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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猫和苹果派

    和老李结婚领证的是姜妍,是快四十岁的,黄面孔长雀斑的,开美容院的姜妍。

    许可儿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满脑子已经不再是为什么和怎么办,而是为什么是她。许可儿不是不知道老李外面彩旗飘飘,也不是不知道姜妍。暑假带李开洋回去的时候,许可儿就已经听母亲和老朋友们讲了,老李和这个开美容院的女人出生入对,把臂同游,老李还打本给女人开连锁店。

    母亲是焦急和怨怼,老朋友们则是看戏。老李是那片的知名企业家,还做过人大代表,百度百科的头衔找出来有那么一长串,这个委员那个监事。许可儿刚刚和老李好上的时候,老李派车来学校门口接许可儿,在校门口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的。后来,许可儿被母亲陪着,大着肚子去学校里办退学,在众人或艳羡或鄙夷或复杂的眼光里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引起了又一场讨论。

    当时的可儿已经微微显怀了,她穿着一身满印老花的夏装,提着老李送她的蜥蜴皮小包,隔着墨镜居高临下地看着腰和胯一般粗的教务帮自己在退学申请上盖鲜红的章。

    许可儿很是怜悯,老家的一般的女人大抵都是这样过后半辈子的吧,自己则是飞出了草窝的天鹅,甩脱一身泥浆,要住进崭新的池塘。

    对的,许可儿没有去美国读大学,她就在家门口上旅游专科学校,专科学校也没有上完,在二十一岁就退学做了妈妈。但她还是去过美国的,去美国生李开洋。

    “还是可儿运气好呀,接下来就是豪门贵妇啦。”

    她办退宿的时候,同寝室的曼曼最是舍不得。可儿和曼曼关系最是要好,从中学起就认识。小时候两个人头顶着头吃一根绿豆棒冰,到了大学里就翘掉早上的思政课,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到城郊的批发中心去淘衣服,许可儿当时就喜欢穿短上衣配阔腿牛仔裤,露出最纤细的藕节一样的腰。几年之后,小红书上铺天盖地的y2k和千禧辣妹帖子流行开来的时候,许可儿内心不要太得意。

    学校里其他人说许可儿是傍大款,做小三,是卖自己,曼曼还会很义气地去帮可儿出头:“瞎讲什么!老李是单身知道吗!可儿是女朋友,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许可儿认识老李的时候,老李是单身。当然了,是在知天命的年纪恢复了单身。老李刚刚认识许可儿的时候,用带着茧的手拂过许可儿光洁的脸蛋,和许可儿讲,他和前妻离婚离得伤筋动骨,但还是要离,因为没办法和那种粗俗的整天算计着钱的没半点意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了。

    前妻给老李生了一个“好”字。大一点的是女儿,比可儿还大出了几岁,跟着老李做生意跑业务,一幅长公主的作派;小的是儿子,比可儿小三四岁,也是读不出书,在意大利找了个学校混日子,吃的比萨饼倒比上的课多。许可儿当时很是满意的,她读的书不多,大多是宫斗网文,她记得长公主都是要外嫁的,分不了多少身家,不送去和亲就不错了。剩下的儿子也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尤其是当她验血验出来自己肚子里是个男孩的时候,她激动地拉着母亲的手,眼泪滴滴答答地掉。

    “我们可儿是运道好呀!”母亲当时一边给许可儿炖香菇红枣老母鸡汤,一边得意洋洋地和许可儿爸爸讲,“你看,老许,我们要靠女儿出头了!你可以等着喝女婿茶了!”

    那杯女婿茶终究是没有等到的。怀孕的时候许可儿催过,闹过,还要自杀过,当然是拿着没开刃的小刀片装装样子,被老李用各种借口拖了过去,拖到肚皮和希望都一天天变大再瘪下去,拖到李开洋从襁褓里的小婴儿变成会自己走路的小豆芽,许可儿还是没有等来那一句法律认可的李太太。

    老李有百般的理由,什么对自己来说拿不拿证差不多,对她们母子好就可以了;前妻虽然是前妻了,但到底是半辈子的恩义,还要考虑儿女的感受,万一闹起来怎么办。许可儿闹得狠了,老李一把把手里的泥料紫砂壶拍在茶台上:“你现在吃的用的哪里不是我给的钱了?你还跟我计较?”

    饶是二十出头的许可儿再娇憨不懂事,也知道见好就收,她忍住满腹的牢骚,娇滴滴地挽着老李的胳膊,说想吃牛排,“老公带我去吃,老公的百宝箱里什么都有。”

    老李当时很是满意许可儿,这样年轻的娇艳欲滴的花朵,有脾气也是风情,就像你养了一只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闲了可以逗弄它,看它绕着自己的尾巴打圈跑,忙的时候它自会有消遣的。猫不听话怎么办呢,就打一下,打完了就长教训了。

    当代人可以只养一只猫,心肝乖囡地叫着,老李却不甘于只攀折一朵花。许可儿早就知道,可她不是李太太,不好出去上演正宫斗小三的戏码,况且还有李开洋在手,她很是笃定的。李太太的位置悬而未决,自己生了儿子,李开洋长得和老李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许可儿本以为,这个位置不是自己的,也不会是其他人的。

    天气不似预期,许可儿先是和儿子一起被送离了老家。许可儿最开始很是不平的,自己为什么要和儿子搬走?可是一线城市相比老家的日子舒心的不是一点半点。在老家,老李分了一套平层给许可儿住,房子是又大又敞亮的,但是管理水平跟不上,门口的保安夏天是会把衬衣撩起来乘凉的,平安夜还给住户发苹果,搞得不西不洋的;这里的小区就不会,门口永远是西装白衬衫的管家,圣诞节的时候每一栋的大堂里都有巨大的货真价实的杉树,树枝上的装饰挂得密密麻麻,又不显得俗气。

    许可儿回老家和曼曼讲到圣诞树的时候眼睛像小鹿一样发亮,曼曼痴头怪脑地笑她,不就是树嘛,你喜欢我帮你在拼多多上买一棵,你自己在房子里弄呀。

    不一样的,许可儿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只是树。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合适,这样的房子就该在大堂里配那样的树,用全落地的玻璃,挂让人看不懂的抽象画,她也应该住在那样的房子里,过那样的日子。

    许可儿渐渐沉溺在这种舒心里了,倒也不去计较老李的姹紫嫣红。最开始光景很好,可是李开洋年纪大起来,要花钱的地方多了起来,她被养大了的胃口也抵不住每个月只有二十万的零花钱了。之前还可以刷刷老李的卡,但前段时间卡也停了。只好每个月催命似的催,又不好显得太急切了,绵绵情话也要讲,李开洋想爸爸的糖衣炮弹也要放,儿子的学习和发展更是一面要打出去的大旗。

    “搞了半天,给钱给的和挤牙膏一样吃力是因为有下家了!那个不要脸的老畜牲,就想这样甩掉你和洋宝吗?”母亲的声音像锯木头的锯子,滋啦滋啦锯开许可儿支撑得小心翼翼的自尊心的皮囊,再撒下一把钉子,“女儿啊,你最好的年纪都给了他了,儿子都生了,他不好这样的呀!”

    许可儿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他选那个老女人都不选我,我能怎么办?”

    许可儿自从知道姜妍存在的第一天就叫她老女人。她还拿去和子萱讲,和曼曼讲,“这种年纪的女人也指望卖姿色的哦,卖给谁啊,批发市场吗!”

    有些话许可儿只能和特定的朋友讲,她在人前要么是李太太,豪门贵妇不应该讲卖姿色的,搞得自己像小时候老房子里穿着睡衣在空地上乘凉扯闲话的中年女人;要么是许小姐,养尊处优的富二代也不应该讲批发市场,显得很不登样。

    可万万想不到,自己输给了老女人,而且是一败涂地。

    许可儿没有心思听母亲讲这对男女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姜妍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老李是不是提前老年痴呆才和她领证,母亲尖利的哭声把她本不平静的心都磨毛了。她摔下一句“当初还不是你给我介绍的”就先挂掉了电话。

    许可儿决定要去找师傅。

    师傅是许可儿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知根知底,的朋友。师傅住的地方离李开洋的小区很近,在一栋居民楼的底层。一楼是用来接待和做法事的地方,二楼就是住家。许可儿最开始是在一个朋友的局上认识师傅的。朋友讲师傅来头很大,香港很多有名的明星都找过他,不管是算家宅,还是催运势,都很灵的。

    “之前就有一个女明星找这个师傅做法事了,然后马上嫁进豪门做太太享福了呀;还有那个谁你晓得吧,找师傅摆了一个风水阵催事业,马上就爆了一部剧,现在身家不比企业家少了。”

    许可儿第一次去师傅家的时候,心里有点没底气的。师傅坐在供桌前,矮胖圆滚的一张脸,完全不似许可儿想象中须发皆白,清瘦凌厉的高人。师傅的屋子里放满了大件的红木家具,墙上是和名人的高清彩色合影,一张张放在电子相框里。许可儿进门时还在腹诽这样的装饰,可师傅只看了她一眼,就点道:“你在姻缘上有困顿,还不是正缘,你要求个解法。不得法,便是大劫。”许可儿又带师傅到自己家里,师傅一看到许可儿的父亲,就讲出了她家家宅不旺的原因:“男子本要带来阳气的,克至阴至邪之物。可你家的阳气常年外泄,你父亲病气入体,带衰了你整体的运势。”许可儿大赞拜对了门路,对师傅很是恭敬客气。于是听了师傅的,在家里入门处贴了一道符,避小人驱病气;还在师傅算准了的位置放了一对水晶鸳鸯,以保老李对自己的心意,“亦可顺便为你催桃花,正缘目前还不稳,其他的机缘你也不妨试一试”,师傅说的最是准的,俊浩不就是被自己催到的其他的机缘吗。

    许可儿花钱最多的地方,除了精品店,就是师傅家。

    这里一定有办法,许可儿在内心安慰自己,天还没有塌。老李不会不管李开洋的,老李讲过的,李开洋是要继承家业的。

    师傅出去办事,师傅的助理给许可儿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水给冰冷的许可儿注入了一点温度,她喃喃讲了声谢谢。助理就低头上楼了。说是助理,其实是跟着师傅没名没份的女人,还生了一个女儿。许可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自己去和助理做比较,自己总归还是比助理要好的,不算最坏。

    前途未卜的许可儿完全不记得出门之前她和筠姐讲好了,今天自己开家长会顺带接李开洋回家,让筠姐去超市里买螃蟹,今天在家里拆蟹粉,做蟹粉捞面。那边的李开洋放学之后没有见到筠姐,只能和老师们一起等在校门口。还好今天同样家长迟到的还有季海洋,季太太去看女儿的艺术团汇报演出,和高老师打了招呼要来迟一点。

    季海洋有李开洋两个那么壮实,剪一个西瓜头,隔几天就要带一个崭新的玩具来学校,自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高老师委婉地和季太太讲过很多遍,贵重的物品不要带来幼儿园,季太太很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小孩子就是丢三落四的,没关系的,我们再给他买就是了。”

    季海洋和李开洋把两个人包里有的奥特曼卡片全都摆出来,磕磕巴巴地读上面的字,季海洋还没有讲完爸爸给自己新买的赛罗奥特曼有多大多漂亮,一辆白色保姆车停在了校门口,穿着一身正冷粉套装的季太太小步跑向伸开手要拥抱的儿子。

    “谢谢高老师呀”,季太太牵着季海洋给老师打招呼,“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让您久等了。”

    季太太别了一只翡翠蝴蝶胸针,呼吸动作间,蝴蝶的触须还会微微一动。

    “妈妈,妈妈”,季海洋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季太太,“我们把李开洋一起带回去吧,他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

    李开洋背着书包,自己拎着比他身躯还大的被褥包。他又午睡尿床了,老师让他把被子和床垫带回家去换洗。李开洋不知道为什么筠姐今天没有来接自己,他等得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季太太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漂亮的奶油黄的袋子。李开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闻到了一阵浓浓的奶油和苹果香。他更加饿了。

    季太太的脸上露出了修炼得当的微笑,“好的呀,我们先问问李开洋的妈妈,她妈妈同意了,我们才可以带李开洋一起回家哦。”

    高老师立刻掏出手机联系许可儿。这边厢,季太太从袋子里拿出苹果派,分给男孩子们。

    “李开洋,一起吃点点心吧,”季太太先给季海洋用消毒湿巾擦手,让李开洋先选一块点心,“妈妈怎么没来接你呀?她去干嘛了呀?”

    李开洋没有心思听这个笑容和气的阿姨问的问题,他的眼睛里只有盒子里那有着漂亮的蕾丝裙边样酥皮的苹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