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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南朝四百八十寺

    许可儿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像绸缎一样丝滑。人还是要有钱在手,其他都是假的。留出家里请人的费用,父亲的医药开销,李开洋课外班的钱,她手头还是很松快的。先是找了子萱一起去做了按摩,玫瑰精油的香气好像融进了皮肤里,再去品牌新品发布下午茶一口气拿下了三件外套,许可儿很喜欢这一季的设计,饱满圆润的珍珠缀在领边,还有编进了金线的粗花呢,与她最是合衬。销售小姐弯腰递上账单的时候,许可儿把自己的名字签得大大的,洒脱又豪爽,“你们春夏款上新了再叫我哦。”许可儿殷切嘱咐道。等到她和子萱坐在了法餐店的时候,她都不忘刻薄那个销售,“你看她今天对我客客气气的,前两个月看我没怎么买,我问她能不能留那个金币包都不给我回消息的,今天倒是一条哈巴狗了”,可儿有些恶狠狠地把叉子叉进焗蜗牛的身体了,“今天就应该试个两个小时再买的,给她一点教训呀。”

    凌晨,两个女人呼朋引伴地去喝东西。许可儿是喜欢请客的,披挂上自己添置的新装备,享受轻巧穿梭在人群里的感觉,虽然朋友拉朋友,有时候叫来的人自己都不太认识。“可儿,最近又漂亮了”,“Chloe你这件衣服真的好好看,又是新款吧,这么快就穿上身啦”,不知道是酒精的刺激,还是这些蜜糖般的言语,许可儿快乐得有些发懵。

    特别是当俊浩拿着一捧花出现在露台的那一刻,许可儿觉得自己也做了一回世界的主角。人总会有那么一刻,觉得镁光灯打在了自己身上,观众都为自己而来。

    \t女主角许可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从小到大给她送过花的人不少,可这捧不名贵的黄百合还是开进了她心里。俊浩还是学生的样子,像是随手抓了一件衬衫就出门了,他把花递给许可儿的时候,还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听老王说你请客喝东西,就想过来坐坐。上次开店也谢谢你们赏脸,随手买了束花。”

    \t“谢谢”,许可儿周旋于男人之间的经验不亚于做模拟卷的高三学生,她知道什么时候要拿出小儿女情态夸张地夸奖礼物才能换来甲方的满意和进一步投入,这招通常用来对付老李;什么时候要云淡风轻好似对惠而不费的示好都习以为常,这种则用来应对各种场合遇到的对她图谋各异的男人们。她认真端详了花,像一个放弃套路答题的学生,“有心了,我真的很喜欢。”

    \t许可儿喝了一点点酒,月光混合着灯光洒下,微红的脸像蒙着一层短短绒毛的水蜜桃,她歪着头看着俊浩,两人接起上一次见面的话题。俊浩讲火锅店的生意比想象中难做,餐饮赚的都是辛苦钱,还有食品卫生消防各个衙门要应付,可儿说那我要朋友们多去几次,给你们带带人气捧捧场;俊浩讲本来想去BJ,拍深秋的胡同,去798看展,无奈健康宝一直弹窗,解都解不了,可儿说你下次去拍照要发给我看,我觉得胶卷拍的光影最好。人愿意和谁讲再琐碎不过的闲话,心里的门就朝谁打开了一小个口子。

    \t“对了,上次忘记问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俊浩喝了一口无糖可乐,可儿刚还在暗笑怎么会有人那么学生气,听到问题之后心里却有一点点漏气。

    \t“啊,我也是刚刚读完书回来没多久”,可儿举起威士忌杯一饮而尽,“趁着年轻,也是有些贪玩啦,还没有定下心来做工作。”

    \t“哈哈哈我也是,读书时候期末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在从日内瓦到里昂的火车上赶学期论文。你在哪里读书?”

    \t可儿手握紧了已经喝空了的杯子,“美国,当年也是父母送出去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她把话题扯向别处,“我们几个闺蜜在说下周末找一天去弘法寺,正好去植物园逛逛,那边有一家上海私房菜还挺不错的。要不要去做个同行考察?”

    \t俊浩不以为意,“我不信这些,可能你们女孩子会信吧,求姻缘吗?”

    \t可儿看着俊浩的眼睛,笑得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姻缘不用求,有时候缘分一线牵。”

    \t俊浩有点不自然地垂下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诶,小时候读古诗,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t“啊,杜牧的诗”,一向在这种话题上只能点头微笑的许可儿心里大赞自己给儿子找语文老师的英明之举,这首诗昨天李开洋才在学,可儿在餐厅里吃外卖,李开洋在书房里跟老师上课,新来的语文老师嗓门比瑞瑞还大,她也算是被动学习。

    \t“你知道为什么南朝有那么多座寺庙吗?就是因为当时时局不稳,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要向外寻求心灵的寄托。我感觉现在生活也还不错,生意难求菩萨也没用,姻缘么,就像你说的,缘分一线牵。”牵住的有时候不是姻缘,而是俊浩轻轻握住的许可儿的手。

    \t局终人散,可儿和子萱叫车回家的路上还在悉悉索索地复盘今天的局,谁一看又是打过了针还在恢复期,谁的包看起来像假的,谁戴的首饰已经是去年的圣诞限定了。

    末了,子萱指着许可儿包在怀里的黄百合,“你不会认真的吧,你和他聊得怎么样啊?”

    许可儿用手指拂过孱弱的花瓣,“啊呀就随便玩玩嘛。你知道他有多好笑吗,他给我上语文课诶。上一次是讲字,这一次讲诗,下一次是不是要教我写作文啊?”

    喝多了的子萱笑得前俯后仰,“怎么有那么愣头青的男人啊,你索性让他去教你儿子语文,课时费打个折?”

    许可儿作势拍了一下闺蜜,突然想到了什么,“诶,你没有和老王他们讲我有孩子的事情吧?”

    “没有,放心好咧”,子萱头靠在许可儿的肩上,“待字闺中的富二代许小姐。”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人面桃花的闺蜜,“你不会真的要和他发展吧。但孩子的事情瞒不住。你和他谈了恋爱再和他讲嘛?老李那边呢?你不再争取了吗?”

    许可儿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抱紧了花束,“走一步看一步,他要是好好对我,我也会带好洋宝等他的。他要是想做甩手掌柜,我凭什么浪费时间?”这里的他明显不是指俊浩了。

    再顺滑的缎子也会勾丝。打破许可儿连绵的神仙日子的是高老师打到手机上来的电话,许可儿本来很不耐烦,下午约好了发型屋去烫头发的,她都想好了这次一定要烫到发根,把颅顶再垫高一点。刚想拒绝,脑海里闪过李开洋在会所做蛋糕的场景:楼下三千金的问题像一把把小刀子,旁边看戏的邻居太太们看起来淡然,眼底都藏着窥伺和嘲讽。许可儿不知怎的生出了好好做妈妈的心,应了高老师的约。

    许可儿是第一次见高老师,好像一个逃了课的学生要被叫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她左挑右选,都没有选到一条撑得起这种台面的裙子,最后只好在无名指上胡乱套一只戒指。到学校的时候还是迟到了,高老师起身欢迎这位稀客:“李开洋妈妈,终于见面啦。”高老师旁坐着英文主班金老师,金老师看到许可儿甚至激动地给了一个拥抱。许可儿打量着两位老师,她最喜欢评判女性好不好看,得出的结论是,高老师有点黑,金老师有点胖。许可儿见到人总是没理由地内心发虚,总得比较些什么,赢一点什么,才能撑住自己。

    金老师一开口就是流利的美音,语调跟着脸上的表情起伏跌宕,许可儿听得眼前发黑,还好有高老师在一旁耐心做翻译。语言就是这么奇妙,从英文翻到中文往往再加一层客气,仿佛问题都隔得万水千山,只剩下“老师们的担忧和需要家校共建的小问题”。许可儿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什么上课不爱发言,中午吃饭不怎么吃,学校要求准备的活动材料时常不带,直到高老师拿出了李开洋在课上表现的视频,许可儿才坐不住了。

    视频是体育课的时候录制的,班级里的孩子两个一组,拍着皮球做游戏。其他小朋友听着白人老师的指令,或是用英语大声应答,或是和同组的玩伴交流互动,没穿校服的李开洋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边,其他孩子都进入下一个游戏了,开洋还在古怪地重复着同手同脚齐步走的动作,最后自己把自己绊倒了,惹得其他孩子哄堂大笑。

    “开洋妈妈,您也看到了”,高老师斟酌着措辞,“开洋上课经常会一个人走神,重复一些自己设计的小动作。有一次全班同学都去音乐教室上课了,开洋没有和大家一起下楼。我就想看看开洋会做什么,结果开洋一个人在教室里坐了一整节课,自己和自己玩玩具。”

    许可儿挑眉,“那老师你应该带他去上课呀。来学校就是要上课的。”

    “开洋妈妈,我们关注的不是有没有上到一节课,而是开洋的行为模式是不是不太一样,”高老师收住了异常这个词。“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很想和您取得联系,看看开洋在家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表现。”

    许可儿把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后仰,“没有,开洋在家里很好的”,她重复一遍,“很好的。”

    “那我们也都再继续观察。开洋的自理能力和社交能力在同龄孩子中是偏弱的,除了明显的注意力不集中,有时候开洋也不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最近我们的晨圈也在上情绪魔法课,您在家里也可以给开洋读一读相关的绘本。”

    高老师带着许可儿走到班级同学的画作墙前,指了指一张画,“开洋妈妈,您看,其实开洋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许可儿顺着高老师的手望去,只能模糊地看出画了两个人,线条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许可儿有些好笑,“这画的是什么?外星球嘛?”

    高老师看着许可儿,语气温柔,“是我们让孩子们画出你心中最幸福的时刻,有小朋友画的是最喜欢的玩具车,也有小朋友画了家里的小狗,开洋画的是一个故事,他说妈妈和我在沙滩上,我在玩沙子,妈妈给我拿糖,是最幸福的时刻。”

    那是今年的暑假,许可儿带着李开洋去老李在的城市,一家人很少有机会一起度假,许可儿精心选了海边的度假村,李开洋很少出门,见到大海和沙滩玩疯了,许可儿怕晒黑,涂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晒霜躺在遮阳伞下。老李在房间不知道忙些什么。李开洋在沙滩上堆城堡,捡贝壳,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踏着海浪做着没有规则却异常快乐的游戏。遮阳伞下的许可儿拍完了照,修完了图,热得不耐烦,只想快点回房休息,顺便和老李谈一谈每个月的抚养费需要再涨一涨。李开洋却舍不得走,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妈妈,说想玩到太阳落山。

    别玩了,回房间妈妈就给你吃糖,许可儿当时是这样哄孩子的。

    许可儿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涩,原来这就是李开洋心里最幸福的时刻。她用来结束遭罪的亲子陪伴的诱饵,却在孩子的心里甜了又甜。

    金老师还分享了李开洋其他课程的表现,任课老师们对这个行为古怪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评价,数学老师说李开洋很有天赋,在其他同学还在找数字的时候,李开洋不仅能又快又好地找到数字,还可以完成加减法;语文老师说李开洋有时候愿意主动给大家背古诗。

    许可儿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是啊,我们开洋很聪明的。在家里,我和他爸爸学习都抓得很紧的。数学是他爸爸请的老师,带他超前学习;语文我和他讲古诗的,昨天才讲到杜牧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嘛,我还和开洋说,不仅要背,还要理解诗背后的意义,为什么那么多寺庙呢,是因为南朝民不聊生,大家日子过得苦需要精神寄托,所以就……”

    许可儿的演讲还没发表完,被高老师的疑问堵在了半路,“难道不是因为南朝皇帝尚佛吗?佛教几乎为国教,梁武帝更是唯佛为尊了,”高老师话锋一转,“扯远了,但您能陪开洋一起读诗,一起讲诗真的很用心,高质量的亲子陪伴是我们一直倡导的。”

    许可儿总觉得高老师是在拆自己的台脚。是文化人又怎么样呢,许可儿的心里有了些怜悯,还不是只能做个幼儿园老师。

    家长谈话终于结束了,许可儿的心情一如被留堂的学生终于被老师大赦回家。她正准备叫上子萱去做个指甲,她手指纤长,最适合做贴满水钻的款式,晃起来眼前浮光跃金的。还没来得及发出邀约,一颗炸弹却在她面前被引爆了。

    一条新信息,来自妈妈:

    “听说老李已经和那个女人结婚了!速回电!”\

    许可儿觉得肺里所有的氧气都被抽走了,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那句诗:

    南朝四百八十寺,

    许可儿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这个朝代要建那么多寺庙,她只想知道,现在的她该去拜哪一座,才能给自己找到解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