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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撒谎(二)

    安德纳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会有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没想到会是希格维尔问的,旁边甚至还站着佐伊,但这其实不耽搁他用之前准备应付治安侍卫的说辞来应付希格维尔。

    他有些紧张,毕竟希格维尔是下一任太阳神神选。

    “沃尔克家,沃尔克家派人来抓我。”

    他这句倒是真的,可接下来,他开始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来抓我。不过似乎来的人对我弄死了阿卡莎·沃尔克心怀怨恨,于是对我拳打脚踢。后来……后来来了一个无须用法杖就能用魔法的厉害‘真实法师’。他似乎跟沃尔克家的人有私仇,救下我以后就虐杀了他们。这个法师蒙着脸,也没说过话,我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沃尔克家?又是你可爱粘人的未婚妻留下的烂摊子啊,她都死三年了,还不消停点儿。怎么?沃尔克领主要杀了你拿回去配亡灵婚?”

    佐伊像海藻一样前后摇摆起身子,模仿鬼魂的状态,不忘翻白眼伸舌头。

    佐伊很讨厌阿卡莎·沃尔克,希格维尔也是。

    在阿卡莎·沃尔克还活着时候,他们二人几次建议安德纳直接把她从出租房赶出去,每次都被安德纳摇头拒绝了。

    安德纳总是说,“能忍”“没必要”“等毕业就好了”。

    后来,他们得到了阿卡莎·沃尔克死亡的消息。

    谁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趣的是,没了未婚妻的安德纳几乎没变化。

    不悲不喜,仿佛死的是一棵草。

    若是他不说,没人知道他死了未婚妻。

    他就像是得了重感冒的机器,螺丝掉了就扭上,丝毫不在乎螺丝坠落间发生了什么。

    “你那是吊死鬼,阿卡莎是被枪打死的。”希格维尔吐槽佐伊的动作,手上还做了个炸裂的姿势。“像这样,砰!”

    说话同时,希格维尔对周围的苍蝇施加了魔法,它们纷纷从内部炸开。

    “也没这么夸张……”

    安德纳蹭了下崩到脸上的苍蝇尸体。

    他很想让希格维尔停止她的疯狂举动。

    “子弹是嵌在她心脏上的,”他随意说着,“要是能达到希格你做出的这个效果,得用攻城炮……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天哪,太阳神听到你这话都要去洗洗耳朵。她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别装什么私德良好的人。”

    佐伊很大声音地叫喊。希格维尔点头附和。

    “佐伊你说得对。不过,你们也的确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德纳没有力气再跟佐伊斗嘴了,摇着头说:“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好累,身上黏糊糊的,我让侍卫给我去找个地方洗澡。”

    “这就走了?”

    佐伊伸出胳膊想搂他,闻到难闻的味道又缩了回去。

    “嗯。”

    安德纳点点头,对希格维尔温柔地说了声再见。

    “过几天见。最晚大后天,捞你出来。”

    “巴博教授真不是我杀的,真的。”安德纳突然这样说。

    他确定,佐伊与希格维尔定知道他因涉嫌谋杀教授而入狱。

    但这事真不是他干的。

    “是不是你干的,我们都会捞你啊。”

    希格维尔的确不在意。

    她作为太阳神法师塔的圣徒,干过太多登不得台面的事。

    “是我捞,出钱的是我。”

    为了捞安德纳,佐伊要花上不少金币——保守估计五个——而且安德纳不会还上这笔钱。

    可谁让安德纳像个可爱的狍子呢?佐伊想,还是个不会歧视混血种的可爱狍子。

    听见朋友们的话,安德纳笑起来。

    “好吧,那你们快点,我实在不想再吃那个臭抹布味腌菜了。”

    有时安德纳会想,如果没有希格维尔和佐伊这两位可靠的朋友,自己在这异乡该多孤独。就像在老家那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活着。他们的出现,让安德纳有勇气从墙体坍塌的废墟里爬了出来。有他们在身边,漫天飞扬的灰尘有时也无所谓了,他唇焦口燥的迷茫与炮火呼啸的恐惧也会偶尔消失。

    “对了。”

    走出几步,安德纳回头对佐伊伸出手。

    “还是你记性好!”

    佐伊心领神会,交给安德纳一袋硬币。“你不管我要这个,我都忘了。”

    安德纳每一次进监狱,佐伊都会给他准备点钱,以便于吃点好的,不用天天吃糠咽菜。

    他这次入狱过于突然,佐伊一直忙着打通关系,也就忘了这码事。

    “好沉,有多少?”安德纳掂着钱袋,估算里面的价值,“有两个金币了吧?”

    佐伊耸肩摇头,打破安德纳的幻想,“一堆铜币和一堆银币,还有点儿铁币。大概……一个半金币?你还想要两个金币?你要在监狱里喝皇室特供的干红酒、吃千层栗子糕、睡黑胡桃木床吗?”

    “好吧……有烟吗?”

    “没有。”

    安德纳眨眨眼,求助般地看向希格维尔。

    “别看我,我也没有。”

    希格维尔拿出空空的金制烟盒,遗憾地耸肩,她仅剩的三根烟在来的路上抽完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

    披着首都最时髦的外套,他把钱袋紧贴胸口的脏罩衫。

    他缓缓转身看向希格维尔,想抱住希格维尔告别,碍于满身的污泥,并没有付出行动。

    忽然,希格维尔在他转身前抱住他,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手捏捏安德纳的脸。

    “好可怜啊,看得我都心疼了,出狱时候我去接你。”

    “好。”

    “啧啧啧,”佐伊嫌弃地摇头。

    他看不懂,为什么明明彼此爱着对方的二人,没有一个人跨出更深的一步,一直保持着纯洁的肉体关系。

    以前他撺掇过希格维尔主动点,但他发现,撺掇希格维尔不如撺掇安德纳。

    希格维尔实在太理性了。

    在佐伊眼里,一直逼迫自己理性对待事情的安德纳似乎更容易被鼓动。

    没过多久,安德纳的背影消失不见了。

    那身影一离开希格维尔的视线,她就拿出了一条新手帕,仔细擦起脸。

    安德纳身上不少的泥土都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边擦边跨过地上的尸体们,大步走向树下的一堆肉块。

    每走一步,就飞起一堆苍蝇。路很黏,她的步伐丝毫没受影响。

    随意甩甩马尾辫,希格维尔一手稳着垂落的长发,一手伸进地上的肉块里。

    她与肉块的周围出现了淡淡的蓝色浅光,这是她具象化的魔法能量。

    “希格,你干什么呢?”佐伊惊呼,“好恶心,你的手不能要了。”

    “等一等,马上就好。”希格维尔大声回复,她周身的蓝色淡下去。

    她一路小跑,跑回完整的尸体旁,那圈蓝色的光芒再次环绕着她出现。

    “果然,这家伙又撒谎了。”

    希格维尔微笑着得出结论,她丝毫不意外。

    “有时候真是不懂,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哎,佐伊,你说他总这么憋着心事,会不会憋死?”

    佐伊像是没听见希格维尔的话,抱着臂抖着腿,驱赶着苍蝇,观赏周围的风景。

    “啊?”好半会儿,他才出声。

    “啊什么啊?你也变成傻子了吗?安德撒谎了,你不这么觉得?”希格维尔重复一次。

    “撒什么谎?”

    佐伊继续抖腿,眼神定格在一个鸟窝上。“他撒的谎还不够多吗?区区谎言!根本不足以击碎我们三人坚定的友谊,相信我,他只是喜欢撒谎!我们要包容他!你看他黑眼圈那么重,多可怜。”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不是小谎。”

    “那是什么?”

    佐伊依旧没提起好奇心,他只想顺着树干爬到鸟窝附近,看看鸟窝里有没有蛋。

    “他说这几个人是来路不明的法师屠杀的,事实绝非如此。够劲爆吧?精灵先生?”希格维尔偏头说着。

    佐伊惊奇地微瞪双眼,他甚至没纠正自己是混血种不是精灵,直接用命令式说:“继续。”

    “哎呦,总算给点反应了。”

    希格维尔没直接给出后续的推测,她抬起手,对准那摊肉块,念诵起咒语:“把火焰带给不死的天神和有死的凡人吧。”

    (注:改编自《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十一卷第三行的句子,荷马著,罗念生、王焕生译本。)

    一道锋利的蓝光从她掌心射出,精准落在上面。

    猛烈的火焰瞬间锁住肉块,里面的脂肪与内脏时不时砰地炸裂,噼噼啪啪作响。

    “你都过了需要念咒语的阶段,为什么还要念咒语施法?”

    “因为帅气。”

    佐伊看着她,提醒一句:“你别把周围的树点燃了。”

    “不会,但如果是那位来路不明的大法师,那大概会。”

    “怎么?”佐伊拎起一个头颅,另一只手刚伸出又缩回,果断用一只手拎两个头,“你发现什么了?”

    他看看鸟窝,才朝火堆走去。“这得烧多久啊!你怎么不用那种一下就能把肉烧成灰的魔法?你看,旁边有个井,尸体都扔那里得了。”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慢慢烧呗。过一会儿就烧差不多了。”希格维尔犹豫一下,用翻搅过肉堆的手拎起剩下的一颗头,跟上去。“问个问题,你在猎场捕猎时,用尽全力只为捕杀一只兔子吗?”

    “当然不会!”

    佐伊的注意力又被雏鸟吸引,站在高处后,他似乎看见里面还有几颗漂亮鸟蛋。

    鸟蛋们引得他又没仔细听希格维尔说话,他只好让希格维尔再重复一遍后半段。

    亏得是希格维尔在这方面脾气不错,她重复道:“安德所谓的‘法力高强的、不用拿法杖的大法师’,对魔法的掌控一塌糊涂,差得就像是商人不会算术一样。如果偏要举例子,我十几年不用魔法才会如此生疏。可是,问题来了,能脱离法杖施法的人,怎么可能常久不用魔法呢?”

    作为太阳神法师塔的圣徒——未来的太阳神法师塔的继承者——希格维尔对魔法的理解度、敏感度、掌握度远超常人。

    “而且,跟沃尔克家有仇的人杀几个侍卫做什么?安德编故事的漏洞太大了。不过也理解,短时间编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很难的。”

    “你说得对,”佐伊点点头,“的确像临时编出来的故事。”

    希格维尔举起手,对佐伊展示血糊糊的手,又指指佐伊的背包。

    她接过佐伊的手帕,边打哈气边擦拭肮脏的手。

    “你的意思是,这些尸体是安德干的?”佐伊从包里拿出了水壶。

    “我可没说过,你别污蔑我。”她将手放在佐伊打开的水壶下。

    “你就是那个意思。”

    “或许吧。”

    水哗哗地流淌,从壶口流出的水柱十分均匀,没有任何迸溅现象。水很清澈,哪怕带着血污流在地上,也能看出这是没有任何异味的优质水。

    希格维尔甩甩光滑的手,心情好极了。

    紧接着,她对着三具无头的尸体释放同样的火焰魔法,这次没念咒语。

    “啊!早知道你会再放一次魔法,我就不脏了我的手拎头了!你为什么也跟着我拎头啊!原来圣徒的脑子也不是一直聪慧!”

    “被你夸张的大脑传染了。”

    希格维尔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找了借口。

    跟朋友在一起放松的时刻,她的确会办出点不打紧的蠢事。

    她重重打了个哈切。“你看,那边那堆堆肉块身上的魔法掌握度,就好很多了。虽然仍然有魔法溢出现象,但与前三个相比,像是突然开窍了,我的那几个亲信要是有这个天赋,我会开心死的。”

    “没事,别伤心,安德也可以成为你的亲信,你看他这么有天赋,快把他拉到你们法师塔里!”

    “算了吧,”希格维尔笑着说,“我觉得他会更喜欢跟你去当煤老板的。”

    “不行,你没听说过吗?朋友一旦成了同僚就会绝交,他还是继续当医生吧。”

    佐伊遗憾摇头,用剩下的水冲干自己的手,冰凉凉的,很舒服。

    一阵不小的风,吹动残留在树叶上的雨水,它们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落在火堆里,落在他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