

    之后匦便在唐代长期存在，各级官员、甚至百姓都可以通过匦来上书天子、报告皇帝。

    但由于匦中的文件实在太多庞杂，为了保证给皇帝上疏的质量，又安排了官员对上疏先行勘验，筛选出质量较高地交给皇帝，以此提高信息获取的效率。匦使院一般以正谏大夫（谏议大夫）及补阙、拾遗一人为知匦使，专知受状，“监其所投之状，然后许进封”。

    而在这封举报信送到天子面前后不到一天，给事中李中敏的封事中，也“巧合”地出现了对张晃的批评。

    在李中敏的封事中，他指责张晃妄议道统与儒学，是在动摇国本，将会惑乱天下人心，导致士大夫阶层的思想混乱。当然在给张晃的理论扣上邪说的帽子后，李中敏还不忘记对张晃的外戚身份大加讨论，甚至用心险恶地向皇帝指出，张晃所行之事，不类唐代曾有的外戚，而像是托古改制的王莽，以此暗示张晃心怀不轨。

    所谓“封事”，年代则更加久远，始于西汉宣帝时期，是大臣直接上呈皇帝，由皇帝本人或皇帝所指定的人开阅处理的一种秘密章奏。和匦的共同之处，则是绕过了中书门下的文书传递程序，直达天听，并且也不是公开的奏状。

    就这样，两封直达天子的上疏，都绕过了中书门下，以一种半秘密的方式，将矛头直至张晃。不过可惜的是，两封都算是措辞激烈的上疏，都没有引起天子李炎的兴致。

    在看匦使筛选的表状前，李炎刚刚读完最新一期的《大唐时报》，并且手抄了一首杜牧的《河湟》。看完这封挞伐张晃的檄文后，他便和张晃以及几个宦官去打了一场马球。据说在这场马球比赛中，李炎和张晃相谈甚欢，在张晃终于攻入一筹后，李炎还颇为宠爱地拍了拍张晃的脑袋，而张晃则一直在称呼李炎为马球“够特”，虽然身边的宦官并不懂这个“够特”是什么意思，但李炎似乎能听懂，还一直回应张晃称太宗皇帝才是真正的马球“够特”。

    而李中敏的封事，李炎也是匆匆读完，便用封事垫着，吃完了张晃进贡的酥山。所谓酥山，也就是唐代的冰淇淋，张晃用后世的方法进行了改良，据当天侍奉天子的宦官称，吃完酥山后，李炎心情很好，赞叹有加，甚至在出发去最近颇受宠信的王才人宫中时，还特意带了一份过去。

    总之，这两封看上去煞有介事的告密文件，都被天子李炎留中不发了。

    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又是数日之后，在国子监，一份名为《张晃罪状》的小册子突然流传了开来，但册子的源头无人知晓。这个小册子主要列举出张晃的四大罪状，其一为“妄设妖言惑众”，主要是针对张晃在《大唐时报》中鼓吹的通三统理论，以及对于汉代经学的批判，其二为“以报纸之名行贪污之实”，声称张晃贪污了办报的经费，并且收手了朝中大员的贿赂。其三则是“外戚干政，沐猴而冠”，这条是对张晃进行身份攻击，指责他因外戚身份获得宠信，其实毫无才学，其四则是批评张晃是天子的弄臣，整日陪李炎斗鸡走狗，不思报效圣恩。

    而在列举出这四条大罪后，这份罪状的作者要求立刻废除张晃对《大唐时报》的管理权，另请高明，并且将张晃下诏狱论罪，当然张晃如果有觉悟的话，也应该在看到这份罪状后，马上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总的来看，这四条罪状中，第四条完全凑数，第三条属于过度引申，并且互相之间存在矛盾，但第一条和第二条确实有一些煽动力，因此《张晃罪状》迅速从国子监流传到长安的朝堂与市井，和《大唐时报》一并流行。

    而大唐的御史台，一些谏官也开始上疏批评张晃，所言及的罪状大多脱不开《张晃罪状》的范围。一时间，《大唐时报》和《张晃罪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宰相杨嗣复甚至上疏天子李炎开延英奏对，以此来为相关的事件定性，以安定朝堂人心。

    不过无论是御史台的批评张晃的奏状，还是杨嗣复要求开延英奏对的奏状，都再次被天子留中不发。

    从朝堂蔓延至的张晃风波，因为天子的暧昧态度，逐渐消散了一些。甚至在朝堂和市井的争吵中，第三期《大唐时报》如期发行，并且再次发售一空，只不过这次张晃没有在报纸中继续发表大论，反倒是陆遥的格物版面，对本朝的算学发展进行了一次概述，像是对上一期的通三统之论，做了注解。

    而这场漩涡的中心人物，传播使张晃张大夫，更是在风波中保持了罕见的沉默姿态，这几日也一直是深居简出，所有人都在困惑，张晃，到底在干什么？他真的对潮水猛兽一般的攻击，毫无应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