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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孟林

    从双集镇往西南一百五十里,就是水口镇,从这里向西南过一条河,就是丘陵和平原,河汊密布,大大小小的农田遍布其间,有的在山岗上,看着像一面面镜子挂在了山坡上。那是罗殿国的地界,已经由罗家掌控很多年。水口镇就是扼守罗殿国向播州方向进攻的咽喉要地。听二舅说,从罗殿国再往西,骑马两天就是大理。

    二舅带着五百苗寨兄弟驻守在这儿,兵营建在山坡上,从高高的寨门进入,中央是演武场,左边一溜房间是放置的兵器甲胄、粮食布匹、船只等仓库,右边有四排房舍,是士兵居住的房间。正对着大门高高的台阶上是五间大厅,是主将和五个都头的地方。

    平时巡防的三百人分十个小队,八个小队按照不同河段划分,两个小队无固定位置巡河。有时候主将也不定时抽查。五十人在集镇和渡口,其余人在营寨轮休。其实,这个地方好久没有战斗,战士早已经懈怠,每次巡河不过走走过场,有时候还能带鱼、兔子等野味回来改善伙食,渡口的兄弟有时候还能带来一些外地的水果,有时候是酸柠檬,有时候是杨桃,偶尔也会有新鲜的荔枝。

    不过他和石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自从跟着二舅从双集镇离开,二舅一有时间就操练两人。用二舅的话说,平时多流汗,战时能保命。他现在才知道,二舅亲兵阿平当初告诉他的话,那时候还在回水口镇的路上,阿平戏谑的告诉他,珍惜现在快乐的时光吧,以后三个月,你会每天都怀念现在悠闲。

    每天起来,就是练习一个时辰的走步,要队列整齐。然后是枯燥的,上挡、左挡、右挡、下挡、左劈、右劈、上寮......

    再然后吃饭、休息,下午是相对好的科目,射箭,他和阿岳已经从小跟着大人打猎,苗疆的人没有人不会射箭,这和每个人都会吹笙一样自然。然后一个时辰就是最丢脸的,给所有队长、都知、指挥擦拭盔甲、兵器,阿平告诉他们,大家都是从给长官擦拭盔甲过来的。

    他们的队伍一个“指挥”共五百人,分为五个“都”,每百人的长官叫“都知”,每“都”一百人,每个“都”有五个队。所有人的盔甲都是他和阿岳擦拭。皮革混合着长期汗水的味道,如果没有缠着口鼻,他要把昨天的饭都吐出来。

    二舅穿的是铁甲,浑身铁札甲,头上铁胄,腰里佩有横刀,脚下乌皮靴,腰里是嵌银的皮扎。他宝贝的不行,多是自己擦拭或者让阿平代劳。

    擦完皮甲,他和阿岳会有一会开心时间。他们把把长官的盔甲穿在自己身,玩角色扮演。抽出刀剑,威风凛凛,他幻想着一天,刀锋一指,所有人向前冲去。

    阿岳就比较倒霉了,没有他能穿下的盔甲,只能勉强在胸前做个挡板,可是根本就活动不开手臂,就像妇女酥胸,绷紧绷紧的。这让他开心很久。

    晚上更倒霉,就是背诵各种规章条例,什么擂鼓聚将、鸣锣收兵,各种军人战场上的号令、旗语言等等。大多他都是在背的脑仁疼的时候睡着的,十天之后他已经和阿平他们一样臭了,好处是擦皮甲的时候不用塞住口鼻了!

    半个月后,终于不用走队列了。他以为会轻松点了,可惜他的噩梦才刚开始。二舅让阿平对他和阿岳开始一对一操练,就是对打。然后,他每天从浑身疼痛中睡觉,阿平最喜欢往他脸上招呼,也许是妒忌他长的帅吧!所幸,阿岳有时候能给他报仇,收回一点利息。但是随着人数的增加,石岳的脸肿的比他还大。

    他以为这样绝望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一天早队的时候,他和石岳被叫到所有人前面,二舅在所有人面前按住刀柄,他以为二舅要军法从事。而二舅则宣布,两人已经合格,正式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那一刻,本来麻木的心突然激动起来!不敢相信,就在这样普通的早晨来到了。他真想开心的吹上一段芦笙,跳一支舞。看着前面整齐的队列,脸上平静的表情,他在心里郑重的点了个头,把横刀抱在胸前,碰了下肩头,行了个军礼。他,是其中的一个了。

    在营房的后面,有一棵粗大的紫薇树,枝叶繁茂,树枝伸向悬崖,开着浅紫色的小花,像天上飘着一片紫色的云,香气宜人。孟林喜欢在这里歇息,闻着花香,就想起那些和他约会的女子。

    “我的秀,我的茶花,还有我的田妹儿,不知道她们都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人给他们吹芦笙,你们一定要等我哦!”还有阿姆,肯定在担心我,我也想吃阿姆做的年糕了,阿爹肯定在生我的气,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要被打断腿了。孟雨肯定在旁边煽风点火,告我的黑状。她虽然成了萨玛,脾气估计更臭屁了。”

    石岳躺在旁边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棵草,神游天外。他是二舅看中的人,以后有了空缺肯定能当个队长。他见过石岳发起怒来,拿着斧头在校场和人对砍,就像一头冲撞的公牛,三五个人近不了身。

    “林子,现在第二茬稻子该拔草了吧,这时候稻田里的鱼是最肥的时候。阿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来的太匆忙,忘了把马棚里的粪出了,也忘了多劈点柴了。”

    “别担心,我爹他们都在家呢,肯定都能帮着。阿岳,你这是想家了啊!”

    “嘿,我才没有。只是阿爹年纪大了,有点担心。不知道指挥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回去一趟。”他已经攒了一吊钱了,他想给爹买点东西,让爹知道,他长大了,挣钱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家的时候看啥都挺平淡的,可是,现在光想想那山坡上的房子,就让他心情牵挂,还有那河对岸的茶田、水稻,稻田鱼,还有那崖蜜。到了营房,他就没吃过山里的蜂蜜了。还有父亲的那匹老马,还有挂在墙上的芦笙,他都好久没有吹了,他还记得芦笙的调子吗?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的双手比划了起来。

    “阿岳,你知道吗,我听阿平说,杨二公子来了书信,说最近我们这边可能会打仗,让我们加强巡逻,过几天还来五百人,到时候营房还要扩建。”

    “不知道!”他听到杨二公子就烦。“林子,萨玛......”

    听见没了声音,孟林问道“什么?萨玛怎么了?”

    “没事,萨玛真的能活一千岁?那阿雨以后也能活一千岁?”

    “啊!一千岁,一千岁的阿雨!”他以前没想过,一千岁的阿雨是什么模样,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啊,他是萨玛了,她们的脸都像石头一样硬,她们什么都管,她们把人当猫狗一样训斥。噩梦啊,噩梦。“阿岳,以后我们还是不回去了吧!”

    可是他的想法第二天就被打破了。二舅把他和石岳叫进去,“你们两个回去一趟,把这封信带给你爹,路上不要耽误,来回六天时间。给你们十天时间。另外告诉你爹,这次情形确实严峻,让他慎重对待,做好万全准备,以防不测!”

    “是”

    “小子,你们两个心里还在埋怨我吧!”

    “卑职不敢!”

    “哼,还有你小子不敢的,你六岁就敢偷喝老子的酒,七岁就敢亲人家小姑娘的嘴,我还不知道你!不过,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没有给我丢脸。回去之后给你阿姆问好!像个样子,让他看看他儿子也不是孬种,阿岳,回去给你阿爹问好,下次我找他喝酒。”说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这个时候他才又像了二舅。

    “是,二舅”孟林嬉皮笑脸道。“是!”石岳也非常高兴。

    “滚吧!”

    三天的路程他们走了两天多,就到了双集镇,他们计划在这里给家里人买点东西。这里可比水口镇繁华多了,这里相当于五个水口镇,那里有的这里都有,那里没有的,这里也有。而且两人计划在双集镇逛澡池,好好收拾收拾,解解乏,缓缓三个月的操练。如果他们带着这一身味回家,估计连寨子门口的狗都不会让他俩进,他可不想被孟雨说成泥猴子。

    这个酒楼是山外人开的,一楼是洗澡的地方,门头二楼是听曲子的地方,顺着山势向上走的二进后院是赌坊,再往里走绕过小花园,则是住宿的地方。孟林曾经来过,今天兜里带着钱,他一定要体验一下。

    洗澡之后,他去了赌坊,而石岳则回了寨子的店铺。阿岳什么都好,就是太无趣了,哎,不知道以后他和婆姨上床是不是也这么无趣,或许会被踢下床吧。想到那个画面,他开心的笑了。

    赌坊里人声鼎沸,吆喝声要把房顶掀开,他掏了掏耳朵,开心的笑了。哈哈,我赌神孟林来了,他太喜欢这个氛围,太喜欢这里的人了。那摇骰子的声音,让他莫名的兴奋。

    他跟吴老二学过,听骰子的声音,而后他又自己琢磨,苦练本领,终于可以十赌七八赢,这不是作弊,这是技能。不一会他就从一吊钱赢到几十吊钱,具体多少,他也没数。正在开心的时候,旁边有个大汉说:“小兄弟,运气不错啊,要不,咱们两个玩玩!”孟林仔细一看,这个大哥三十来岁,蓝色棉布袍子,头上缠着头巾,打着绑腿,一看就是跑远路的人,个子不高,但是非常敦实,皮肤被晒的黑黑的,像是外面的纤夫。听口音,是山外的人。“好啊,正愁赢起他们来没意思那!”于是两个人玩起来摇骰子。一人摇一人猜,孟林没有谦让,头一局,孟林努力摇了三个六,他要杀杀对方的威风,也叫开门红。

    “小兄弟,果然高手,厉害,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只见这人轻描淡写,三晃两晃也摇了三个六。

    孟林这才重视起来,高手啊。

    第二局,比小,孟林仔细感知,努力摇了三个一。

    可是只见那人,拿起只晃了一下,掀开一看,只见三个骰子叠在一起,正上面正好是个“三”。

    孟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高手啊!对方故意摇成三,只是给自己面子啊,否则以对方的身手,不是要几来几,而且他能把骰子叠在一起,这种技术,他以前只听吴老二提起过,从没见过。可遇不可求啊!孟林不由起了学习的念头。

    于是学着山外人抱拳道“大哥,小弟甘拜下风。”把钱袋子恭敬递到对方面前。对方笑了笑,“嗯,年轻人很有礼貌,不错。”对方自然看出了孟林的打算。呵呵笑道,“不过我还不能收徒,我这门技术要带到土里的。”“不过看你小子也不像为非作歹的人,倒是可以指点你一二,至于你能悟出多少,就看你自己了。”

    走,跟我去里面。于是孟林跟着对方三四人去了三进的客房。这才知道,对方叫成贵,荆湖人,专门做水上生意的,最好赌钱,这次是跟着朋友来贩马,路过此地,一时好奇进了赌坊,见孟林年轻,有几分天分,就起了爱才之念。

    “好叫大哥知道,我就是这本地向西三十里盘龙寨的人,名叫孟林。现在在水口镇从军。咱们两个隔着这么远的路,还能认识,真是缘分啊。

    两人都喜欢赌钱,而也都不怎么看重钱,只是将赌作为一种技能来研究。更是互相佩服,孟林佩服成贵性格豪爽,江湖义气,千里贩马,走过这么多的路,见识过这么多的风俗。刻意结交,引得成贵哈哈大笑。

    孟林感觉收获颇丰,成贵大哥亲自拿着他的手让他感知骰子的变化,声音的细微不同,叠骰子的力道。他有预感,再练上一段时间,仔细揣摩,一定可以达到成贵大哥的水平。

    正在两人聊着的时候,突然见成贵的人进来报“大哥,镇子里有人放火。”

    “啊”两人赶忙出去看,只见镇子东边和西边同时红光满天,成贵连忙带着人赶去牲口市。刚出门到河边廊道,就见从牲口市那边黑压压的来了一群马,顺着廊道一路狂奔,把路上的人要么撞到河里,要么倒地被后面的马活活踩死,不时传出惨叫声和哭啼声。商铺里的人也赶紧拿了东西往山坡上跑,还有人在收拾铺子里的东西,妇女抱着孩子,小孩哇哇大哭,在巷子里挤成一团。

    正在乱哄哄的时候,从巷子里突破跑出很多蒙面人,拿着刀,见人就砍。眼看杀到近前,成贵顺手拿起酒楼门板扔了过去,他手下人也抽出横刀护住两人。成贵非常镇定,对身边人说:“先把这几个人宰了。他们在制造混乱。乱了之后死的人更多。”于是,几个人迎着蒙面人杀去,孟林见成贵丝毫不惧,也壮胆跟着过去。他手边没有趁手兵器,只好从地上捡起棍子。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招式了,见了人直接招呼,他棍子长,占着优势,倒也打的乒乒乓乓。成贵就厉害了,赤手空拳就上去了,躲过蒙面人的斜劈,用手肘击打对方,闪身夺过对方大刀。也没见他什么招式,简单劈刺,一刀一个,快准狠,刀刀见血,刀刀要命。孟林想,成贵大哥以前没少杀人。

    周围人见这几人厉害,都跟在身后,他们从巷子里向上走,从到坡上再去牲口市,身边的人也越聚越多。杀了十几个人后,终于走到牲口市,成贵的一个人见了他来,忙说:“大哥,马被人放跑了一少半,我们没有追。”

    “嗯,你们做的对,现在镇子全乱了,守在这里,守着这些马就好。其他的跑就跑了。人手没丢吧?”

    “伤了一个,没大碍。”

    他转过身问孟林,“兄弟,你能看出来是什么人吗?”

    孟林早看过了,掀开仔细打量,都是一种打扮,“应该是罗殿国的人,他们那边袍子多是深蓝色,绣花多是梅花,头巾以蓝白格子为主。”他不由想到很多,罗殿国怎么到了双集镇,水口镇才是防守的第一线。

    成贵说道“这些人不多,应该是扮成商队过来的。”

    “对,也有可能他们的大队人马还在后面,他们只是前来搞破坏的。”

    几人分好队,先去救人。孟林这时也与成贵分开,去找石岳汇合。结果到了铺子,铺子已经被烧,里面财货大多都救了出来,马也在,可是石岳不见了。也许是去哪里救火了。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镇子外面人马鼎沸,许多人又从外面往里跑,“不好了,罗殿国的人杀过来了。”远处传来大队人马的声音,而山顶卫所的杨家战士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带着弓箭往下冲。本来混乱的镇子更乱了。夜里,到处是火,到处是惨叫声,到处是厮杀声,许多女人抱着孩子在街边大哭,不知道是应该离火远点跑出去,还是应该离杀人者远点躲进来。当人走投无路时,大多都是无头的苍蝇乱作一团。

    孟林不由着急,该死的,这石岳去了哪里?

    现在他也只有带着店铺里的两三个人牵着马向山上跑,镇子火势越来越大,他可不想被烤熟了。现在山顶的那座兵营是唯一的出路。希望在这里驻守的军将能抵挡住这突然的袭击。

    他一路护着两三人往上闯,一路喊着石岳的名字。越往前打斗越激烈,快到兵营的时候,见很多播州军的尸体,看来他们处于下风,不知道罗殿来了多少人,为什么早上从水口镇来的时候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正跌跌撞撞往前走,正好遇见石岳从一个巷子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上脸上全是血,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宋人。

    “林子,罗殿国这次的目标是我们盘龙寨,我们需要马上走。”

    “你确定?”

    “我亲耳听到。他隐隐觉得是和蛊虫有关。只是在这里人多,他不方便问。”

    他以为孩子是随手救下的,也没有多问,几个人走小路,向盘龙寨方向而去。

    有了石岳的加入,他们这些人已经聚成一个小团伙,逐步有其他被冲散的兵和民众加入,等他们快冲出镇子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十人了。

    人多了,目标也大了,几十个罗殿国藤甲兵紧追,他和石岳还有其他苗民一路放箭一路后退,当然也逐步有人变成了尸体。孟林现在已经不紧张了,他已经麻木了。

    正在感觉无法脱身时,后面又有几十人杀过来,原来是成贵大哥带着一群人和马也向外冲,帮忙杀了十几个中间的追兵,两伙人合并一处向外冲去。

    当他们把追兵甩远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一伙人站在山岗上,回头看浓烟升起的双集镇。

    孟林不由感叹道:“这一夜恍若过了几个月,如此漫长,好在太阳即将升起,黎明即将到来。”

    “更严峻的战斗就要来了!”有人在旁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