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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术后处理

    3788年,5月22日,星期一,八点。

    药剂室的角落里灰蒙蒙的,上面的墙角是蛛网,下面的是席地而睡的安德纳。他盖着一张棉布与麻布拼接而成的床单睡着,整个人全部蜷在床单中,只漏出了用于呼吸的鼻子。角落、拼接床单、地板、蜷缩的人,他就像是个马戏团里野狗,先是睡得安静,有一点儿声音就抖一下,与野狗不同的是,野狗在听见第一次声音时候就跑了。

    他的手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他掀开头上的床单,露出那张疲惫的脸。

    然后

    他再没别的什么动作,就侧身躺在那,看着正好打在他面前地上的阳光光束,在灰蒙蒙的地上割出一块白金的圣地。丁达尔效应,他想到这个词。

    “啊……”

    他小幅度动了动,似乎才找回意志。

    一不小心,他酸涩的腿部踢到摇晃的木柜,几乎是同时,他听到玻璃器皿倒下的清脆淅沥,淡黄的液体顺着柜子往下流,液体经过的地方给木柜留下了一条条蜿蜒的纹路。

    “该死……”

    他的手指蜘蛛似的向前探着,由那湿润、冰凉的淡黄液体托着,从灰蓝的阴影中爬游到阳光下。

    “是麻醉剂……”

    让手在阳光下晒了会儿,他翻腾着,终于坐起来。

    看着来自斜上方的阳光,他缓慢眨着眼睛,硬扯出一个笑说道:“早上好,铃。”

    “早上好,我很喜欢你恋爱的故事。”听不出男女的中性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下一秒,他听见风铃声,后面跟着有节奏的敲门声。

    “卡乐夫先生您醒了吗?”

    听声音,他判断出是诊所唯一的女性医生露丝克的声音。

    让柜子挡的,他只能看见药剂室的门框。

    他清清嗓子,回复道:“刚刚醒,我马上就出来。”

    “好的,今天的早餐很好,我特意去外面买了白面包和花生酱,彼得还去鱼市买了一些鱼和肉。”

    “好。”

    安德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准备起床,他很久没起得如此晚了。往常,他六点左右就会苏醒,无论几点睡的,六点总会醒。

    或许是诊所的小角落让他安心,他竟这个时间才醒。

    诊所里没有属于阿司脱·卡乐夫的房间,若是过夜,他每次都会睡在药剂室的这个角落里。

    现在,诊所里一共有八个人,阿司脱·卡乐夫、彼得、露丝克、吉杨四个医生,洗衣服的琼婶儿,玛丽和玛瑞两姐妹,还有那个安德纳带回来的中年女人马莉尔。

    玛丽和玛瑞两姐妹是被诊所强制扣下的。

    安德纳要求截了肢的玛瑞留宿一夜观察截断面的创口。诊所的位置有限,也没有留出住院的房间,于是原本睡在二楼房间里的彼得和露丝克就把卧室让了出来,与吉杨一起睡在客厅中,让玛瑞和玛丽两姐妹睡卧室。

    凌晨被安德纳带回来的马莉尔则是被安排在了一楼的一间杂物房。那里有一个小折叠床。

    洗衣服的琼婶儿有自己的家室,一般晚上七点回家,早上七点赶来。

    据安德纳所知,琼婶儿的两个孩子都在纺织厂工作,早上或晚上会去德若西家族资助的扫盲学校学习单词,琼婶儿的丈夫则是在矿场的塌方中身亡了,从那以后,她带着两个孩子从矿场附近搬来了北郊区,一个梦想之区。

    在普通平民的嘴中,北郊区有两个别称,梦想之区和棉花粉碎区。

    这一褒一贬,出自不同的人群。

    前者来自工人,后者来自农民。

    北郊区的工人大多都是主动前来的,他们在这里赚的比种地多,不用受地主的欺凌,认为这里的生活比村庄好。

    将北郊区称之为棉花粉碎区的农民都是棉花种植户,他们憎恨棉花,因为他们并不是主动种植棉花的。

    爱佩兰托帝国从古至今都是棉布最大的出口国。随着八日海大裂谷上的风暴会在冬天停止,船只每年有三四个月可以不用绕远路前往南面的国家,这不仅使贸易效率大大上升,也避开了北面八日海上的海盗,船只往返的时间大大缩短,帝国获得的棉布订单越来越多。可棉布的原材料棉花却大部分进口于其他国家,主要源于皮尤斯帝国,非常受限。后来,当局将适合帝国南部种植的棉花籽引进了,立刻在南部圈出了一部分土地,下令强制当地农民种植棉花,并将一些地区的棉花出产量与税收挂钩。

    可以说,棉花不是由农民自愿栽培的,如果不是专制干涉,可能根本没有多少人会种植它。

    即使从长远看,种植棉花会使当地富裕起来。

    这些棉花最后都会被运往首都勒林若西的北郊区,由纺织工加工成棉布。

    令当局意外的是,北面的岛国别瑞思维王国发现了一种可以生长在寒带的棉花,被称之为冰棉,用冰棉制作出来的棉布更细腻更容易上色,也更加柔软,这导致帝国的棉布出口量被急速压缩。这些年,一些仓库里堆放的棉布开始发霉、长虫。

    因此,北郊区又被称之为棉花粉碎区。

    有时候安德纳会想,帝国究竟要以何种方式从别瑞思维王国的手中抢回市场,殖民还是别的方法。

    他不知道,他更希望两边和平相处。

    简单将假发片和假胡子戴好,他伸着懒腰,准备出门吃早饭。

    他的心情不错,因为魔法·疼痛转移的后半部分没在他的梦中出现。神选之塔的主人铃主动帮他结束了魔法的后半部分,将他的意识拉入了神选之塔,要求是他要给铃讲一晚上故事。

    讲一些李溪海恋爱时候的故事。

    “早上好啊,阿司脱。”

    刚走出药剂室的门,安德纳就被迫与彼得来了个拥抱。

    “早上好,开除生。”

    彼得并不介意被叫做“开除生”,相反,他还挺喜欢这个称呼。

    这代表了他是为正义而战。

    安德纳扭头,看到诊所资历最老的医生,吉杨。吉杨还没带上帽子,稀疏的毛发十分显眼,他从后面的小厨房走出,端着一大碗鲜虾浓汤,将它放在摆了八副餐具的圆桌上。

    “好香啊。”

    彼得搂着安德纳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后者身上。

    “这张圆桌是我从酒摊借来的。”吉杨对安德纳说。

    “真是辛苦了。”

    “我也很辛苦啊!”彼得嚷嚷着,“我去市场买了鱼啊!”

    “你也辛苦了。”安德纳只好再夸奖一下彼得。

    ”这还差不多。“

    “玛瑞呢?”安德纳问。

    “她们姐妹俩都在楼上,等一会儿开饭了我去背玛瑞下来。”彼得接过吉杨递来的香煎鱼,摆在桌子上。

    点点头,安德纳凑到香煎鱼面前闻了闻:“这鱼好香,吉杨你做的?”

    吉杨摇头摊手,“不是我,是你昨晚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做的,她早上五点就起来开始干活了,你没发现地板干净了很多吗?她刷的。”

    安德纳这才低头看向地板,“我是说怎么觉得室内亮了不少。啊,你们先摆,我上楼看看玛瑞的腿。”

    “好。”

    刚走至二楼,安德纳听到了一个不属于青年女孩的声音。是他昨夜带回的中年红发女人马莉尔的声音。

    他停下脚步,没急着进去,站在外面听着马莉尔与玛丽的对话。

    “真是可怜的孩子,哎,就这么没了腿……我的孩子也……您现在是住在哪?”

    “随便在一栋排楼里找了个位置,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没人欺负你们吧?像你们这样的,总是会被欺负的很惨……”马莉尔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概过了两秒,安德纳才听到玛丽的话,“没有的。我们遇到了一位非常好心的先生。他非常善良,救了我们。某种意义上,我和姐姐的生命就是他给的,真的,那位先生……”

    安德纳的脚动了动,没敲门就转动把手进去了——为了打断玛丽的话。

    “啊,卡乐夫医生您来了。”玛丽和马莉尔同时说话。

    克制着突然上涌的烦躁,安德纳看向玛瑞腿部的截面,坐在空着的椅子上,对玛瑞说:“我先给您换药,玛丽,您看着我换药的顺序,下午我手把手教您一遍,以后换药需要您来。”

    “好的。”

    马莉尔也专注地看向换药的位置了。

    安德纳并不在意,他拿出干净的亚麻籽油、棉布、还有不知名的粉末,不急不慢地换着。粉末是外敷的止痛药,对待这种创口,他试验过,止痛效果不错。

    他先把止痛粉末均匀洒在创面上,然后把放在蒸锅里消过毒的棉布全部浸泡在亚麻籽油里,拧干后按在伤口上,外面又层层覆盖了五层棉布,才拿出绳子,准备固定住棉布们。

    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出来最好的包扎方法了。

    “谢谢您,医生。”

    一直没说话的玛瑞开口了,她很虚弱,但一直忍着痛,愣是一声没吭。

    “这么大的手术居然是免费的,您真是个善……啊!”她抽痛一叫。

    “抱歉,”安德纳冷淡说着,手上没停下动作,“力气用大了一点,您再忍忍吧,总没有那么疼的。”

    像是汇报工作那样,他一条一条开始说着,没有任何医生关心病人的样子:“等一会儿吉杨,就是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他会背您下去吃饭,今天的食物挺好的,有白面包、花生酱、鲜虾汤、香煎鱼、土豆泥、水煮蛋。”

    他的头转向妹妹玛丽,“今天下午再走,中午时候我会来再换一次药。中午那次我会手把手教您怎么给姐姐换药,然后我会给您准备未来一天所需的用品,之后您每天都要再来拿一次,不是我不想一下子把东西都给您,是这里有一些东西时间长就不干净了。

    “还有,关于用断腿赔偿的事,如果您不清楚流程,不知道去哪,可以来诊所询问,会有人带您去的。

    “好了,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