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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营造法式》:李诫

    李诫是幸福的,他虽然是靠恩荫的将作监低阶官吏,可是却是他喜欢的工作,他喜欢木作、建筑、绘画,雕刻、篆刻,,而且他也善于这些。他从那建筑的施工中,可以发现更多的美,从繁琐工作中感觉到充实和快乐,没人打扰,他可以在木工的作坊呆一个月,可以从那花纹的雕刻中体会到宁静、祥和,他希望能用他的知识为大宋建造最伟大的建筑。他不喜欢交际,可是这个工作,他是真的爱。

    他还喜欢下棋,,还喜欢历史和地理,还喜欢藏书,而所有以上喜欢的,都不及他对琵琶喜爱的十分之一,虽然他很不擅长。

    他几乎把所有的薪水都花在了瓦子听曲上了,他沉醉其中,痴迷不已。他最喜欢的是徐婆惜,曾经机缘巧合在章惇大人的宴会上听到过一次,那时候章大人兼管着将作监,也是从那时候章大人被神宗皇帝赏识,一路高升至副宰相,他听了那曲子回来半月仍记忆犹新,余音不绝。那技艺的高超让他望而却步,他和徐大家差的太多太多了,高上仰止,自惭形秽啊!怪不得夫人说他的琵琶那就是驴打鸣。

    可是,现在,他改变了看法。也没有办法不改变看法。连徐大家都已经心甘情愿去给普宁郡王协奏了。郡王谱出天下惊,新的琵琶王者出现了。

    他那天正好去给普宁郡王府做一些修缮扫尾工作,他发现匠人把三道门的两个内门装错了位置。那个挑白球文格眼的门应该放在里面,这样更显得半隐半透,内室采光更好;而四斜球文上出条格眼的门应该放在外面,这样更显的庄重。

    然后,他就看见了周邦彦,然后见到了徐大家,然后是京城各个瓦子酒楼的音乐大家们。有些他认识,有些他也是只听说过。他从未想过,这些人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后面的事情,他更没有想到,他见证了奇迹,也许那是历史的神圣时刻,他听见了《赛马》的出世,听见了那高高在上传说人物周邦彦要做普宁郡王的门下走狗。

    他躲在门内,激动到不能自已。他回到家身子仍在颤抖,以至于妻子以为他生病了,要去请医生。当然,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他把他的见闻和感受写了下来——《普宁郡王府见闻实录》,他把文章交给了夫人,告诉她,“这篇文章价值千金,将成为我们家的传家宝,让子孙珍重收藏。这是历史的第一手资料,若干年后,将会成为如名书法、名画一样被传承阅览,盖满印章。”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赶紧去丰乐楼定一个位子。丰乐楼是一个联体建筑,中间主楼高三层,环绕着四座五层的楼,中间有空中连廊方便往来,由此可看整个内城风景,月圆之夜,在此俯瞰万家灯火,气象恢宏,心情壮阔。

    从店门进去,是一个长一百多米的大廊厅,南北各有一个挑空的天井,沿着廊厅是一个个小包间,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灯珠交相辉映,一群浓妆艳抹的姬女聚集在窗前,供人挑选。

    李诫曾因徐婆惜的面子对设计提出过很多建议,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见到他来,一个酒博士忙迎了上来,“李员外,您可是稀客,里面请!”丰乐楼有个规矩,进楼的人都不称官身,一律称呼为员外。

    他自持与管事有几分薄面,提前定个位置,应该不难。可是,管事却告诉他说,“李大人,实不相瞒,真的没位置了。”“王爷的回帖就五十七份了,都是些宗室、清流,王府是按照拜帖来请人的。”“另外,听徐大家说,两府的相公们也可能来,也要留出一部分包间。”“刚才宫里传出信来,鸿胪寺的那帮人带着诸国使节也都邀请了来。”

    管事苦着脸说,“李大人,按说凭咱们的交情,平常这事也就一句话的事,可是,现在别说大厅,连廊厅都安排了座位,就是徐大家手里也也没座位啊。”

    “那就不要座位,只要一个身位总可以了吧!”

    “这......你这身份!”

    “这可是王爷的演出,咱大宋朝开篇第一回,就这么说定了!而且,那音乐,他啧啧了几声......”

    这管事和他是朋友之交,否则,凭借他这从八品的官职还真不在人家眼里。这丰乐楼可是汴京城南城第一酒楼,户部定的京城七十二家卖酒正店之一,平时接待的无不是达官显贵,连大厅所用餐具都是银器,包间用具更是官窑汝瓷。

    “那好,那你就屈尊给我做个伴吧,别人问,就说是我一个亲戚。”

    李诫欣然答应。

    当天,果然非常热闹。所有的妓女都被屛退,全部换成教坊司侍女,包间换上珠帘,门上挂着丝绸绣成的匾额。大厅布置交椅,从门到廊厅尽头,足可容纳二百人,演奏台一米多高,后侧是环形的屏风,在后面二楼的栅栏上,悬挂了彩灯,还有一些定向的柱灯,将舞台照耀的亮如白昼,舞台很大,上面放着两个方响,台下两侧各放着两个军中大鼓,足有八尺多高,各有两个禁军护卫。空中连廊也有专人把守,主楼门口搭了彩棚,棚子正中挂着红纸黑字的条幅,“普宁郡王答谢音乐会”。

    李诫早早就来了,换了便装,在第六个包厢内站立,这是前后最好的位置,不知道管家给谁准备的。管家忙的狠,给每个房间布置吃食、点心、茶汤、各种水果等,即使大厅内每个桌子也摆放了茶点、水果。还要安排人引导房间,调剂各家人员安坐等等不一而足。

    这时,李诫才知道管家的苦衷,今天晚上来的人真的很多,非富即贵,曾经来过将作监的工部员外郎董大人才坐到大厅门口的位置。而他所在的房间的人也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身材魁梧,眼光犀利,脸色严肃,穿着锦袍,素淡而没有配饰。身后跟着两个青年,两个都很瘦弱,一个频繁扇着扇子,走路向两边晃;另一个拿扇子只做个摆设,身材高挑,圆长脸柳叶蹙眉,一身英气,穿着蓝色长袍,衣袂飘飘,应该是男扮女装。他依稀记得那个走路晃三晃的少年,是开国将军曹彬的后人,韩王府的长公子曹锦,有名的千金买笑散财童子,只要被他看上的东西,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用钱砸死你。听人说,有一天他看见了麦秸巷的豆腐西施在招呼客人,迎着早上初升的太阳,汗水浸湿她的额头,顿时被那笑容感动,硬是给了人三万钱,让人给他笑了一上午。

    传说丰乐楼的主人是曹家的人,看来不中亦不远矣!老人进门的功夫,看了眼身后的公子哥,厉声道:“好好走道!”女公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公子哥呵呵笑道:“二爷爷,这走道就是我的招牌,就像您老的雁翎刀一样,您拔刀出来,人家知道是您老来了。人家看这走相就知道是我来了!”老头子出手如电,啪啪两巴掌扇在公子哥后脑勺上,引得女公子咯咯直笑。

    三个人入了座。公子哥笑道,二爷爷,知道您喜欢乐理,所以我这次才第一时间就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怎么样,够意思吧!

    女公子也蹑着声音说:“行了,就别卖乖了。”转头看向老头道“爷爷,柔惠公主都吹上天了,说这小子谱的曲子天下无双。小时候在宫里也见过一两面,怎么没发现呢。别人都在传说,那小子上次坠马,被玄奘法师附了体。二爷爷,你说真的有可能吗?”

    “切,可能个哈,如果有的话,那你二爷爷杀这么多人,早就被阴魂埋了。你也算学了二爷爷三四成的功力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有个毛的转世。”

    李诫心内腹诽,不由摇头。这曹家也是出过皇后的家庭,一家封了韩王、吴王两个王爷,几辈子的富贵了,怎么还带着女子来这种地方,满嘴粗话,看来,这这人的素质,和爵位高低是没有关系的。

    唉,武将就是武将啊!

    那老头略有所思的说:“不过,生在帝王之家,搞点艺术创作也是正常的保身之道。他这次登了台,以后很多人就都放心喽......”

    是啊,自古以来就没有登台表演的君王!除了那个唐玄宗,可那也是在登基之后的事了。谁能叩拜一个在舞台上弹过曲子的君王啊,那还有什么威严!还有什么国威啊!

    大厅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各国使者来了!前面的是辽国人,也是三个人,前面一位四十多岁的人,后面一个强壮的少年,嘴角轻扬,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显然不喜欢这个场面;少年的左边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女公子,一身白色的长袍,弱柳摆风的身姿,让人心情摇曳。只是脸上四五个黑痣,破坏了面容,可惜了这妖娆的身段。辽人的装束已经和宋人没有任何区别了。高丽人和大理人也是,放到街上,没有人能区分开。西夏人有的穿宋人服装,武士则穿着左衽的宽袍,脑门秃着,两侧留着辫子,怪异丑陋。吐蕃人戴着黄色的帽子,衣着鲜艳。其他蓝眼珠子的是西域人,黑色皮肤的应该是海上的疍民,矮个头的应该是交趾人,白帽子的是大食人,其他的蛮夷则五花八门。

    今天真是一个隆重的场合,不亚于鸿胪寺的元旦宴会了,但又是一个非正式的音乐交流。也许,真的有两府相公也来了,只是李诫知道,丰乐楼设计有专门的贵宾通道,他们不用露面,可以直接到二楼包间。

    “音乐,同民心而出治道,以礼乐而合天地之化,百物之产,以事鬼神,以谐万民,以致百物”......周邦彦在舞台上用洪亮的声音做着开场。

    首先是《赛马》;

    而后是《春江花月夜》;

    第三首是当红的大家封宜奴唱词的《女儿情》;

    第四首周邦彦介绍为京剧,是普宁郡王根据豫东小调、越剧、皮影戏唱腔改编而成,由名角唱书人孙宽演唱,唱词为李白《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

    嗓音浑厚、旋律起伏,节奏紧凑,婉转流畅,铿锵的唱腔,熟悉的唱词,集合了二胡的悲怆、杨琴的悠扬,夹杂鼓声振奋,梆子的清脆,打锣的明亮,这是新的剧种,普宁郡王新创造了一种新的剧种。李诫敢打赌,四十岁以上的没有一个人能顶住这京剧的韵律。也许,这样的音乐更符合两府相公的审美。

    他发现,这赛马是抖腿,春江花月夜是跟着拍手,女儿情是眼波跟着流转,而这京剧则是不由自主的扭脖子,普宁郡王的所谱曲子无不节奏感强烈,情感饱满!他现在也只有一种确信,这人真的是玄奘法师转世,也许是——李龟年,或者——唐明皇。

    “赏,辽国大使萧大人赏钱二十贯!”

    这,这辽国使者真该死。这是把普宁郡王当成寻常伶人了。可恶,这是故意的羞辱,大多数反应过来的人都愤恨的盯着辽国使者。连那人身边的女子也用异样的眼神看他,那年轻人却狂傲的昂着头。可是,李诫刚才分明见他跟着赛马的节奏腿抖个不停。哼,这就是妒忌吧!赛马一出,必将风靡草原。

    第五首:仍是京剧,只是改了唱词。苏学士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苏轼,敬献诗词两首,为普宁郡王贺!”音乐刚停,带着幞头的苏学士就和一个侍从从包间出来,袍子都没有系好,被唱了词激动非常,没见上一个是李白嘛!估计他已经被普宁郡王感动到诗情迸发了,一来就两首词,这苏学士的词也是人间绝色啊!苏学士摆了摆手,大声吟道:“最是人间惊鸿宴,谈笑风生动情......。”

    而后是遂宁郡王赵佶和诗一首......

    然后是通事舍人秦观敬献诗词一首;

    而后:校书郎黄庭坚......学正张耒......著作郎晁补之......吏部员外郎周邦彦......翰林院编修蔡京......前副宰相新任知开封府章惇......同知枢密院赵挺之......大中大夫李格非......枢密院编修李之仪......

    最后是:观文殿大学士吕大防、观文殿大学士苏颂;资政殿大学士:韩忠彦,龙图阁学士苏澈;

    一时间,厅内此起彼伏,花团锦簇的文章,诗词歌赋声声传唱!盛世啊!这是大宋盛世气象!

    两府相公都来了!李诫也想敬献诗词,可是根本轮不到他。他估计自己是厅内官职最小的人了。

    “切,这帮文人真是耍嘴皮子的,还不如人家辽国大使哪,人家那是真金白银,这些诗词能当钱花!”屋内的曹锦吐槽道。这次还没等老爷子动手,上首的女公子已经给了两巴掌,“你懂什么!”

    “现在是咱们大宋的文人们是没有改革派,也没有保守派了,咱们现在是一致对外,泼辽国使者一身铜臭。”老爷子悠悠道。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文明之邦,天下中国。

    李诫也浑身颤抖,这才是泱泱华夏,魏巍中国!心里不由得羡慕曹锦,这散财童子真是命好,丰乐楼要被诸多文字记载了。所谓青史留名,不过如斯!更不要说以后肯定财源滚滚,如果以后文人不来丰乐楼,那都不算到了京师。

    老头也想到了这层,对着曹锦道:“你小子倒是福缘深厚啊!”

    已经三十多首诗词,可以出一本诗集了,名字应该叫《普宁郡王丰乐楼音乐会诗词集》,估计写序的人要抢破头了,是苏轼,还是宰相吕大防那。估计苏轼这次不会谦虚了,上次就因为矜持了一下,欧阳修五代史的序就被人抢先了。唉,我应该也敬献一首的,李诫懊悔错失了最好的机会。正常他这个从八品的小官在历史上连名字都留不下的!

    辽国大使和那男子一脸懊丧,女子却是变得更兴奋了。“辽国大使和诗一首。”那女公子娓娓道来:“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一唤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声音清脆悦耳,婉转若柳莺。若让她唱女儿情,风情应更胜三分。

    只是众人见了她丑陋的脸,心里都叹气一声,唉,可惜了这个嗓子!剩余两人神情这才缓和了一点,终于扳回来点面子。否则,只有中途退席了。

    “哼,不过都是些靡靡之音!”西夏使者说!

    话音刚落下,周邦彦在舞台上道:“下一首,郡王殿下琵琶独奏:《十面埋伏》。故事为项羽刘邦垓下之战!”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当晚,冷月当空,渐渐传来马嘶声、刀剑声、厮杀声、呻吟声、哭啼声、呼和声、疲惫的喘息声、扣人心弦的紧张急切声,心跳声,最后势如破竹,一剑封喉自刎的血滴声!

    西夏的使者一定很想收回刚才说出的话。曹老爷子也大声说,好曲子,这才是爷们的曲子,他好像沉浸在了当初在秦凤路与西夏蛮子交战的时候。

    李诫仿佛回到了一千二百多年前,看到一幕幕画面。他还看到一队人抽出刀剑,寒光闪烁,听见响起弓箭的破风声,真真切切,那些人冲向了二楼,这时候二楼有人大喊:“有刺客,护驾!”

    是真的,皇帝也来了!这,有人刺杀!他瞬时惊起一身冷汗,还没有反应过来,屋内的曹老头和女公子已经冲了出去!

    唉,武将就是武将啊......