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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生日派对(下)

    一众人走到海洋球池边的时候,李开洋孤单单地站在偌大的海洋球池的正中间,一大片蓝白色中伫立着身形单薄的脸上还是一脸懵懂的李开洋,好像一个被扔在大街中央的旧娃娃。其余的孩子们要么已经跑到别处去玩了,要么像夕夕和媛媛一样,和妈妈告状这个“尿裤子羞羞的”坏小朋友。

    李开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尿裤子。他们本来在一起在海洋球池里玩,孩子们用海洋球玩起了砸人游戏,夕夕和媛媛姐妹齐心,季海洋今天和住在二座的有一头自然卷头发的Peter玩得热络,其他来的孩子有些是季海洋幼儿园的同学,一起上科学课、马术课、拳击课的同学,海源的朋友们,季先生季太太朋友们的孩子,小区里的玩伴们

    李开洋就像最孤独的那一条单向线,他只和季海洋建立了箭头,平时在幼儿园和小区里他都是个闷葫芦。当寿星季海洋今天的箭头能够指向任意一个孩子的时候,李开洋和这个派对里最牢固也是最重要的一座桥断了。砸人游戏里李开洋落了单,大家都开始用海洋球扔他。

    “击中李开洋得一分!”

    “李开洋没有队友,我们先打他!”

    混战中,李开洋被一个海洋球迎面打中,他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哭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的裤子前面湿了一大片。

    筠姐忙不迭地走入海洋球池,把李开洋拽出来换衣服。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带了一套备用的衣裤,在妈妈团太太群的议论纷纷中,筠姐哄着李开洋,“来,先换裤子,换完了再去玩。”

    筠姐刚拉下李开洋的外裤,幼儿园同班的Gloria妈妈就叫起来:“哦哟,阿姨你不可以这样子让他在外面换裤子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有性别意识了,我们这么多小姑娘在呢,帮帮忙好伐!”

    Gloria妈妈康思言是上海人,她更喜欢大家叫她Sylvia。筠姐在幼儿园门口经常看到和保姆一起来接女儿的Sylvia。Sylvia经常在门口给其他妈妈太太派发小点心,这个礼拜是国际饭店的蝴蝶酥,下个周五是光明邨的鲜肉月饼,“我妈妈家里的阿姨刚刚打飞的给我送来的呀,我最想这一口点心了”,筠姐也收到过,她觉得鲜肉月饼更好吃,但其实应该叫酥饼。

    上海嗲妹妹Sylvia嫁了个白人丈夫,生了洋娃娃一样的混血儿Gloria:微微卷的头发每天扎成一个漂亮精致的公主头,一汪蓝绿的大眼睛。幼儿园的男孩子们都说Gloria是公主,要做守护公主的王子。Sylvia在家长群里很有号召力,嗲妹妹卷起小孩子来一点都不嗲,很有互联网企业的打法。常春藤毕业的她对Gloria的爬藤计划详细到了每个月需要完成的英语阅读指标和乐器学习进程。

    Sylvia每个周末都组织一些同学的家长带着孩子到户外一起玩耍,提前准备相对应的英语主题教案,拉上自己的英语母语者丈夫,说是寓教于乐,他们一起去水库徒步,去海洋馆看鲸鱼表演,还请小丑来家里搞了圣诞派对。李开洋和许可儿从来没有被邀请过。

    筠姐只好拉着李开洋,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去洗手间换衣服。留下背后悉悉索索的议论,傅晴的声音最大:“都要五岁的小朋友了怎么老是尿裤子,该去看一下医生了。”Sylvia跟着张罗,“来,乖宝们我们先不玩海洋球池了,让工作人员消消毒。脏的呀。我们先去玩水世界好伐?”

    换完裤子出来的李开洋错过了小丑发气球的环节。其他孩子们人手一个造型气球,有人是绿色小狗,有人是紫色的毛毛虫,李开洋眼巴巴地看着有气球的孩子们,走到筠姐身边,扯了扯筠姐的衣角:“阿姨,我也想要。”筠姐顺手一指:“喏,你去找那个人要,你说,大哥哥能再给我一个气球吗。”李开洋听完往筠姐身边躲了几步:“我不敢。”

    筠姐不耐烦哄他:“不敢就没有。”

    等到姜岁举起拍立得给孩子们拍照的时候,李开洋还是没有气球。姜岁住在五座,一百八十平的房子是天鹅苑最小的户型了。姜岁有两只猫,一只叫朝朝,一只叫暮暮,“因为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嘛!”这座商业广场的五楼就是姜岁和朋友一起开的实验美术教育机构,名字起得前卫,其实就是教小孩子画画。“我们工作室的核心就是小而美,让孩子们用画笔讲述自己的故事。”从姜岁家阿姨听来的小道消息,姜岁的爸爸是城中富豪,所以姜岁“小而美”的工作室的头炮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商业广场核心位置打响。小区里的孩子差不多都是姜岁工作室的学员,难道姜岁真的教画画教得那么好吗,筠姐很是困惑,跟着季家见多识广的芬姨给她指点迷津:“哟,他们哪里是去学画画的,借画画拉关系的呀。”

    今天姜岁就作为孩子们的大姐姐,妈妈团们的好闺蜜出席了,妈妈团对她很是热情客气。季太太热络又不失优雅地拉住姜岁的手:“亲爱的,你上次帮我挑的画真好,还是你眼光好,老季朋友们都说这个新锐画家的作品过两年能拍个好价钱的。我倒也不想卖了,就挂在我们家里。等会儿走之前我让阿姨给你拿两块茶饼,你带回去给你爸爸试试看哦。”

    姜岁用一个方方扁扁的正方形盒子按完闪光灯,照片就从盒子的另一个口子里吐了出来。李开洋看得很是有趣,入了迷,都忘记了擦流出来的鼻涕泡泡。姜岁拍了好几张,先把照片拿给了季海源和季海洋,再发给了在她这里学画的小孩子们,等到挂着鼻涕泡泡的李开洋走过去嗫嚅地说自己也想要一张的时候,姜岁讲一句“小朋友,我没有胶卷了”就走了。

    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气球的李开洋很是委屈,生日派对没有他想的那么好玩。

    点亮李开洋心情的是推进来的大蛋糕。季海洋也最喜欢奥特曼,所以蛋糕也是奥特曼主题的。总共五层的巨大的翻糖蛋糕,每一层都是白色的蛋糕体和浅蓝色的奶油裱花,每一层的蛋糕上都有用翻糖做出的造型各异的奥特曼小人,最顶层是季家一家四口的卡通小人像和用半透明亮彩糖胶组成的“季海洋五岁生日快乐!”。

    大人们带着孩子入席,季太太叫住了要走出派对房去找芬姨的筠姐,“阿姨,你也上桌坐吧,开洋肯定需要你照顾吃饭,你说呢?”筠姐硬着头皮坐在了放有写着“许可儿”三个花体字名牌的座位上。李开洋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到了蛋糕的旁边,把最下面一层最外围的一个翻糖奥特曼从蛋糕上拿了起来,细细端详,还谨慎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招呼完客人的季太太回头看到这一幕,习惯性浮起的笑容压住了内心的怒气和不耐烦:“开洋快点回座位呀,我们要开始切蛋糕了”。

    李开洋沉浸在甜蜜的奥特曼里,无知无觉地继续伸出一根手指蘸了点蓝色花边的奶油。季海洋眼尖,看到自己蛋糕最底层不但少了一个奥特曼,蛋糕的奶油裙边还被薅去了一块,小寿星不干了,一头扎进了季太太的怀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妈,李开洋把我的蛋糕弄坏了!”虎头虎脑的季海洋重重地跺了跺脚:“妈妈,我的蛋糕!”

    化解蛋糕危机的是季先生拉来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戴着小丑的红鼻子装扮,拎着巨大的泡泡棒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工作人员让季海洋站在中间,用泡泡棒蘸着肥皂水拉出了一个巨大的泡泡,季海洋被透明的折射着五彩光的泡泡包裹着,刚才还气得发红的小胖脸一秒由阴转晴,其他孩子们拥作一团,也要体验大泡泡。Peter一把推开了还握着奥特曼翻糖小人的李开洋:“不给你玩,你把海洋的蛋糕都弄坏了。”说着,Peter把Gloria拉来站在李开洋前面,很王子地说:“给Gloria先玩”。

    地板上有着不少泡泡破了之后留下的肥皂水,滑溜溜粘嗒嗒的。李开洋心里的委屈到了顶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Gloria:“我也要玩的!”

    穿着天蓝色蛋糕裙的小公主摔倒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们都围过来拍着,哄着,Sylvia心痛地给女儿揉一揉膝盖,帮她重新扎一个马尾,嘴巴里一秒不落地教育李开洋:“小朋友怎么可以动手呢!”以Peter为首的“王子们”也在声讨李开洋:“你推Gloria,我们不要和你玩了!”

    最后,筠姐几乎是按着李开洋的头给Gloria道了歉才结束了这场声讨。筠姐实在是觉得丢人,等待宴尽,第一时间带着李开洋和季太太道别。季太太递过给每个来参会的小朋友准备的回礼:男孩子们是清一色的乐高玩具,比李开洋送给季海洋的足足大出了三四倍;女孩子们是时下最火的一只来自迪士尼的会跳芭蕾舞的巨大紫兔子。

    季太太拉了拉李开洋的手,快得像蜻蜓点水,言语中却好似浑然不记得李开洋今天制造的一个又一个“精彩场面”,让她筹备了一个月的宝贝儿子的生日聚会“高潮迭起”:“开洋今天玩得开心吗?早点回家休息吧,阿姨也辛苦了,我们下次在小区里聚着一起玩哦。”

    怪不得能做有钱人的太太,筠姐心想,真是好修炼,好涵养。

    “不过阿姨,你要不要和开洋妈妈讲一下,我觉得开洋最好还是去看一下。尿裤子啊,和小朋友们相处那些的。小孩子健康成长是第一要紧的呀,你说呢?”

    季太太摸了摸手上的珍珠戒指,笑得友善又恳切,“我们都有点担心李开洋。”

    筠姐暗恨失约的许可儿害自己丢人又受累。她多想看到最要面子的许可儿听到这句话的表情啊,一定很精彩。筠姐突然觉得这群住在玻璃房子里的女人们也不过如此,聚在一起点评别人丈夫议论人家孩子的模样口气和每天下午聚在大堂里和草坪边讨论张家长王家短的保姆阿姨们一样,不过是脸上的纹路少几条,手上的戒指多几个罢了。

    谁又比谁高贵呢。

    但小孩子健康确实是要紧的,快五岁的孩子不分日夜地尿裤子几乎是板上钉钉有问题了,筠姐生怕许可儿把李开洋的问题怪在自己身上,当天晚上回去就给许可儿发了长长的微信,简单地讲了讲生日聚会上的几个小高潮,最后措辞委婉地问许可儿:“太太,要不要带李开洋去儿童医院泌尿科挂个号?”其实筠姐觉得应该再去儿童心理科挂个号的,但怕许可儿发飙,最终作罢了。

    躺在俊浩家床上的许可儿正在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俊浩在厨房给她做夜宵。看到筠姐的新讯息之后,她果断地把筠姐设置成消息免打扰,把手机扣在床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许可儿很久没有这样谈恋爱的感觉了:身边躺着的是年轻的皮肉紧致的身体,呼吸间都是涌动的荷尔蒙。不像老李,她每次躺在老李家那张红木床上,或是老李不知道哪一处的房子的古董家具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陪着一个老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的老东西,身体没有一处不是松垮的,褶皱里的老人气把她铺天盖地地兜住,都快要窒息了。

    而现在,枕头里是和俊浩身上一样的淡淡的雪松的香气,床也不是暗沉沉的木头家私,是柔软的设计师品牌,目之所及的墙上挂着俊浩拍的照和画的画,桌子上散落着食谱和画册。她披上俊浩的衬衫,松垮垮地只系几个扣子,踱步出了卧室。她从客厅里绿色波浪边的雕塑框镜子中欣赏自己姣好的身体,挑了一个羊毛毡垫子坐下,娇滴滴地向厨房里忙碌的人撒娇:“大厨忙完了没有呀,人家好饿了。”

    第二天中午许可儿才回到天鹅苑的家中,她约好了和俊浩一起去BJ采风。她回来飞一般地收拾行李,心情欢快,像是雀跃的小鸟。老李那边不出意外地没有回复,但是又打来了二十万,大概是做贼心虚吧。许可儿觉得这是场长线战役,自己不能在被背叛的痛苦里消磨,新人才是抚慰旧伤最好的方式。她顶着发根垫在衣帽间里挑选去BJ要用的战袍。筠姐跟着上来找妈妈的李开洋踏入了巨大的主卧,看着许可儿扔满了整个床的备选衣服,心里暗暗地嘀咕起来。

    “妈妈,你要去哪里?”李开洋手里拿着昨天收到的乐高回礼。他按捺不住在回家的路上就拆开了,当时零件洒了一地,筠姐把他狠狠训了一顿,两个人趴在昏黄的路灯下找齐了零件才回家。但今天拼的时候还是少了好多,他的乐高摩托车没有车头,也缺了一个轮子,是个残疾摩托。

    “妈妈去BJ处理生意,洋宝要好好学习,等妈妈回来给你带烤鸭。”

    “什么是烤鸭?”李开洋拿着残疾摩托在许可儿的床头驾驶着,许可儿还在纠结是选一件低胸大印花的黑白裹身裙配风衣,还是穿前几天才买的粗花呢连衣裙。

    哗啦啦——开着空中残疾摩托的李开洋把许可儿扔在床头柜上的包弄到了地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许可儿浑然不觉,仍在进行穿搭101,挑选进入她BJ之旅决赛圈的选手。筠姐帮着李开洋把地上的杂物捡回包里,她暗自埋怨讨手脚的李开洋整天没事找事,昨天找乐高,今天弄翻包,万一许可儿看到自己视若珍宝的手袋掉在地上估计又是一通发作。

    然后,筠姐捡到了从包里掉出的那盒紧急避孕药,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