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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离别(一)

    3788年,5月16日,六点半。

    安德纳看不清他站在哪,他依稀觉得,这里是皇家医学院的图书馆。

    周围漆黑一片,窗外的太阳把天照得通红,或许是月亮,安德纳也不知道天上挂着的到底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图书馆里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向前一走,磕到了桌角,一瞬间,图书馆亮了起来。桌椅奇形怪状地摆着,桌子摞在椅子上,椅子的靠背插进桌面,它们就这样层层叠叠堆起来,断了的桌腿还会摇着、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

    安德纳看到他经常坐的那个位子,在窗子下,完整美好,离他很远,上面摆着他的手术刀。

    他爬过桌椅,刚系好扣子的白大褂被歪曲的钉子扯掉了。

    爬了很久后,他又返回来拿走制服白大褂。

    有一会儿工夫,他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在后面追赶他,在灰糟糟、雾蒙蒙的空间里驱赶他。

    随后,他又像先前一样站在原地,那副手术刀不见了。

    “小子,醒醒。”

    安德纳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听到的声音是希格维尔的。

    他迷迷糊糊地说:“希格,我好困,别拍我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啧,这里是监狱,小子。不是你老婆的被窝里。快起来!你这个年纪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粗狂的男人声音令安德纳一下子惊醒。

    他一睁眼,就看见一张猥琐老男人的脸隔着栏杆悬他在眼前,他被吓得够呛,跟个抽搐的土豆似的。

    这张脸很丑陋,狰狞的疤痕、粗长的胡须、老鼠一样的猥琐眼睛,每个特征单拎出来都足够丑。

    “我没有老婆,”安德纳拍拍胸脯,上下审视一圈对面的人,“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好猥琐的人,他想。

    随即,他注意到老男人最猥琐的的胡子,摸了把自己的下巴,扎手得很。

    “您本来可以有老婆的,可她被您杀了。”薛俄带着一种非愤怒还有些调侃的神情,抬头瞅了眼安德纳,攻击性弱了不少。

    安德纳狐疑地扭头。“早上好,薛俄女士。”

    “早。”薛俄一改常态,笑着回应。

    随后,她从草席下拿出泛黄的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

    墨水的味道安德纳隔着老远就闻到,臭得独树一帜。

    安德纳并不认为仅是闲聊就能摘除二人的隔阂,但他并没多想。

    “杀了老婆的医学生……安德纳·卡佩?”老男人像只受惊的猴子大叫。

    安德纳揉着眉骨,小幅度点头,然后又躺了下去。

    他想上厕所。这个时间段,正是监狱侍卫们最忙碌的时候,他不愿占用侍卫的时间。当然,他也可以用牢房里的尿壶——如果隔壁不是女士的话,他也不介意用一下这脏东西。

    “你真的把自己女人的杀了?”

    “你很吵。闭嘴吧。”薛俄呵斥道。

    每日清晨,监狱里总是充满死刑犯放肆、快乐、无知的笑声。那老男人不间断地大叫,像极了他们中的一员。

    安德纳抓了一把草席上的碎草,团成两个球,塞进耳朵。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支持学院派?”

    男人咣咣咣地敲着铁栏杆,腿从栏杆缝伸到302,踢起安德纳的屁股。

    “该死的……”

    安德纳起身调整草席的位置,紧贴301的栏杆。他整个人蜷起来,完全缩在外套里。

    在监狱里也不是并无好处,这里不用穿戴腰封,怎样蜷缩都不会感到难受。

    他感到鼻子痒痒的,草席上的霉菌令他的鼻炎又犯了,无奈之下,他又把头伸出来。

    “小子,你快说话!”

    “我跟您没熟到以你相称。”

    安德纳冷着脸。昨天下午受到刺激后,安德纳的情绪不太稳定。以往他遇到这种人时,他只会视而不见。而今天,他有点想打人——如果可以拿鞋底扇这个人的屁股就更好了。

    “都是医学院的学生,我可是你的学长。”

    “我是皇家医学院的。”

    当问起某个学生在哪里读书时,对方若回答“医学院”,准是纽伦不克医学部的人。若不懂他们的说话习惯,很多人会误认为是皇家医学院,这也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皇家医学院与纽伦不克医学部在医学的地位相差得多,纽伦不克大学擅长的是人文方面,而非实操性强的科目。

    “皇家医学院怎么了?凭什么看不起我们纽伦不克医学部的学生?学费贵就可以看不起人了么?没素质!”

    “您怕不是连交贵学费的资格也没有。”

    “谁知道你们这些贵族是不是提前拿到入学考试的题目了!”

    “您不是贵族?”

    皇家医学院并不限制学生的阶级身份,只要交得起学费,平民可以去读书,纽伦不克大学医学部只接收贵族学生。

    老男人不死心地狡辩,偏要在学历上压过安德纳一头。他极力证明自己并不比安德纳差,后者一言不发,看着他表演。

    “皇家医学院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清洗了革新派人!”

    “您的纽伦不克坟墓就没有?‘放血运动’时,纽伦不克可是总共处死了十个老师,比我们还多一个。您如果偏要赢点什么,这一点倒是赢了。”

    安德纳咬牙切齿地,他连皇家医学院的学生对纽伦不克医学部的蔑称都说出来了,小舌音弹得都比以往用力。

    “神经病。”他一点没顾忌形象,坦荡地翻了个白眼。

    “我听说巴博死了。”

    说话时,老男人是笑着的。他怀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到农村人出身的教授死亡了,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不是我干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男人的表情令安德纳不适,他也不用敬语了。

    “这就对了,多跟我说说话!”

    老男人不是个不懂眼色的傻子,相反,他很会察言观色,但这只针对上位者。他早就察觉到了安德纳的怒气,可他依旧用着前辈与长辈的傲慢姿态,扮演着父亲一类的角色。他天然地认为,对小辈要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而不是温和地聊天。

    “你为什么要加入学院派?”

    听到熟悉的问题,安德纳眉头一皱。

    他死盯着男人,又回头看看薛俄。他皱着眉冷笑了一下,紧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